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乖

第8章 狐貍

狐貍

連着下了兩天雨山裏溫度一降再降，從池子裏出來這麽一會兒功夫池月皎已經感覺有些冷了，涼風一吹，她沒忍住連着打了兩個噴嚏，隐約有要着涼的不祥預感。

對于向清剛剛電話裏說的那些，池月皎一時半會兒還沒法消化。

突如其來的動靜驚動了一些誤入溫泉池的東西。

秋菱在第一時間轉頭，豎起食指朝池邊的人做了個“噓”的噤聲動作。

她擡起另一手朝不遠處石桌下方指了指，有狐貍。

順着對方示意的地方看，池月皎果然看見一只渾身濕透了的小狐貍。

警惕的小家夥躲在桌子底下盯上了酒店送的零食肉脯，這樣一只狐貍不仔細看的話也不容易發現，看毛色，應當是山裏比較常見的赤狐。

“什麽時候來的？”池月皎輕手輕腳來到秋菱身邊，側目。

“我也不清楚，剛剛它偷東西吃不小心弄出動靜我才發現，”說到這，秋菱頓了會兒擡頭看了一眼屋瓦外又逐漸變大的的雨勢，皺了下眉，“下午雨剛小了點這會兒又下大了，昨晚的雨既然能引起山體塌方那就說明山上有些地方應該也被淹了，不然的話這小東西應該也不敢冒險跑到這裏來偷吃。”

野生的動物對人類最為警惕，除非環境條件已經極度惡劣了，不然怎麽敢冒險靠近人的活動區域？

也不知道這場雨什麽時候能停。

秋菱趴在池壁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很快，她身邊傳來動靜，池月皎又一次起身上岸，這回，是朝放肉脯的桌子走去。

陌生人的靠近讓小狐貍瞬間炸毛，它飛快掉頭轉身，就在秋菱以為這小東西大概要直接逃走的時候，它忽然停下，以一副警惕的備戰姿态趴在兩米外的地方緊盯着池月皎的動作。

它看着池月皎端起桌上的盤子，将肉脯全部倒在地磚上。

“還挺有眼色的。”前後不過幾分鐘的時間，這只狐貍從“惡狠狠随時要攻擊人”的狀态變得溫順乖巧，吃着地上的肉脯，偶爾擡頭沖池月皎發出幾聲類似撒嬌讨好的聲音。

只是它仍然計算着安全距離，不讓人靠近就是了。

秋菱見狀，也跟着上岸來到池月皎身邊。

“竟然還是個夾子。”聽這只小狐貍時不時發出“嘤嘤”的叫聲，秋菱沒忍住打趣。

“所以狡猾這兩個字用在狐貍身上還是挺貼切的，”池月皎很自然地将話往下接，她笑眼盈盈，語氣清柔，“餓得不行就硬着頭皮跑到這邊來找吃的，在我靠近的時候沒有立刻逃走，反而是在判斷我的好壞，會不會對它造成威脅。”

“在發現僞裝成乖順可愛的模樣可以成功騙到食物以後，開始裝起了夾子……但實際呢，其實還在防着我。”

說到這，池月皎側目朝身邊的人看去：“秋菱，你說狐貍是不是真的很狡猾？”

被驟然問到這個，秋菱下意識附和。

但随即又嗅到了一絲不對，遂出聲嘗試着為這只狐貍辯解：“如果不是因為這場大雨走投無路了，應該也不會想要冒險進入人類的活動範圍吧。”

她彎住眼眸，露出淺淺的酒窩：“池姐姐怎麽跟一只狐貍較真？”

對方這些話形容地倒不像是狐貍，像是人。

秋菱一顆心砰砰跳得飛快，只是表面上還維持着一派平和罷了。

代入感太強，她感覺自己才是池月皎口中的那只狐貍。

一陣涼風刮過，池月皎又接連打了兩個噴嚏，不再圍繞着狐貍做話題了。

她估摸着自己回去可能要吃點抗感冒的藥才行。

泡溫泉的計劃被接二連三的插曲打斷，池月皎也沒有了繼續下去的心思。

她是金主，秋菱當然依着她。

兩人進屋穿好衣物再出來，哪還看見有什麽狐貍，地磚上只剩幾點零碎的肉脯。

雨，直到第三天中午才停，這時候西邊城區內澇已經相當嚴重了。

等到傍晚的時候專業救援隊将塌方路段的泥石清理幹淨，秋菱別過池月皎，随回城的救援隊一起離開了松山。好在，雲城地勢東高西低，東邊的老城區不算澇得太嚴重。

但一路淌水回到家裏，秋菱還是報廢了一雙鞋。

接近兩個小時的路程，回到家已經是八點過。

熟悉的電視gg在從客廳飄來，秋菱在玄關處蹲下換鞋，沒一會兒，就聽見靠近的腳步聲。

“甜甜，是不是甜甜回來了？”

聽見這個熟悉的小名稱呼，秋菱拖鞋的動作一僵。

她轉身回頭，恰好讓奶奶能夠看清楚自己的臉。

“真是甜甜回來了。”老人高興地像個孩子，連忙彎腰從櫃子裏幫秋菱拿鞋，嘴裏絮叨着，“甜甜這幾天在外面工作累不累呀，也沒給家裏來個電話，小姜她不讓我給你打電話，說你工作忙，沒空聽電話。”

