第48章
第48章
◎再在這裏做一次◎
明笙從主樓大門, 拘謹步入客廳。
眼睛不敢亂飄,同時控制步伐,忍着腳踝觸地行走的痛楚, 盡量不表現出腳底的傷情。
卻敏感察覺到,徐茵第一眼是飄向她的腳底的。
“夫人, 您找我。”
她筆直站在幾步外, 外表娴靜, 态度恭謹。
坐在客廳中央的徐茵儀态萬千,偏首, 一雙閱盡千帆、肖似傅西洲的淩厲眼睛, 好整以暇地打量她。
印象裏, 這姑娘冰雪聰明,普普通通的家境之下,不聲不響考上了頂尖大學, 性子也穩重沉悶,在傅家存在感極弱。
只有一張眉目精致的臉,每次會讓她多看兩眼。
這張漂亮的臉蛋以前也曾審視過,但沒有像今天這樣,虛虛一眼, 将她全身上下每處細節都不動聲色打量了一遍。
心底裏不知不覺蘊起一股洶湧怒意。
到底還是小觑了。
“明笙啊,來,坐這裏。”
徐茵換了一副親切和藹的長輩面孔,招呼明笙坐她對面的沙發上。
明笙不敢坐,視線下意識飄向明江, 明江朝她使了眼色, 示意女兒聽夫人的話, 夫人讓幹什麽就幹什麽, 不要推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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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兩道意味不明目光的注視下,明笙惴惴坐下,屏息靜氣等待徐茵發話。
徐茵見她情緒內斂,頗沉得住氣,淡淡泛起笑意:“明笙,聽你爸爸說你腳崴了,好些了嗎?”
“已經沒事了,問題不大,謝謝夫人關心。”
徐茵面上仍舊挂着慈和的笑容,只是态度不可捉摸,不像只是關心她的腳傷。
“我聽你爸爸說,你最近沒在實習了?快畢業了,這上半年什麽打算?”
明笙羽睫輕扇,一雙眼睛像沾了墨水一般瑩亮,情緒不急不躁,不似蘇映月之流,漂亮又張揚,目光也浮躁虛假,輕易能叫人看穿骨子裏生機勃勃的野心。
“這學期主要是找工作,開春以後也會陸續有一些筆試,要回校準備起來。”
“之前聽你說畢業後想接你媽媽的班做個教師,怎麽樣?有眉目了嗎?”
明笙摸不清徐茵的意圖,總覺得她這樣身價不菲的總裁夫人,問東問西,關心她這個家裏的邊緣人,過于奇怪了一些。
只能一板一眼據實道:“大多數學校還沒開始報名筆試,可能要等天熱起來。”
哪曾想,徐茵就等在這裏。
“那就是這一兩個月,你暫時還不忙。”
不等明笙回應,她以不容拒絕的語氣開腔,“明笙,徐阿姨的助理這兩個月要去國外結婚,你知道的,徐阿姨日常事務離不開助理的,你要不要抽空來幫一幫我?”
明笙大腦宕機了一兩秒。
萬萬沒想到徐茵會向她提這樣意外的要求。
“我……”
她遲疑不定,不敢當面拒絕駁徐茵面子,卻又害怕一旦答應了,每天要與這位笑面虎夫人打交道。
她沒有馬上表态,吞吞吐吐,甚至面上也沒有流露出涉世未深少女該有的欣喜。
明江站在一側,一邊因女兒入了夫人的眼而竊喜,一邊又因明笙沒有爽快答應而心急。
“笙笙,趕緊謝謝夫人給你機會,外頭多少名校大學生做夢都想要待在夫人身邊做事,夫人只相中了你。”明江不管女兒的态度,迫不及待地先替她應承下來,激動地搓手,“夫人,笙笙這都快畢業了,學校裏也沒什麽事,你放心,她完全有時間。”
“就是這孩子沒什麽工作經驗,就怕她毛糙做不好事,還請夫人擔待。”
徐茵慢悠悠啜了一口熱茶,将對面女孩低垂眉眼舉棋不定的神情看在眼裏。
這父女倆,老的沒骨頭,不知道這小的會怎麽樣。
“明江我又要說你了。你這做爸爸的,哪能什麽事都替孩子一口包辦,你啊。”
她佯裝責備,含着笑意的目光又投在始終一聲不響的明笙身上,“明笙,你不願意的話,可以拒絕徐阿姨的。”
家裏向來說一不二、說話分量最重的夫人,将話說到這份上,誰敢不知輕重拒絕她、拂她面子。
至少寄人籬下的明笙不能。
她終于明白夫人為什麽讓明江也在場。
因為預料到她不會痛快答應,所以變相的施壓父親明江,讓她點頭答應下來。
