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有些落後的村寨居民封建迷信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像豐年村村民還有薛家家仆這樣,迷信到完全不曾懷疑人禍,而将所有過錯都歸咎于神鬼之事的盲目。
“嗐,鬧鬼真是可怕啊。”
闵元丹抱着胳膊感慨,啧啧兩聲後又将視線投向衆人,催促道:“還傻愣在這呢?趕緊去準備啊,我告訴你們,今天再唱錯詞村民就會氣得要殺人了,到時候我可救不了你們。”
“氣到要殺人”這種話很像是在開玩笑,尤其它還是從一貫毒舌愛罵人的闵元丹口中說出的。
但待大家登上戲臺往下瞥了一眼,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闵元丹這句話好像不是在開玩笑,他是在陳述事實。
因為今天來看戲的村民們,手裏都拿着利器——或是長刀,或是尖錐,還有斧頭、鋸子等,總之全是能夠将人弄死的尖銳兇器。
他們看向戲臺的目光較之昨日更陰鸷,渾身緊繃,呈一種蓄勢待發的姿态,似乎只有臺上有人唱錯戲詞或是做錯打戲,他們就會馬上沖至戲臺,用手中的兇器發洩濃郁的怨憤。
不過今天彩排時間提前了,現在天色還未完全暗下。
大家望着村民臉上的表情雖然覺得心裏發怵,卻沒有昨晚初次見時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都加倍小心斟酌着打戲動作和臺詞,寧願做的慢些,也不敢快了出錯。
結果前三折戲都沒出錯,到第四折《水漫金山》時,謝印雪扮演的白素貞與晁清河、許璐、廖鑫陽、徐琛等人扮演的金山寺和尚們打的正酣,卻看見站在自己對面也扮演和尚的虞沁雯還有李露茗望着徐琛,臉上的表情忽地變得驚恐萬狀,難以形容,像是瞧見了什麽極其駭人的髒東西似的。
兩人目瞪口張,幾乎就要發出本能的尖叫,可進入游戲這麽幾天,她們也成長了不少,尖叫聲才躍到喉嚨,她們便齊齊改了音調,出口時已經變成配合打戲的一聲低喝。
至此,第四折戲有驚無險的結束。
今天的表演沒出什麽岔子,因此慶豐老爺和其他村民在戲曲最後一聲唱落後,便露出的滿意的笑容,他們說着什麽“應該可以穩住她們”“這樣就不會出事了吧”的話,甚至還給每個參與者都打賞了一袋銀裸子。
然而謝幕後,許璐卻在後臺攔住了李露茗還有虞沁雯,問她們倆人道:“你們怎麽了?剛剛演最後一折戲時你們怎麽突然就變了臉色,把我和廖鑫陽都吓到了。”
“我們看到……”李露茗和虞沁雯小心瞅了一眼徐琛,躊躇道,“……看到徐琛背後挂着個紙人紮成的小孩。”
這話把徐琛也給吓到了,他愣了一瞬便立馬伸手去摸自己的脖頸和脊背:“你們別胡說!”
李露茗和虞沁雯也知道這種事會叫大家驚慌失措,為了穩定衆人的情緒,虞沁雯又急忙對徐琛道:“可能是我們太緊張,看花眼了。”
“對。”李露茗也說,“應該就是我們看花眼了。”
可惜從徐琛的神情來看,他并沒有被兩人的話安撫到。
其他人心中也有了一些思量,畢竟深入想想,如果他們在那樣精神高度緊張的情況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景象沒有控制住自己,發出了驚叫或是做錯了打戲,那麽等待他們的結局會是什麽?
