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建國叔,建國叔!”
院門外有人梆梆地敲門。
劉秀娣連忙去開了門,是楊茂盛。他穿着一身粗藍布衣裳,嘴裏叼着一根紙煙,火光一明一暗,昏暗中他認出劉秀娣來,“是嬸子啊,我是茂盛,忠實哥收拾好了沒,拖拉機停在村口了。”
“快進來坐一坐,小陶還在收拾東西。”劉秀娣往旁邊讓了讓,招呼道。
“小陶?”楊茂盛接着反應過來,“哦,是那個知青同志啊。是他去嗎?”
陶岩也沒什麽東西要收拾的,只往背包裏塞了幾件衣裳,又檢查了自家鑰匙在不在,就背着出來了。
“我已經好了。”陶岩帶着省城口音的聲音十分具有辨識度。
“那我們就先走了,”楊茂盛也并不好奇為什麽是陶岩去,從兜裏摸出一支煙遞給陶岩。
“謝謝同志,我不抽煙,我們快走吧。”陶岩謝絕道。
林家借來的錢已經盡數給了陶岩,林建國也從廚房裏出來了,走到陶岩跟前,拍了拍他肩膀,“小陶啊,真是謝謝你了,到了城裏,有什麽事就寫個信托人帶回來。”
陶岩點點頭,“放心吧叔,我們這就走了。”
這時,聽到動靜的林忠實甩開玉鳳,從房裏出來,陶岩已經跟着楊茂盛走了。
“我幫你背嗎?陶岩同志。”楊茂盛還記得陶岩剛來的時候的模樣,天又黑,擔心陶岩走不慣夜路,笑問道。
陶岩搖搖頭,笑道:“不要緊,就幾件衣裳。”
兩人到了村口,果然遠遠地看到拖拉機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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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東哥,我們來了!”楊茂盛吆喝道。
一人從駕駛室冒出個頭來,其實看不太清,他的臉被嘴裏的煙照亮了些許。
“來了?”
陶岩聽出聲音就是上回載他們來這的拖拉機司機。
“媽了個巴子,這楊玉貴真他娘的會折騰人,大晚上的喊我去拉冬肥...”他喋喋地罵着。
陶岩已跟着楊茂盛到了拖拉機前,兩人爬上駕駛室後面的鐵板上坐下。鐵板上按着一塊木板,坐着沒那麽涼。
“這是陶岩,忠實哥不去了,陶岩跟着我們進城。”
“大東哥。”陶岩跟着楊茂盛招呼道。
楊大東突然怪叫了一聲,呸地一口将嘴裏的煙屁股吐到地上,“燙死老子了。”
楊茂盛哈哈直笑,“誰叫你抽得那麽摳,都燒到煙屁股了還舍不得扔。”
楊大東咕哝着罵了幾聲,“你個娃子,還沒結婚不知道當家難,一根煙花我兩分錢呢。”說着他看向陶岩,笑了笑:“我記得你,你這娃子白淨得像個大姑娘。”
陶岩咧嘴笑。
楊大東朝楊茂盛道:“把你屁股底下的鐵拐子取出來。”
陶岩連忙站起來,楊茂盛将鐵蓋子打開,從裏面一堆雜物頂上找到了那根鐵拐子,遞給楊大東,楊大東拿着鐵拐子到車前,将鐵拐一頭塞進發動機裏,猛地轉動起來。
拖拉機突突突地叫了起來,伴随着一陣陣抖動。
楊大東回到駕駛室,将鐵拐扔給楊茂盛,楊茂盛将之放回原處,和陶岩兩人重新坐下。
拖拉機在黃泥土路上奔馳起來。
一盞大車燈将前路照得亮堂堂的,楊茂盛又抽了兩口,聽陶岩被嗆得咳嗽了幾聲,連忙一把将煙屁股扔掉了,沖陶岩笑道:“陶岩,男人不會抽煙不行啊。”
陶岩笑道:“我爸也不抽,我媽受不了煙味,我也就沒抽。”
楊茂盛笑道:“也對,你是城裏人。”說着又好奇地問道:“你爸媽都是知識分子嗎?”這個時候,知識分子這四個字總代表這崇高的敬意。
陶岩笑道:“算吧,我爸媽是大學同學。”
楊茂盛一臉的驚訝,這村裏連讀到高中的人都少,更別提大學了,他甚至不知道,現在高考已經取消了。村裏人都只關心地裏的莊稼,今年的收成。
“我聽建國大說是因為栓子病了,上了縣城醫病去了?”