她心裏惶惶,不知道若是應下這份差事,等待她的會是什麽樣的命運。
但在兩道目光無形的壓迫之下,她別無選擇。
“感謝夫人給我機會。”摁下那難受的滋味,她艱澀開口,還要裝得面帶感激,“不知道助理姐姐平時需要做些什麽具體工作,不過我會努力去做,盡量不給夫人添麻煩。”
徐茵慈愛望着她:“好孩子,你上手以後就知道了。”
當明笙心事重重跟明江一起離開客廳,回到副樓的蝸居時,她并不知道,她前腳剛走,一臉趾高氣揚的蘇映月後腳便進了客廳,殷勤站到徐茵跟前。
“徐阿姨,我有事跟你彙報。”
徐茵姿态高貴優雅,修剪桌上新鮮沾着露水的花枝,眼皮緩擡:“說吧。”
“徐阿姨,你先看看這個。”
蘇映月獻寶似的打開手機上的一個視頻,将它呈給徐茵,只見徐茵那雙保養得宜手拿起來,看着視頻上的畫面,神情逐漸凝重。
畫面中。
傅西洲站在夜色下的水果店門口,一手捂着另一只正在流血的下臂,有刺眼的血蜿蜒從指縫從流出,而他一臉泰然自若,正凝視身前纖柔的女孩。
女孩焦急擔心地擡眸回視,正與他說着什麽。
兩人舉止親密,任誰見到,都會贊一句“般配”。
夜幕下女孩的側臉不算清晰,但也不難認,側臉的主人十分鐘前就坐在徐茵對面,晦澀不安地應下助理的差事。
徐茵面沉如水,臉上再沒了那些掩飾性的笑容,終于露出這個年紀女人被歲月沉澱下來的鋒利尖銳。
“查到了嗎?他怎麽受傷的?”
“查到了。”蘇映月靠前一步,急不可待邀功,“我去視頻裏這家水果店問了,老板娘回憶說幾個月前有個跟蹤狂跟着一個女孩進了她的水果店,打電話向明笙求救,當時明笙是和傅西洲一起進來的,跟蹤狂随身藏了刀,傅西洲替明笙擋了一刀。”
徐茵逐字逐句聽着,聽完倒吸一口涼氣,獵獵無名火在心頭竄起,幾乎要燒穿理智。
明笙,她何德何能,竟然令她的寶貝兒子徒手擋刀?!
如果出了任何差池,她又該怎麽賠她一個兒子?
即便心中大駭,震怒程度甚至不亞于得知丈夫有個半大私生子,徐茵面上仍舊冷靜自制。
幾個月前?
她的眼底醞釀着一場黑色風暴。
這麽說起來,他們兩個不是最近才勾纏一起,而是時間比她預期的更早……
蘇映月其實也沉浸在發現傅西洲秘密的巨大震驚之中。
她也是在徐茵的授意之下,去調查傅西洲手臂受傷期間主要和什麽人來往,最後發現他那段時間時常出入體育大學,和體大籃球隊那幫壯漢時常打球切磋,便抱着試試看的想法,在酒吧搭讪上了其中一個。
一夜春風後,那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家夥沒費她多少唇舌之所以,就在床/上透露一個秘密。
傅西洲想要他們其中一個前鋒删掉某個視頻。
能讓貴不可言的傅公子花那麽大力氣整天和籃球隊混在一起,蘇映月自然好奇視頻的內容,于是犧牲了一點女/色,終于把那個男人迷得團團轉,答應幫她把那個已經删掉的視頻找回來。
這視頻得來頗費周折。
拍視頻的男生當初在删視頻前将視頻傳給了一個女同學,女同學迷戀傅西洲的顏值,将視頻順手保留。
反複溝通之後,蘇映月送了個包,才從這個女生手裏要到了這個視頻。
視頻本身沒什麽稀奇的,既沒有限制級的內容,也沒有親吻之類的行動,只是很尋常的路邊日常。
但裏面的女主角,是明笙。
原來這個明笙,才是傅西洲最不可告人的秘密。
蘇映月将拿到視頻的原委一一告知徐茵,徐茵臉色冷凝地聽完,長久不言語。
“知道了。”沉悶半晌後她叮咛,“查到的這些,一個字不許往外面透露。”
“不然,我唯你是問。”
蘇映月喏喏應“知道”,仍杵在跟前不動彈,眼神與讨要糖果的小女孩無異。
徐茵哪有不懂她的小心思,贊賞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這次做得很好,放心,阿姨不會讓你白忙活的。”
明笙回到家裏,心情實在太過糟糕,之前還能憋着,舊仇新恨一起湧上來,差點被明江卑躬屈膝的态度逼出兩滴眼淚。
她在客廳裏發了很大一通脾氣。
“為什麽不先問問我的意見你就答應?你是我爸嗎?為什麽我從來感覺不到你在為我好,而是一步步把我往火坑裏推!”
