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撩半》
《撩半》
一夜神傷,半夜迷糊睡醒後,枕頭上濕了一片,林茉清隐約記得自己做了個不大快樂的夢,只是睜眼後,她有些分不清,掉淚是在夢裏,還是夢外。
暈倒進醫院的事,她沒敢跟家裏說,只在電話裏簡單扯了個謊,說是在好朋友顧冷湘家過夜,明後天就回家。
六點剛過,就起來一通洗漱。
昨晚讓顧冷湘給帶了化妝包,工具齊全,這會坐下來開始收拾面容,林茉清望着鏡中那個自己,總覺得有些說不出的陌生,一種前所未有的疏離感,讓她意識些許恍惚,一絲別扭。
無論怎樣,今天得化得仔細些。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投入的妝容。
這張臉,這些年,經過一次又一次地精雕細琢,是比五年前要精致許多。
等會她要從容大方地出現在楚子茗面前,給他眼前一亮的驚喜。
畢竟,昨晚工廠那烏漆嘛黑的環境下,他估計都沒來得及看清現在的她。
倒是她自己,把她的子茗哥瞧得分外用力。幾年不見,他身上那份氣質蛻變得更有吸引力,只一眼,就惹得人無法把目光挪開。
只可惜,昨晚那氣氛,實在是糟糕。
原本該有的久別重逢,全被亂七八糟的緊張對峙沖掉了。
說到底,怪那讨厭的心機女。
晏小笛,還是和五年前一樣,一樣礙眼,一樣惹人厭,一樣橫在她與她的子茗哥中間……
得想個辦法,把這個障礙掃除才是,就跟五年前一樣,讓她從他們眼前徹底消失!這樣,她的子茗哥,才會心無旁貸地走到她的身邊,與她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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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了上午十點,離醫院不遠處的一家連鎖咖啡店。
記憶裏,楚詩曼經常來這家店買咖啡甜點。
為了調節逐漸起伏的心緒,林茉清九點就從醫院正門邁出。
一路步行過去,到店時剛好過去半個鐘。
離約定時間還有三十分鐘,應該夠她平靜下來。
這個城市,窗外街角,與五年前,沒太大變化,可林茉清看久了,總覺得眼生得厲害,仿佛她是一個第一次踏入這座城市的陌生旅客,視線所及之處,都是新鮮的,都是不熟悉的。
記不起,曾經在這條街上,自己走過的心情。
辨不清,過往四季年年輪回時,它呈現的風景。
猜不透,年少時,對于這片空間歸屬感的懵懂虛實。
只是,這種種反常的生疏,到了楚子茗這裏,統統不見了。
林茉清忽然想起,有一天早上,楚詩曼帶他們兩個還有王子樂一起去商場買當季新款,路過這個街口扭頭問了一句“阿茗你等會中午想吃什麽”。
又一天晚上,她從朋友家回來,楚詩曼開車來接,中途停下讓她幫忙去買三杯熱飲加一些蛋糕給家裏三個男人做夜宵。
紛雜記憶裏最清楚的畫面,是有段時間,只要她晚上出去溜達,楚詩曼都會叫兩個兒子陪她一起,一左一右,像兩大護法,伴她走夜路。再後來,王子樂對這項任務失去了新鮮感,只剩楚子茗一人陪她,于是他們兩個就一直走着,聊着,笑着,嗨着……是啊,那時候,多幸福,仿佛全世界就他們兩個,走在天高地闊的城市夜裏,不用惦記遠方,不用害怕歸途,也不用患得患失……
林茉清看到那個百般玩鬧的自己,似乎再怎麽胡來,走在身邊的楚子茗都只是溫柔一笑,沒有半點不耐煩,也沒有半點責怪……所以,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之間,有了奇怪的距離,有了莫名其妙的生分,有了再也無法坦然相處的隔閡……
眼眶不自控地紅了、熱了,可畫了精致的眼妝,絕不能掉淚,林茉清收回走遠了的思緒,心裏卻比剛才還要沉落幾分:她似乎不知不覺擁有了楚子茗的溫柔以待,又似乎一夜之間失去了他的萬般包容。
真的要命。
這種感覺,正一點一點鉗制着她的理性。
如她此刻雙目所及,世界與時光并未多大更改,可一同走在裏面的那個男人,正一步一步背道而馳,與她越來越遠。
他都不回頭看她一下麽?
“您的咖啡——”
耳邊響起一個溫柔女聲,打斷了林茉清獨自一人對過往的情感複盤,微微遲疑下,她想起該對人笑一笑:“謝謝。”
“不客氣,您慢用!”