拖拉機聲音很大,楊茂盛不得不湊到陶岩耳邊大聲說話。
陶岩點點頭。
拖拉機的轟隆聲在寂靜的山嶺中傳出去很遠。
楊大東回頭大聲說起了別的,“茂盛,我聽說你娘給你探了龍家寨的一個姑娘?那姑娘我見過,要得,胸大屁股圓,是個會生兒子的!”
說起未過門的媳婦,楊茂盛興奮得兩眼直冒光。
“那是我自己看上的,能要不得?今年過年就把事給辦了!”
“要說啊,還是城裏的姑娘洋氣,你看住在李柴家那個姑娘,嬌氣是嬌氣了點,還是洋氣,好看。”楊大東又笑道。
“娶老婆得娶會幹活的,家裏家外一把抓。”楊茂盛非常有經驗地說道。
吼着說了半夜話,下半夜的時候,拖拉機終于進了縣城。
楊大東直接送陶岩到了醫院門口。
“大東哥、茂盛哥,多謝你們了。”陶岩站在拖拉機頭下,朝兩人揮手。
楊大東嘴裏叼着支煙,沖陶岩擺了擺手,楊茂盛探出頭吼到:“我們在縣農合社,你要是有話帶回家去,就過來找我們,我們應該中午前都在。”
陶岩點點頭,站在醫院門口,看着拖拉機轟鳴着跑出了道口。
縣醫院的門診大樓一片漆黑,後面一座略低矮的三層樓還冒出些光,陶岩猜想那應該就是住院部了。
他這才想起來,來時過于匆忙,竟然忘了問林忠實病房號了。
陶岩背着背包,順着兩盞昏黃的路燈朝住院樓走去。
醫院裏的光帶着些慘白意味,粉刷得雪白的樓道裏靜悄悄的,一個護士都看不到。
陶岩在一樓轉了一圈都沒看到護士,就朝二樓走去。
二樓的格局和一樓差不多,不寬的樓道略微有些逼仄。兩邊盡頭都挂着一顆電燈泡。右邊走廊上擺着一張木質長凳。
凳上坐着一個人,她穿着一件灰布外套,側身靠着椅背,頭往另一邊別着,看不到臉,只能看到她手時不時抹面,顯然是在哭泣。
陶岩愣怔地站在梯口,看着另一面那個無聲哭泣,顯得孤獨又無助的人,心猝然疼得絞做一團。
杏香聽到腳步聲逼近,連忙将臉上的淚珠抹去,她沒有回頭看,心想應該是哪個病房的家屬回來。
可那腳步聲一直朝她走來,直到她身旁才停下。
杏香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愁苦裏,沒有察覺到身邊站了一個人,直到被人伸臂将她摟在懷裏。
她初初大驚,正欲掙紮,一股熟悉的味道傳至鼻間。
她不敢置信地驟然擡起頭。
是陶岩那張白皙俊朗的臉。他垂頭看着她,眸中有水光,心疼地将她摟緊。
“陶岩哥...”杏香喃喃地叫了一聲,還是不敢置信。
陶岩伸手将她臉頰邊的一縷亂發輕柔地掠至她耳後,接着雙手捧住她小巧的臉,杏香雙眼又紅又腫,連鼻頭都泛着紅,陶岩回想剛才看到的無助模樣,又心疼又慚愧。
“沒事了,有我在呢,不哭啊。”
陶岩話音剛落,杏香的眼淚如豆子般滾落下來。
“陶岩哥...”
杏香環抱住陶岩緊實的腰,臉埋在他腹間襯衫中,來自他身上獨有的氣味萦繞在鼻間,滿腹擔心和委屈沖天上湧,眼淚控制不住地奪眶而出。
陶岩輕摟着她的頭,輕聲安慰:“乖,不哭了啊。”
杏香不知道為何,在他面前,她獨自頂着的壓力和憂慮的心牆轟然倒塌,疲憊得只想在他懷裏睡去。
良久,杏香終于平複下來,拉着陶岩在她身旁坐下,因是深夜,杏香悄聲道:“陶岩哥,你怎麽來了?”