簡單幾句唠叨讓秋菱滿身疲憊一掃而空，她鼻尖有些發酸，小心放輕了聲音：“奶奶，你認得我了呀？”

“怎麽不認得，奶奶我又不是老糊塗。”

老年癡呆症，根據病人的狀态和病情輕重時好時壞，只是這兩年奶奶的情況一年比一年差，清醒過來認得人的時候也不多，今年這才第二回。

秋菱被拉着坐到了沙發上，也顧不得自己剛從外面回來身上黏糊糊的。

她安安靜靜坐在沙發上，奶奶很開心給她削了個蘋果。

姜阿姨聽見外頭的動靜從廚房裏出來看了眼，跟秋菱打過招呼就又繼續忙活兒去了。

秋菱認認真真吃完了那個蘋果。

奶奶誇她：“真乖，吃東西還和小時候一樣斯文。”

秋菱彎唇笑出了深深的酒窩，眸中有星點淚光閃爍。

一雙布滿斑紋的手伸過頭頂，慈愛地揉了揉她的頭發：“甜甜，不然找個好點的養老院把奶奶送過去吧。”

秋菱臉上的笑瞬間凝固，她有些無措：“奶奶，是誰跟你說什麽了嗎？”

“我爸給你打電話了？”

“邱南海給你打電話了是不是！”

很快反應過來的秋菱意識到了一些事情，奶奶清醒的時候不多，在家裏待得好好的無論如何不會主動提起要去養老院的事情，除非有人刻意引導。

想通這一點後，一股無名之火湧上心頭。

秋菱找到正在廚房忙活的姜阿姨詢問情況。

“你爸爸這兩天确實打了幾個電話過來，具體說了什麽我也不清楚，他只和我說這個月的工資會要晚幾天打給我。”姜阿姨面露難色，但她臉上的表情卻在明明白白告訴秋菱，事情就是秋菱想的那樣。

“那我知道了，謝謝阿姨。”長期以來堆積在心中的不滿像爆發噴湧的火山，要焚盡一切。

秋菱回到房間裏鎖好門，一個電話撥到了一百多公裏外的海市。

溫馨的三口之家，一家人此時正樂融融坐在沙發上陪孩子看動畫片，邱南海還沉浸在兒子這次數學小測考了九十分的自豪裏。

誰料電話接起以後迎來了女兒的劈頭蓋臉一頓罵——

“邱南海你是個畜-生吧，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沒有良心嗎？你帶着老婆孩子出入高檔餐廳的時候想過自己在老家還有個親娘嗎？你那不争氣的兒子上國際學校幾十萬花出去跟灑水一樣，輪到奶奶身上就沒錢了是吧？”

“還有臉提養老院，你可真不是個東西。”

“我告訴你邱南海，這個月給姜阿姨的工資你給我趕緊打過來，不然你給我等着。”

“這錢就是你該出的，一分你都別想賴！你要再給我搞些歪心思偷偷給奶奶打電話就試試看，我跟你沒完！”

連着一口氣罵完以後秋菱恨恨挂斷電話，完全沒給邱南海一點反應的機會。

将手機扣在桌上，她端起水杯猛灌了好大一口水。

只是仍越想越氣，越想越委屈。

再一想自己和奶奶對于邱南海來說不過都是多餘的負累，秋菱的眼淚就抑不住地往下落。

還沒傷心幾秒，桌上的電話就又響了。

“給你臉了，還敢打電話過來是吧？”秋菱胡亂抹掉眼淚，氣勢在張嘴的那一瞬間就起來了。

然而——

“……嗯？”靜默兩秒，池月皎小心翼翼哼出一個疑惑的單音字。

秋菱這才将電話從耳旁撤下來仔細辨認來電備注，池月皎。

她的沉默震耳欲聾。

可池月皎并沒有打算讓這份沉默繼續下去：“是我打錯電話了嗎？”

“沒有，不是……是接錯電話了……也不是，是我認錯人了……”秋菱的語言邏輯一時有些混亂，她的氣勢瞬間塌掉，語氣也跟着軟了下去。

“池姐姐”這三個字眼下秋菱是無論如何也叫不出口，她只能含糊詢問：“那你找我是有什麽事情嗎？”

“我沒事，只是時間不早了，我打電話過來問問你安全到家了沒有。”

“已經到家了。”

“所以，剛剛是在和人吵架嗎？”

“嗯……”

家裏的事情，秋菱并不想和池月皎多說，說到底兩人之間只是一種金錢交易關系，池月皎也不是她真正的女朋友。

池月皎是多聰明的人，很快察覺到這一點。

簡單問候兩句，通話就到了尾聲。

在挂斷電話之前，池月皎莫名笑了一聲，她忽然問：“秋菱，你還記得我們今天碰上的那只小狐貍嗎？”

“你和它，簡直一模一樣。”

上一秒還沖人龇牙咧嘴地炸毛，下一秒就乖巧溫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