“好。”
會選靠窗這個位置,原因只有一個:能第一時間看到進店的人,包括楚子茗。
林茉清低頭抿了一口,咖啡的苦澀瞬間席卷口腔內每一處,味蕾被急劇填滿一種濃烈滋味,落在心口,漫出萬般曲折。
那個熟悉身影出現時,林茉清拿咖啡的手忽然僵在半空,下一秒才慌亂起身,騰出手,迅速整理了下發型。
“這包,你的麽?”一身黑色薄風衣的楚子茗盯着林茉清腳下一只白色小包,掉在地上沒人撿。
“噢,是,是我的,子茗哥,你來了。”難得沒穿高跟鞋,林茉清彎腰撿包的瞬間,整個人有些慌神,起身後,趕緊笑臉迎人,“子茗哥,你坐這裏,我給你去點美式!”
“不用了,我不喝,跟你講些話就走。”楚子茗并不打算久留,甚至都沒坐下的打算。
“喔……這麽急……那你坐吧,坐下聊,我也有話對你說。”林茉清不知如何是好,原本開懷的笑容漸漸不自然。
“這話我五年前就跟你說過,高二暑假你來我們家裏暫住,我爸媽把你當女兒看,我把你當妹妹看,王子樂把你當姐姐看,僅此而已,沒有其他。”
楚子茗講話時臉上沒有半點笑意,凝重得像是面對一個完全無感的陌生人,讓滿心期待這次約見的林茉清有些受不了,一種無聲的委屈在心窩處游走:“……子茗哥,你不要那麽說,我——”
“你先聽完說完。林茉清,這幾年,你身體不好去了國外,我偶爾也在想,對于你的人生,我到底該負什麽責。直到昨天晚上,在高遠的廠子裏,聽到你說的那些,我才突然明白,從始至終,我對你的人生,不負半點責。連同你的生命,都與我無半點瓜葛。當初你猝不及防那一下,尋死覓活相逼,其實沒半點意義。說到底,都是你一個人的事,都只與你自己有關。”語氣是愈發轉冷,楚子茗一想到面前這個人對晏小笛高三那年做的事,極力壓着的憤怒又開始克不住了。
林茉清已熱淚盈盈,她不敢相信這些絕情的話竟是從楚子茗口中說出來的,喉底那絲久纏不消的咖啡苦意卻在提醒她:這一切都是正在發生的真實。
隔壁桌一對情侶已經時不時在朝他們這邊看。
“還有,我這次來,想說清楚,從今往後,無論誰欺負晏小笛,就等于在欺負我楚子茗,我絕對不允許,也不會輕易罷休。不管是無意的,還是有意的,我都不會容忍。”
語氣堅決得不容任何人質疑。
林茉清忽然想笑,臉色卻比剛才還難看幾分:“子茗哥,你是瘋了嘛!為一個晏小笛要跟我這般絕情?她哪裏配了?!不就放棄了一個破大學志願嘛,有什麽了不起的!我能為了你,一次次在自己臉上動刀?她晏小笛能嘛?”
楚子茗聽得一臉茫然,望着眼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一瞬間的事,他忽然懂了:“何必呢?林茉清,你清醒些,放過你自己,也放過我。我從來不需要你為我做什麽,今天來見你,也是為了把這一切都說清楚。我自己也想從高三那天的陰影裏走出來了,希望你以後不要動不動就拿傷害自己逼別人,不是所有人都會被這樣極端的方式逼成功。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要懂得珍惜自己。”
說到底,心裏還是不忍,畢竟曾經當親人對待過,又是女孩,還有抑郁症。
“子茗哥,你不要這樣,我錯了,我不該惡作劇晏小笛,你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楚子茗神色變得落寞,這讓林茉清十分不安!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
有那麽一瞬間,林茉清強烈意識到,她或許真的傷害到了眼前這個男生。
他說高三那天她以自戕相逼成了他的陰影,且溺在裏面五年走不出……這是她萬萬沒想到的!可跟作弄晏小笛一樣,當時的她,只是情急之下沖動過頭,并不是真的打算劃傷自己!
“算了,我叫不醒一個自己不肯醒來的人。林茉清,你好自為之吧,以後沒事,別去我家了。我爸媽,我,還有我弟,那會都被你吓得不輕。經不起再一次,你放過大家,放過你自己。好了,我該說的都說完了。”
話音剛落,楚子茗扭頭就走,連“再見”都不想說。
他壓根就不想再跟林茉清再見。
最好永遠不見。
她所謂的那份喜歡,只給了他整整五年都無法消解的後怕。
而此刻,他想徹底擊碎這份怕。
“喂——子茗哥!”林茉清哪見過這樣的陣仗,想拔腿追上去卻渾身失了力量,雙腳釘在原地,眼淚奪眶而出。
這就是她輾轉反側、一夜未眠、整整期待三年的重逢?
這個轉身離去的男人,還是當初那個緊張她受傷的子茗哥?
林茉清擡手,想擦淚,聽到四下有人小聲議論,停住了。
這是在咖啡館,這樣直接擦淚,只會讓人更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