是死亡。
也不知道今晚發生在徐琛、李露茗和虞沁雯之間的事是否僅僅是個意外,又會不會發生在其他人身上。
衆人沉默着踏上回村屋的路。
走着走着,李露茗忽地小聲道:“又有人在拍我的肩了。”
“別回頭。”黎弘就走在李露茗的身後,他沒告訴李露茗她身後有沒有人,只說,“我也有這樣的感覺。”
“只要不回頭應該就沒事了吧?”許璐汲取了昨天的教訓,今晚就一直盯着自己手裏的燈籠,別的地方都不敢亂看。
“回去後也要小心。”
謝印雪聞言便告誡衆人:“尤其是睡覺的時候。”
而話音才落闵元丹也跟着過來湊了一腳說:“謝印雪說得對。”
“豐年寨現在正在鬧鬼,可能會有危險,為了咱們的安全,從今天起大家都一起住吧,別單獨住一屋了。”闵元丹不像他們不敢回頭,直接轉過身望着衆人說,“村屋裏有兩張床的房間還多得是,你們各自把房間重新分一下吧。”
柳不花聽着闵元丹這麽說,下意識就接話道:“為了安全我們不該馬上離開這個豐年寨嗎?”
闵元丹對他翻了個白眼,不耐道:“錢都收了,不唱完怎麽行?”
廖鑫陽跟着柳不花吐槽了一句:“就怕有命賺錢沒命花啊。”
闵元丹啧聲嘆道:“放心,你們班主我雖然談不上多大方,但也不會克扣你們的工錢,就算是死了也別怕,我會給你們燒冥幣的。”
廖鑫陽:“……”
就不能整點陽間東西嗎?
游戲參與者共有十三個人,副本進行到現在一個人都還沒死,房間若是要兩人一組那确實不太好分,不過他們問了下闵元丹,闵元丹倒是說人數沒有限制,一間屋子他們想住幾人都不是問題。
李露茗和虞沁雯一聽到可以重新分房間就有些意動,回憶着她們在戲臺上看到的徐琛身後的紙人,便想勸說段穎和她們倆擠一屋,畢竟這樣安全點。
但她們還未來得及開口,徐琛就先對段穎說了:“阿穎,今晚你和李露茗還有虞沁雯她們倆一塊住吧。”
段穎聞言愣了下,問他:“為什麽?”
他們今天雖然吵架了,甚至白天撞鬼時她還一度懷疑是徐琛推了她,可她仔細想了一晚上卻又覺得不太可能,因為這對徐琛來說沒有好處,謝印雪在游戲開始第一天就警告了衆人三條鐵律:一,參與者們不能互相殘殺;二,別找擺渡者npc做活命交易;三,如果非要找那就找他。
雖然到目前為止,衆人都沒有什麽機會需要請謝印雪出手幫忙。
此事先不提,可參與者要是互相殘殺,最後會被惡果反噬的下場徐琛應該和她一樣很清楚,所以徐琛完全沒理由将她推入紅白煞鬼中央。
或許徐琛和她都沒說謊,徐琛沒推她,她也沒掐徐琛,做這一切的另有其“人”。
所以回來的路上段穎都還在想自己要怎麽和徐琛道歉,完全沒動過因為鬧別扭吵架要去和閨蜜們住不和徐琛住的念頭。結果段穎卻沒料到她沒有這個心思,不代表徐琛沒有。
而徐琛用的理由還很冠冕堂皇:“我覺得我們兩個需要分開冷靜一下。”
闵元丹都說夜晚可能會有危險了,身為男朋友的徐琛不想着保護一下女朋友段穎,只想着分開“冷靜”一下?
是真的想冷靜,還是怕如果晚上真出了什麽事,自己會拖他的後腿?
段穎扯了扯唇角,答應了:“好。”
徐琛見狀立馬就對同是校友的黎弘說:“黎弘,咱們倆住一屋吧。”
黎弘抓抓腦袋,婉拒道:“我和柳哥住兩天了,所以我今晚還是打算繼續和他住,不好意思啊。”
徐琛被拒絕後神情有些僵硬,大概是尴尬下不來臺,因此後面他沒貿然開口,認真看着剩下的其他參與者——女生全都不可能,剩下的男生裏好像也只有廖鑫陽和晁清河會同意。
不過廖鑫陽已經和路陵搭上了,徐琛便向晁清河道:“晁老師,我們兩個住一屋吧?”
