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11
CH.11
電影結束已經是淩晨兩點。
今晚接收到的信息量過大,負荷超載的大腦不堪運轉,焦有有控制不住情緒的外露。這樣的狀态實在不适合放她一個人回家,因此裕然才帶着她臨時乘車,轉去了最近有住宿和餐飲服務的高級度假影院。
烘幹機顯示運行結束,焦有有換回自己參加酒會用的裙子,整理好了頭發,從盥洗室中探出身子:“久等……”
她沒說完便合上了嘴。裕然的疲憊或許遠勝于她,一個人松懈下來時疲倦上湧,因此他在等她的過程中不小心睡着。
這畫面着實罕見,讓人覺得莫名心癢。焦有有便是抱着這種爪子撓心一般的好奇,放輕了腳步走向裕然。
他洗過的頭發正垂在額前,帶着潮意的前發柔化了過于英俊的五官帶來的淩厲感,讓他看起來不再有那麽強烈的攻擊性。
焦有有不由得想起裕然方才提到他學生時代的事,她無意識地彎着眼睛,好似透過他這樣罕見的神情,能夠穿過時光,窺見他十六歲時的縮影。
湊得近了些許,焦有有彎下腰正打算叫醒他時,卻嗅到了一股很淡的香味。是影院提供的高級香波,氣味柔軟輕盈,就在半小時前她也使用過。
——現在,她和裕然散發着同一股味道。
焦有有猛地直起身子,她突然意識到有個洪水猛獸出現在她心房。
大抵是對他人的氣息敏感,而且焦有有怔住後退的動靜略大,裕然皺了皺眉,随後睜開了眼。
他也意識到自己不小心睡着了,兩指摁上眉間,捏了捏後低聲道:“不好意思。”
“我去叫車,先送你回家。”恍惚只是一瞬,裕然很快便恢複到了平時全知全能的精英總裁的模樣,他單手推開門後攔着,讓焦有有先走。
私人影院的走廊布置大抵是參考了店主喜歡的電影,筆直的結構顯得走廊長似無盡,昏藍的牆紙上帶着暗紋,地毯柔軟,絨毛的波紋如同潮汐。
裕然訂的房間就在影院的二層,不用乘梯。焦有有走在前面,刻意設計成回旋式的樓梯蜿蜒向下,她下意識地回頭,二層外層的牆紙還點綴着白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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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的門做了融合設計,看着像是天空被開了一扇門後落下直通海面的梯。
因為心不在焉而落她幾步的裕然把注意力從堆積成山的消息裏拔出,對上她的視線:“怎麽?”
“沒什麽。”焦有有抿了一下唇,搖搖頭,停下腳步等他,“有工作的急事?”
“都不急,明天再說吧。今天的事太多了。”裕然瞥了她一眼,跟上以後和她并肩走着。
大概是收到的消息并不怎麽美好,他勾着領帶用力地松了兩下,難得表現出對工作感到輕微頭疼的樣子,“結果又要休息日加班。”
焦有有感同身受地點點頭,随即她像是想到了什麽,擡眼看向裕然:“以前還以為你不會覺得這種事煩……總裁怎麽能讨厭上班。”
“總裁也是人。”她的玩笑好像戳到裕然的笑點,他勾着唇笑了笑,語氣帶着以牙還牙的戲弄,“別先急着笑,我加班你也逃不過,焦、秘、書。”
焦有有沒忍住笑。
這大概是她頭一次在裕然面前露出真正的笑容,天生就好像在微微颦蹙的柳眉放松時很漂亮,她的确不是争奇鬥豔的名花,她是需要耐心去等一整夜的昙花,陽光由月球折射落入花上,月暈清澈地從花瓣上流淌。
“那就只好一起加班了,總裁。”她笑着說。
以此為界,她和裕然的關系走近了許多。
其實兩個人的性格都不是會發展工作上的朋友的類型,但對于這一點她和裕然都默契地閉口不談。
焦有有發現她和裕然的飲食口味、書影愛好都很相似,因此在偶爾清閑的周末,兩人會抽出時間一起簡單地吃個飯或者看電影。加班後的夜晚也不再是各自客套地回家,碰上饑腸辘辘的時候,裕然會勾着車鑰匙朝她挑眉,她便絞盡腦汁開始想接下來的夜宵該吃點什麽。
焦有有不止一次思考過,這是否能夠稱作約會。
所有的事在形式上看起來的确是約會無疑,但又微妙地和她所知的“男女約會”有所區別:氛圍并不暧昧,她輕松得像是找到了藏在心底很久的自己。
說不定只是遲來的“同齡朋友”而已?