明江氣得吹胡子瞪眼,“笙笙,你在胡說些什麽?爸爸怎麽會坑你?”
“不是坑我,你叫我去夫人身邊做事。”
明笙迸出兩滴委屈的淚,口不擇言,“我說過多少次,我辛辛苦苦考清城大學,不是為了去做有錢人可以随意使喚的狗,你要去做你去做,你為什麽要拉着我一起做……”
“啪!”
明笙臉頰歪到一邊,眼淚飛濺。
明江呆呆望着自己掌心,還有明笙臉上隐約的巴掌印,有那麽一瞬間,後悔出手扇女兒耳光。
“笙笙,我……”
他站在客廳中央手足無措。
夏新雨隔岸觀火,心有戚戚,只有明慷憤怒得沖了上去。
他如今個頭不小,小塔般壯實,沖上去猛推父親一把。
“爸爸,你幹什麽打我姐姐!”
明笙臉上淚痕未幹,挨打之後,她的頭腦反而冷靜下來。
道不同不相為謀,跟注定做一輩子奴才的男人有什麽好理論的。
做慣了狗,連怎麽直起腰杆都忘了,還做狗做得開心,令人不齒。
“你也就在家打女兒這點能耐了。”
她冷冰冰回嗆,氣死人不償命,旋即拒人以千裏之外地轉身,越過夏新雨,回了房間。
明笙回了房間,拿上行李,在一家人的注目中離開。
雖然應承了徐茵,但是學校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室友們也約着開年一起吃飯,徐茵答應她兩天後去她辦公室報到。
她并沒有回寝室,而是去了暮華裏。
打開密碼鎖,室內熟悉的陳設展現在眼前。
明笙看着自己曾經趴着看過書的沙發、盤腿練過普拉提的羊毛地毯、還有前年和傅西洲短途旅行,在一家中古店買到的小馬椅,花了很大的功夫背回來,常常一回暮華裏就直奔小馬,趴在上面,揉揉它的耳朵,搖搖晃晃,假裝正在草原馳騁。
還有很多很多用了三年,已經習以為常的東西……
明笙突然很想淚湧。
但眼淚最無用,她今天一點都不想再掉淚了。
她用最快的速度進入衣帽間,收拾她和傅西洲的衣物日常用品,準備打包。
傅西洲告訴她,暮華裏要騰空出現,年後中介會帶客戶過來看房。
過了一會兒,傅西洲也過來了,同居三年東西不少,光靠明笙一人忙不過來。
他在衣帽間找到正在忙碌的明笙,并沒有發現她的異樣,也絲毫沒有察覺到,她下午剛和他的母親有過一場談話。
他一無所知,只是走過來,先習慣性地給她一個吻。
明笙也不抗拒,癡癡看着他,仰起臉龐,踮起腳尖,和他膩歪了一會兒。
一個情人間柔情蜜意的吻,沒有任何情/欲的成分,像呼吸一樣普通。
可離開它,卻會枯萎,會死去。
吻畢,誰都沒心情繼續下去。
“李莞爾自己買了個大房子,有一個房間空着放她的那些小玩意,我跟她說過了,你的東西先放她那邊。”
他溫存凝望她,明笙知道他其實話沒說完,等以後有能力買房,他會把那些屬于她的東西再拿回來。
但他們誰也不知道,這一天會是幾年以後。
她眉眼溫順,“你安排就好。”
要與這個地方告別,兩人心情黯然,誰都不好受。
氣息勾纏,傅西洲迷戀與她在一起的每時每刻,低首緩緩封住她嫣紅柔軟的唇。
“再在這裏做一次。”他說。
明笙軟若無骨的纖手像藤條攀上他的肩,主動偎進他的懷裏,很乖巧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