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容顏
容顏
巫穆柯安然,平淡如水,轉眼到了夏末初秋,秋老虎毒辣得很,竟比夏裏還要悶熱幾分。
“上仙,大祭司,大祝巫托我向兩位帶話,大祝巫今日不在部族裏,一大早就上巫鎮理事去了。”
“知道了,多謝。”
一同前來拜訪翎玉的兩人正走在路上,就碰上了前來傳話的族人。
巫穆柯族人經營着巫鎮,翎玉隔三差五去巫鎮理事,也是尋常。
日子過得太閑淡悠然,平日裏只是跟翎玉唠唠嗑,看小孩子學習,有時興致好便過去指導指導道法,偶爾也跟族人切磋切磋。
當然還有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月餘川,不用像在天陲野的時候那樣針鋒相對,相處久了,便也互相多了解了幾分,比如他現在知道月餘川當真是極其貪人間。
從前只當他是愛玩,到人間來找樂子,直到後來發現他并不只是貪圖繁華熱鬧。他往人多的地方湊,跟各種人打交道,愛聽各種故事;卻又閑得下來,水雲皆入眼,享受得起獨自的浪漫。
上次月餘川火急火燎地來找他,他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被扭着過去一看,竟然只是架上結了今年的第一個葫蘆,小巧青綠的,都還沒有長大。
他當真是哭笑不得,這樣的事還多,他最初只覺得無聊又幼稚,後來漸漸也有了些樂趣。
仿佛處處皆驚喜,竟也覺得自己是個凡人。
……
“到秋天了,也就要到祭祀禮了。”月餘川算了算日子,大概還有兩個月的樣子。
年年秋歲祭祀禮,也是上古留下來的傳統,要說起來,這還是孟往曾經最喜歡的日子,能在現世中再過一次祭祀禮,甚好,故而他也期待。
還有便是,歸覓這一世的壽元不長了,翎玉目前看起來一切如常,但盡頭也就是這個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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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算翎玉這一世結束之後就離開人間,畢竟還想着去奈何橋邊送最後一程,下一世,一切就又重來。
……
“要不我們也上鎮上去玩吧?”月餘川拉了拉他的衣袖,忽然提議。
“不去,”他一口回絕,“你也不嫌熱?”
就算孟往沒有體溫,但是冷暖知覺還是有的,本身又是鬼,不喜歡強烈的陽光。
“好吧,”他擡頭望了望天,卻被刺眼的光線逼得立馬眯上眼垂下頭來,又道,“我是聽說鎮上的客棧裏來了個新奇的人,會什麽移靈術,好奇而已,這也是什麽道家的術法麽?”
“移靈術?”孟往冷哼,勾了一抹略帶輕蔑的笑容,“道家不玩這些,名字叫得好聽而已,你知道這是什麽嗎,就是趕屍。”
“所以巫鎮上是來了個趕屍人啊!”趕屍這個名字瞬間比移靈低了好幾個檔次,落差有點大。
人間趕屍人,獨來獨往,晝伏夜出,往來于天涯海角各處,就是将那些客死他鄉的人的屍首帶回故鄉,落葉歸根。
這些趕屍人就愛身着道袍,用黃紙作符,打着移靈的旗號,俨然一副道者模樣,孟往覺得這是對真正道者的冒犯。
是絕大多數人都不能接受的職業,月餘川接着感嘆:“不得不說,要幹這行,還真得有點膽量才行,現在的人們見不得鬼祟,連屍體都怕。”
“也是,”孟往認同,“随便拉個上古人都比現在的膽大。”
……
于是兩個膽大的上古人到了三更半夜一起前去巫鎮看人家趕屍。
鎮上的店鋪基本都已經關門了,只有客棧裏會點幾盞燈,以便過路的商戶随時來往。夜裏靜得出奇,許是夏季近了尾聲,蟬鳴也不如從前聲嘶力竭了。
兩人兜了一圈,也沒見着有人趕屍。
“不是說趕屍人皆是晝伏夜出,專門挑深夜無人之時趕路麽,是我們來早了還是來晚了?這麽不湊巧麽?”
孟往卻擡眸,轉而一問:“巫鎮一帶有楊木麽?”
這問題實在突然,月餘川詫異一瞬,才回:“巫穆柯多柳木,楊木倒未曾見過。怎麽了,有什麽不對?”
他是突然感受到空氣中随風飄來的微量的楊木灰,覺得奇怪,故而才有此一問。可是這感覺過于隐約,他也拿不準是不是錯覺。這也不好問月餘川有沒有察覺到,對草木灰的敏銳度,仙大不如鬼。
“沒事,既然沒遇上,那就随便逛逛吧。”
摸不清孟往的想法,月餘川狐疑着哦了一聲,孟往不說,他也不問。
夜色濃郁成一整塊黑幕,燈火零星在這塊巨大的幕布上淺灼出幾個小洞。
三更半夜散步應該是一種別致的體驗,月餘川哀嘆一聲,如果不是天氣這麽悶熱的話。這樣想着,眼神橫過去瞥了瞥并肩走着的孟往,心生一計。
“我聽說鬼血含毒,故而人間的蚊蟲也不敢近鬼,避而遠之,是這個道理麽?”