陶岩伸臂将她半摟着,他沒有說因為玉鳳鬧忠實不能來,給杏香平添煩惱,只說道:“栓子這病還是上省城治好些,省城我熟,我帶着你們去。”
杏香臉上劃過驚喜,陶岩在她身邊竟比兄長在的感覺還要來的安穩。她不由自主地将頭靠在他肩胛上,興許是深秋的夜有些寒冷,她只想緊緊地抱着身邊這個男人。
“栓子好些了嗎?”過了一會兒,陶岩低頭輕聲問道。
“還是那樣,肚子痛得什麽都吃不下,連粥吃了都要吐。”杏香秀氣的眉頭緊皺在一起。
“明天我們就上省城,明早上先辦轉院手續,然後我先去買火車票,再會來接你和栓子。”
杏香自然什麽都聽他安排,只是點頭。
兩人坐着說了一會兒話,已是下半夜了。
“你睡哪,睡一會兒吧。”
“病房裏有一張床給家屬睡的。”杏香道。“那你快去睡一會兒吧。”
“你呢?”杏香擡頭問道。
“忠實哥前面睡哪裏?”
杏香指了指屁股底下的木椅,“我哥就在這睡,裏面有床薄毯。但是你,”杏香猶豫片刻,林忠實是莊稼漢子,身體結實,陶岩是城裏人,身體雖不算單薄,也稱不上健壯,在這睡一晚,可別凍病了。
“我不要緊,我将就着睡一夜,明天到了省城就好了。”
“你去睡吧,”杏香想了想,道:“你明天事情還多,沒休息好,明天會頭昏,我這兩天都睡得很好,一晚不睡也不要緊。”
兩人互相推辭了半天,陶岩突然站起身來,毫無預兆地将長椅上的杏香攔腰抱了起來。
杏香驚得差點叫出聲來,下意識摟住陶岩的脖子。
“陶岩哥!”
“乖,病房在哪?”陶岩笑得有幾分小得意。
“你快放我下去。”杏香壓着聲音急道,這樣子被人看去了真要羞死人了。
陶岩低頭欺近杏香白淨的臉,一股女兒幽香襲入鼻間,他忍不蜻蜓掉水般在她臉頰上輕啄了一下。
杏香;愣了愣,随即羞得将臉埋在他脖頸下,臉紅得像蘋果。
她聽到陶岩喉嚨裏傳出悶悶的低笑,知道他是存心作弄她,又羞又怒,張口咬在陶岩的脖子上。到底舍不得下狠心咬,嘴裏含着他的軟肉,更像是主動送上一個香吻。
陶岩心裏閃過一陣旖旎,一片潔白入目,瞬間清醒過來。
“乖,是不是這間?”陶岩指了指身旁最近的那間,聽到杏香輕嗯了一聲,就一手抱着她,一手輕輕擰開門把。
房中亮着柔光,有些昏暗,能看到栓子正睡在一張床上,另一邊放着一張空床。
他将杏香放在那張空床上,又彎腰替她脫去鞋。
杏香猶豫良久,拉住陶岩,輕聲道:“陶岩哥,不如你...”
杏香沒說話,但是她含羞的雙目已經告訴陶岩她想說什麽了。
杏香舍不得他去過道上睡。
陶岩回握住她的手,一手将旁邊的椅子拉至床前。
“我就坐在椅子上,趴在床上睡就行了,你快睡。”陶岩笑道。
杏香忍羞發出那個共睡的邀請,即使知道陶岩拒絕是為了她好,還是羞得說不出話來,脫了外衣就背身躺下了。
陶岩細心地拉過被子替她蓋好,這才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
杏香良久沒睡着,她輕輕揭開被子一角,偷眼望去,陶岩上身趴在床沿上,像是已經睡着了。
她慢慢地坐起,輕手輕腳地下床,拿過床頭那床疊好的薄被抖開,輕柔地蓋在陶岩身上。
陶岩臉半埋在被褥中,昏暗的病房中,他白淨的臉龐上像是籠着一層柔和月光。他的睡顏實在好看得很,秀氣兩道眉毛又直又密,英挺的鼻子,高挺卻不肥大,輪廓分明的臉看着十分清隽,杏香怎麽看也看不夠。她不自覺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後腦勺,短發有些硬,聽說有這樣發質的人,性格也極剛正。
杏香心裏甜蜜一陣蓋過一陣,了無睡意,只想這樣看着他。
別說一個宋志航了,再來十個當兵的比不上他,杏香美滋滋地想。
祝小天使們新年快樂,新的一年事事順心如意,阖家幸福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