晁清河推了下眼鏡,點頭道:“好。”
步九照見大家都挑好室友了就剩他和謝印雪還單着,便側頭看向青年道:“那看來只有我們兩個住一間屋子了。”
“是。”謝印雪彎眸朝步九照笑笑,“今晚時間還早,一會兒吃宵夜嗎?我看烤肉就挺不錯的。”
步九照:“……”
他現在弄明白了,那麽多的副本,那麽多的游戲參與者,為什麽他卻一直覺着謝印雪是最特殊,最令他難忘的一個——不是因為謝印雪長得好看,也不是因為謝印雪那些非常人會使的道法玄術,而是因為謝印雪喜歡騎在他頭上拉屎。
偏偏他如果要制裁謝印雪,還得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完全拿人沒一點辦法。
幸好謝印雪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刺激步九照,否則步九照寧願自損八百也要讓謝印雪吃癟一回。
衆人順利回到村屋,重新收拾了行李按照着分好的房間入住。
誰知踏進新屋子之後,謝印雪環視一圈室內,卻發現這間屋子裏只有一張床。
床的整體大小比他之前住的那屋寬了一倍左右,表明這張大床不是給一個人睡的,更重要的是,這間屋子是步九照選的。
謝印雪輕輕挑眉,随意踢掉鞋子後躺上床,他靠着軟枕斜倚在塌沿,右手背抵着額角,眼睫低垂睨着還站在房屋中央眉頭微皺的男人,姿态矜貴,神情慵懶,啓唇緩聲道:“都三個副本了,我承認,你的确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
步九照:“……?”
這間屋子只有一張單人床讓步九照有些意外,但更叫他意外的是謝印雪這些莫名其妙的發言。
聽着謝印雪的話,步九照的眉頭越皺越緊,而塌上的青年卻連眼睫都倦于掀起,只半阖着眸子,用左手撥弄着肩頭的銀繡梨花:“說吧,你三番五次故意和我相遇,到底是為了什麽?”
謝印雪覺得,步九照和他的相遇絕不是偶然,而是有人的刻意為之,這個人不可能是他,那就只能是步九照了。
但步九照這麽做的理由,卻叫人難以琢磨——說讨厭他想殺他吧,可步九照分明每次副本中都在給他暗示通關線索,這是讨厭一個人應該有的表現嗎?不是。
再想想步九照都幹了些什麽:給他做好吃的,會誇他穿哪種顏色的衣裳好看,還舉止孟浪喜歡對他動手動腳,現在更是趁着能同住一屋的機會特地選了一張單人大床,就為了他們倆晚上能同床共枕。
謝印雪雖然沒談過戀愛,但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跑嗎?步九照的所有舉動,擺明了都是他心思不純的映射。
尤其是步九照接下來的回答,更是叫謝印雪認定了自己的猜測——
“因為你很香。”
步九照如實說:“好人與我而言惡臭難聞,壞人聞起來卻清清爽爽,但謝先生,你和他們都不一樣。”
他在秦府別院看見謝印雪的第一眼,就嗅到了青年身上與世間任何人都迥然不同的氣息。
那種氣味如雪清冽,卻格外霸道濃烈,他一愣神還以為是牆外有雪梨正值花期,恣睢無忌,盛綻不歇,随着呼吸綿綿糾纏占據他的每一寸肺腑,以至于步九照僅一眼,便一下子就記住這個蒼白羸弱的青年。
——這是他最初追逐青年的原因。
可越是往後,步九照卻發現青年就像是自己厭惡的皚皚冬雪,霜寒刺骨,即使仿若結冰的雪枝一折便斷,可以輕易融化,卻要觸碰之際帶走你所有的溫度,連殘存的暖意也吝于給予般冷漠、殘忍。
那一霎步九照就知道了,如果這世上有誰能夠通過十重鎖長生的關卡副本,那麽這個人,必然只會是謝印雪。
而他需要這個人,需要謝印雪。
這就是他每個副本都要與謝印雪相遇,甚至在鎖長生規則允許範圍內,給謝印雪暗示通關線索的原因——他需要謝印雪通關鎖長生,獲得長生。
當然後面這些話步九照不可能盡數托出,他只說了自己最初會注意到謝印雪的原因。
謝印雪聞言便将食指指向自己,逐字逐句道:“我、很、香?”
