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生忌
生忌
池月皎最近确實有事情要忙,母親的生忌要到了。
古說陽春三月萬物複蘇,其實指的是農歷三月,池月皎的媽媽宋胭就是生在這個美好的季節。
所以每年的四月池月皎都會從外面搬回來,按照池清遠之前找的那些“大師”所說,倘若離世之人對這世間還有惦念和牽挂的話,那麽會在每一年的生忌月份回到家裏來看看自己牽挂的人。
就因為這一點,他要求女兒每年的四月都要回來住上一個月。
平時父女關系怎樣暫且不論,但池清遠認為倘若有那麽一絲可能妻子真會回來家裏,那麽肯定也是想看看他們父女的。
還剩一周。
聽見一樓動靜的池月皎從樓上下來,第一眼瞥見的是擺在一樓櫃子上的臺歷,上面某個日期被池清遠特地用馬克筆标了醒目的記號,以提醒着日子正在一天天接近。
一手搭在樓梯扶手上,她止住下樓的步子朝大門處陸續進來的陌生工人們看去,很難忽視掉這些人手裏抱着的一株又一株嬌豔的花苗。
管家正忙着指揮這些人。
池月皎出聲叫了他一聲:“周叔,這些又是我爸買回來的……?”
完全沒察覺到樓梯上還站了個人,見是池月皎,周管家也如實回答:“是的,先生最近特地新買回來一批百合,吩咐了要全部移植到花園裏去。”
池清遠一直記者妻子生前是喜歡擺弄這些花草的,所以這些年家裏的花園都還始終維持着當年那樣,種了許多宋胭喜歡的品種,但她們家那個花園也不知道是水土不好還是怎麽,只要是種花保準活不到一個月。
所以池清遠的方法就是死了再買,用錢生生堆出一個四季花開的花園。
池月皎聽完管家的話沒有出聲,她仍舊站在那看這些工人在自己家裏進進出出,偶爾這些人一個不小心還會灑落一些泥土在那昂貴的地板上。
已經灑了不少了,清理起來也費勁。
這麽多人,動靜是挺大的。
管家看池月皎臉上也沒什麽明顯的情緒,還以為是被這動靜鬧得不開心了:“小姐要是嫌吵,我讓他們小點動靜。”
一直留在池家老宅做事的管家和阿姨都有些年紀了,即便不太清楚這個家做父親的和女兒為何會是這樣一種不親不近的關系,但也清楚,每年的四月這個家裏都會迎來整年裏的極低氣壓。
這個家裏有個已經不在的女主人,這個去世的女主人,才是維系整個家的真正紐帶。
“不用了,回頭弄完找人把一樓收拾幹淨。”池月皎扭頭重新往上,走到二樓樓梯口的時候,又往回看去,“還有,中午讓阿姨不用叫我吃飯。”
一周的時間很快就過。
宋胭生忌當天,池月皎那兩個舅舅還有兩個表弟全都到了,很是鄭重。
先不論兩個舅舅,宋明誠和宋明齊兩兄弟雖然對自己這個早早去世的姨媽沒什麽印象,更沒什麽感情,但也知道自己家裏這些年的福氣不是莫名從天而降的,所以即便是演,也得演出一副悲痛的模樣。
至于穿着更是講究,代表哀悼的黑和池月皎的明豔一身形成了鮮明對比。
雙方在陵園一照面,大舅就發現了這一點,他微微皺了下眉:“阿皎,很少看你穿這樣豔麗的顏色啊?”沒有明說,但明眼人都知道來祭拜故者的話穿成這樣不合适。
就連一向沒什麽長輩架子的小舅在看見外甥女這一身後也跟着搖了搖頭:“阿皎,你這實在……”非常不好說。
“爸,皎皎姐可能是出門的時候着急沒注意這麽多,咱們要不先跟過去看姨媽。”聽自家爹這麽說,宋明齊沒什麽腦子地打了句圓場,站在旁邊的哥哥宋明誠聽見這話趕緊瞪了他一眼。
這身實在過于……想必是再沒腦子的人也不會注意不到這點。
這邊談話的動靜不小,這時已經往前走出幾米的池清遠回頭注意到了,他手裏還抱着祭奠的花束:“怎麽了?”