“沒有這回事。”
鬼神差異大誰都知道,不過在這之前,他還不知道連許多日常小事也大不相同,比如:月餘川很招蚊。
“鬼血不一定含毒,鬼不招蚊或許只是因為鬼血沒什麽營養吧。”鬼血哪比得上仙家血,說不定叮上一口仙家血液還能通些靈。
眼看孟往一步一步上鈎,月餘川故作無奈:“哎……本來還想借一點你的血做成墜子戴着,用來防蚊,這麽一看也沒有用處。許是我太招蚊了,你又避蚊,它們便專門叮我,猖獗得很……”
“不如你借我一只手,不知道這樣能不能借你的氣息來避一避它們?”
想拿自己來驅蚊?孟往挑眉,聽起來有點奇怪,不過想着被蚊蟲追着叮咬實在可憐,他也就軟了軟心腸,還是把手伸了過去。
計謀得逞,月餘川眼睛一亮,如見救星般一把抓住孟往冰冰涼涼的玉手并摩了摩。
他是招蚊,但要避蚊的辦法也多得是,還用不着找個鬼來驅,不然他下人間這麽多年,不得早被蚊蟲吸血吸幹了?只是暑氣尤重,悶熱得過分,他這才打了孟往的主意,消暑勝人啊簡直是!
……
轉過街角,映入眼簾的是一家客棧,這家客棧孟往記得,是翎曼經營的。他怔然,細細辨認了一番,這次沒有感受錯,的确有楊木灰的存在。
正想跟月餘川說起,便感受到從小臂傳來的熱度,一看,一只手從自己的衣袖探進來握住了小臂。
這哪是驅蚊呀?心下了然,睨了罪魁禍首一眼:“月餘川,我的手借你握了一路,如今還得寸進尺,你不是觊觎我吧?”
“嗯?不可以嗎?”月餘川笑了笑,觊觎也分很多種,貪涼應該也是算的。
不過為了顯得公平公正,而不是占人家便宜,他微微湊過去,低聲笑道:“等價交換嘛,等冬日的時候你也可以觊觎我呀~”
“冬日的事冬日再說吧。”孟往不為所動,要收回自己的手。
“诶孟大人,別那麽小氣嘛!”眼見冰冰涼涼的漂亮手手就要離自己而去,月餘川用力拉住他,朝孟往眨了眨眼,一雙桃花眼潋滟勾人,“一會兒嘛,就一會兒~”
好嬌啊,孟往頓了頓,忍不住在心中嘀咕了聲,冶而不俗,豔而不媚,實在稱得上桃花美人。
還是松了口,沒有硬扯回自己的手臂,便任由他拉着,左右也不是什麽大事。
不過說起容貌,他還想起了一些其他的事來,遠古尚武尚力,陽剛威武的男兒最受歡迎。像宮旭,威嚴端肅又骁勇善戰,實在是上古典範。
像他這樣,雖然好看,但還是陰柔了些,不符合族人的審美,再在眉心一描上象征大祭司權威的朱砂紋,就更……“動人”了,為此事他甚至還苦惱過一陣兒。
如今見月餘川,顯然也不長在族人審美上,心裏竟感到平衡了些許。
不過極陰向來要跟極陽比,他忍不住有些置氣,問:“臨桑生得怎麽樣,他是不是也跟宮旭一樣,威嚴端莊矜重?”
沒想到孟往突然問起這事,月餘川咽了咽,拿自己跟老祖宗比了比,威嚴?端莊?矜重?顯然一個都不占,孟往對自己是有多大的誤解呀?好看不就行了,管什麽陽剛不陽剛?
也有些置氣,回道:“……人模人樣。”
……
得了個毫無用處的答案,孟往也懶得再追問,回過神來要跟月餘川說起楊木灰的事,可惜這次又沒說成——
光明正大抱人家手臂的月餘川滿意且真心地贊美了一句身邊的冰涼美人:
“冰肌玉骨說的就是你吧!”
這個形容女子肌膚光潤潔白的贊美,顯然不能為孟往所接受。孟往瞬間冷了臉色,硬是在一陣哀求讨好中豪不心軟地扯回了自己的手臂。
“亂用成語怎麽了,意思你懂不就行了?”月餘川自然是知道孟往為何惱怒,不過他蠻不在乎。眼波兒橫,俨然一副調戲良家子的流氓模樣:“這是誇你呢,孟大人還是應該承認自己的優勢才對,這是好事~”
這個嬉皮笑臉的無賴在即将失去孟往冰玉般的手之前,還留戀地在人家小臂上不輕不重地掐了一把,萬般不舍與糾纏。
收回手打算開口提楊木灰一事的孟往一口氣沒堵過來,一時不知是該談正事還是該教訓回去。
要談個正事怎麽就這麽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