步九照颔首:“是。”
謝印雪望向步九照的目光也摻上了些許複雜,畢竟男人是他見過的第一個能将這種下流孟浪的話,義正言辭、毫無羞恥之意道出的人。
“我懂了。”謝印雪憂聲輕嘆,“但我們倆是不可能有結果的。”
步九照:“……”
他不是這個意思,可真相他又不能說,步九照張口欲言又止,最終也以沉默相對。
而在謝印雪看來,步九照估計也是個雛,根本不懂怎麽追求心愛之人,只懂得用最基礎的方法:做好吃的,幫心愛的人作弊,這人時而順從自己的意思,時而又故意擡杠惹自己生氣,也許都是得不到他的惱羞成怒罷了。
怎麽那麽愛鬧別扭啊。
可能年紀還小?
謝印雪終于舍得擡眸看向男人了,他的目光上上下下在步九照身上游弋,像是将人從裏到外都打量了個幹幹淨淨,可都看不出男人确切的年紀。
于是謝印雪幹脆直接問他:“步九照,你今年多大了呀?”
步九照頓了兩秒,然後回道:“總之很大就是了。”
謝印雪:“?”
謝印雪雙眉輕蹙,他總覺得這回答聽上去有些奇怪,或許是自己問的話也不夠嚴謹,他再次整理詞句,重新問步九照說:“我問是你幾歲了。”
步九照的回答仍然沒有什麽意義:“好幾歲了。”
謝印雪斂了臉上的柔色,微微睜大眼睛瞪了他一眼,冷聲哼道:“答非所問,不知所雲。”
步九照聞言反倒是笑了一聲,他挑眉走到床沿,擡手握住青年單薄的肩,然後重重往裏一推,将人搡到在床上,還朝內側滾了兩圈。
青年大概是對他沒有設防,又或許是青年白日毆打楊家兄弟反受其傷,現在正虛弱,總之沒有半點抵抗的能力。
等謝印雪穩住身體,用手肘撐着床榻撐起上半身怒視向他時,那頭本就松松束在腦後的青絲早已淩散,亂成縷的黏在瑩白的面龐上,步九照望着青年,總覺得自己方才像是欺負蹂躏了一杈柔軟雪白的梨花——摧蘭折玉,許是如此罷。
“你問什麽我答什麽,聽不懂那是你的問題。”
步九照也冷哼道,可他那慣來冷漠沉寂的眸底,如今還真多了幾分笑意。随後他目光下移,落在謝印雪下身,還意有所指般說:“還是說你還小,所以才聽不懂?”
“小是不小了,不過我生性霸道,不喜歡旁人與我共睡一塌,所以還是勞煩步先生找別的地方睡吧。”
謝印雪怒極反笑,溫聲說着斯文的話語,卻擡腳毫不留情朝男人蹬去。
然而步九照早已抓了被子在等他,只待謝印雪伸腳,他便攥住青年細白的腳腕,再抖開大被将謝印雪整個裹住,繼續往裏頭推,好給自己讓出個能躺下的位置:“我生性也霸道,偏愛與你同睡一塌,所以還是勞煩謝先生忍忍罷。”
說完步九照就閉目欲眠。
謝印雪從被子裏鑽出來,望着躺在自己身側的男人,只想弄死他——但他不能再毆打npc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左右都是他吃虧。
因此下一瞬,謝印雪便解下自己束發的紅緞帶握住,注氣将其化劍揮下,把這張床劈成兩半:他睡右半邊,步九照躺左半邊,好似這麽一條窄縫就能如天塹銀河般将兩人分開。
如此謝印雪才籲出心中郁氣,獨占被子裹住自己,翻身背對着男人閉眼入睡。
床旁的人弄出這麽大的動靜,步九照自始至終都沒掀一下眼簾。
謝印雪不知道的是,在他閉眼轉身之後,步九照卻悄悄睜開了眼睛,然後垂眸睨過他砍出的床縫不屑冷笑,張唇默聲說:幼稚。
說完之後,男人便擡起右腿,偷偷搭去青年那半邊床上。好像這樣做,他就仍然和青年睡了一張床似的——自欺欺人,許是如此罷。
作者有話說:
npc:我發現你這個人幼稚的很。
謝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