“沒事。”池月皎擡眸池清遠一眼,倏爾,目光落回了近處的大舅身上,溫和笑笑,“舅舅們想多了,我這是出門臨時換的一套,我爸說我媽喜歡鮮豔一點的顏色,不想讓我穿得過于死氣沉沉。”
她這身衣服确實是出門前池清遠讓換的,只不過事情發生的過程卻不如方才話裏那樣簡單。
池月皎确實不喜歡過于豔麗的顏色,所以衣櫃裏的一些衣服顏色也都是偏冷系的,除了之前向清為她特別定制的,一件從來沒有穿過的紅色禮裙。
讓她臨時去找一件顏色豔麗的衣裙來換上,着實是有些為難人。
但池清遠并不松口,所以,池月皎只能将就先穿了那身禮裙。
也難怪大舅會覺得生氣。
母親的生忌日做女兒的過來祭拜,卻穿得一身華麗紅豔像是要去走紅毯參加宴會的大家名媛。
不過說是池清遠的意思,兩位舅舅就歇聲了。
雖然不是宋家人,但一行人裏姓池的說話顯然比姓宋的管用,這又是一個很微妙的細節。
一行人繼續往陵園山上走,路上也偶爾遇上幾個同樣過來祭拜親人正往回折返的人。
海市的四月天穿裙子會冷,更何況今天又是陰天,山上風一刮,池月皎兩只胳膊上雞皮疙瘩全起來了。
宋胭的墓立在整座陵山的頂部。
當初這座陵園新建,池清遠也跟着投了不少錢進去,自然給妻子預留了一個最好的地方。
當然了,宋胭的旁邊還有個空墓,是池清遠留給自己的。
早已經爛熟于心的祭拜流程,這麽些年都是如此,池月皎多多少少已經有些麻木。
上完香,送過花,大家默契地三兩散至一旁給池清遠留下單獨的空間對着墓碑自說自話。
在池月皎的印象中,母親這兩個字眼過于模糊。
盡管偶爾聽舅舅們還有父親提起自己的母親生前是個怎樣明豔招人喜愛的人,可光是透過那些昔年留下來的影像和照片,池月皎還是很難想象宋胭生前是怎樣的。
明豔活潑?這四個字和她這個親生女兒完全沾不上邊。
兩個小時以後,一行人沿原路從山上下來。
吹了這麽久的冷風池月皎的狀态明顯已經不太好了,偏偏臨到要分頭上車離開的時候,宋明齊不懂眼色地湊了過來:“皎皎姐,聽說姨父說你想回雲啓上班啊?”
“姨父手底下那麽多公司,姐姐你怎麽非要去雲啓啊,不然換個呗?直接進集團總部多好啊。”他慫恿着,心裏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池月皎一眼看破他的心思:“我去了也不會礙你的事,你不用擔心。”
“皎皎姐瞧你說的……,”被這麽直白的說破心思,宋明齊尴尬歸尴尬,好話還是給圓上了,“姨父的東西以後還不都是你的,咱們親姐弟之間什麽叫礙我的事,我那破位置你能瞧上嗎?”
池月皎沒有繼續和他閑聊下去的欲望,她拿出鑰匙走到車子旁邊,回頭看了宋明齊一眼:“我還有事,趕時間,小齊你有時間和我在這說這些不如回去好好想想怎麽好好幫我布置辦公室。”
說完,她拉開車門坐進車子,在還沒有想好要去哪之前就已經先一步發動汽車引擎,離開了這片陵山。
驅車駛回市區的路上,池月皎在等紅燈的時候看見了後視鏡裏明豔照人的自己,不由愣怔了許久——她的媽媽,宋胭,真會喜歡女兒這輩子一直活在自己的陰影下嗎?
池月皎忽然沒有了要回去換衣的心思,她想到了新去處。
昏黃的落日是黑與白的過渡連接,等到最後一片雲也完美和夜色融合到一起的時候,這座城市的夜生活就已經開始了。
晚上本來有個朋友生日,但向清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特地沒有打擾池月皎。
卻沒想到,平日三請四邀都不一定來的池大小姐今天去陵山上完墳以後竟然主動找到了自己。
不僅如此,趁她呼朋喚友去酒吧舞臺上撒歡蹦了會兒,回來的時候桌上三瓶啤酒就已經空了,人也醉得暈乎乎的。
向清簡直一個頭比兩個大,從不喝酒的人你不能這麽喝啊!
晚場才剛開始,就已經結束。
向清還得費力把人送回去,但送哪去也是個問題。
于是出租車司機幹脆把兩人留在後座上慢慢思考去哪,自己溜下車抽了個根煙。
連走路都費力,已經吐過一輪的池月皎微微睜眼,朝一旁的好友看了過去:“我家住哪你不知道?”
向清立馬叫了起來:“我去,姐姐,你這樣我把你送回池家你爸得殺了我呀。”
“還是去我家算了。”
“不行,我也不能去我家,我媽這兩天回來了,要是讓她知道不就等于你爸也知道了……到時候也得怪我頭上說是我給你帶壞了。”
這也不是,那也不行,池月皎這樣給仍酒店她也不放心,向清開始翻通訊錄看看誰家晚上能留人。
池月皎睨了她一眼,這時候——
“去水岸林邸。”她撐住座椅,勉強坐直了些,許是醉酒的緣故聲音聽來黏糊糊的懶得出奇,“這裏離水岸林邸不遠吧,去我在水岸林邸的房子。”
“那邊?”向清聽完還認真想了會兒,“那邊你不是很久沒住過了,能住人嗎?”
池月皎已經懶得繼續出聲了,這麽兩句話下來她腦袋更暈了。
見她這樣向清也沒轍,只好破罐子破摔。
“行行行,去吧去吧。”
“司機,水岸林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