她嘗試着用對于現在這個年紀來說有點害臊的說法來解釋,可內心在坦誠地否認,她無法欺騙自己:她感到開心。她很少這麽情緒高漲,這比她二十八年前往前加起來的快樂都要多。
裕然把公寓的軟裝全部換新,在處理那個上了鎖的房間時,把她叫到了家中。
“我想了想,還是覺得由你來處理比較好。”他從廚房裏拿出來一把廚房剪,掂了掂重量後交給焦有有,認真地望進她顫抖的瞳仁,“親自面對它就不會再害怕了。”
“當然,害怕的話也沒關系。”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反手指了指開啓房間的那道舊門,“我就在這裏陪着你。”
水箱,游魚,目光,所有的一切融化在他的話裏。
撕下滿牆自己的臉的那一刻,生理性的淚水淌在臉上,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哭,她機械地剪碎一張又一張曾經裝作無知無覺、不敢反抗的自己,最後捧着那堆碎屑放聲大哭。
裕然推了她一把,她得以鼓起勇氣邁開腳步離開束縛她的包圍圈。
——她狠下了心,回拒了母親希望她幫扶哥哥的請求。為此家裏人沒少吵架,焦有有很久沒有同時面對來自父母的诘問,軟硬兼施,就連向來好面子的哥哥也難得求她。
焦有有本來就少的回家頻率降至為零。在争吵爆發的一周後,一次準點下班,她碰到了按捺不住直接殺來公司門口的趙芝。
裕然和她的家庭有相似之處,熟悉這種長輩行為模式的他和她對視一眼,看似是詢問她的意見,實際上對于她的選擇,他心知肚明:“自己見?”
她點點頭:“嗯,畢竟是我的家事。”
“好。”他利索地揮了揮手,示意自己先去地下停車場等她。
他朝着遠處的趙芝微微點頭後,轉身時叫了一聲焦有有,在她疑惑的目光下,食指輕描淡寫地點了一下自己的左臉:“照顧好它。”
焦有有一瞬失笑,撇着眉抿了抿嘴,略略無奈道:“我盡量。”
她深呼吸一口氣後,走了過去,主動先對趙芝低低地喊了一聲媽。
趙芝擰着的眉毛動了動,在女兒主動先示弱的情況下,她便咽下了一些刻薄的話,只是拿捏着态度的冷熱程度,不鹹不淡地質問:“這些天任性夠了嗎?”
母親還只是把她的态度當做任性,或許在母親看來,她的所有不甘心只是争寵的伎倆而已。二十八歲的焦有有在母親眼裏和十六歲的焦有有沒有區別。
焦有有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哀恸,她艱難地笑了笑:“媽覺得我不肯給錢就是在任性嗎?”
她疲于和母親再一遍遍地解釋這些年工作存下來的錢有多重要,首都再小的房也比老家的鄉間別墅更讓她有安全感。
“如果媽認為是我任性,不孝順。”焦有有眨去眼底的淚水,“那媽就這麽想我好了。”
她盯着母親的眼睛:“我不會給的。”
“有有……”趙芝一怔,她自認為作為母親,她無比了解這個從出生開始就活在她眼底的女兒。
在此之前的焦有有是多麽的乖順,聽話,稱心如意啊!趙芝暗暗是以女兒為傲的,焦有有幾乎沒有所謂的叛逆期,哪怕有,那點小小的“苗頭”也被她親手消滅。
而現在站在她的面前的這個女兒如此陌生,同時作為母親的本能又讓她能夠輕而易舉地看穿現在的焦有有在想什麽:女兒的眼神寫着,今天她再也不會妥協。
一種荒謬的背叛感先一步湧上趙芝的心頭。她的右手随着情緒微微顫抖。
焦有有注意到趙芝外洩的情緒,她想起十六歲的自己因為那封情書被打的時候,母親的手也是如此率先顫抖了起來。
于是她輕輕閉上了眼:“媽要是想打……就打吧。”
“焦有有!”
她在母親的厲呵下繼續:“——但這次我不會再因為媽打了我就妥協。”
“……”
“……随你的便吧!”
意料之中的巴掌遲遲沒有落下,焦有有只聽到了這句話。她無法辨別母親這一刻的情緒,睜開眼時,只看到了趙芝離開的背影。
十二年。這一步她走了整整十二年。
焦有有将悶在胸口的那口氣呼了出來,如釋重負的疲憊讓她的眼眶再次濕潤。她轉過身向往地下停車場走去,耳邊卻冷不防響起來鳴笛聲。
她吓了一跳,往聲源處看去,才發現那輛熟悉的漆黑奧迪無聲無息,也不知道在角落裏停了多久。
降下的車窗後露出的是裕然的臉,他懶懶地敲着方向盤,另一只手撐在車窗棱上,看着還怔在原地的焦有有,揚起眉:“還發呆?走了,該吃一頓慶祝焦秘書叛逆期遲來的飯了。”
“什麽遲來的叛逆期。”她小小聲道,拉開車門規規矩矩地坐到副駕駛上,“我們都幾歲了啊……”
可身為秘書的職業病讓她條件反射地拿出手機看起餐廳來:“最近的意餐?之前林經理她們說味道不錯。”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