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媒人提親
媒人提親
杏香感覺自己的心跳都漏了幾拍。她怔愣忘了動,左手下意識地撐在陶岩的胸口處,衣衫下的溫度燙得她一個激靈。
“陶岩哥,你做什麽?”杏香手上用力,要推開他。
陶岩也被自己的舉動吓了一跳,可是手摟在她纖細的腰上,鼻中吸入的是她香甜的氣息,陶岩反而下意識地将她抱得更緊。
和家人不過一牆之隔,杏香不敢大聲呵斥,他溫熱的身體緊貼着她,杏香想起他昨晚的話,突然委屈起來。
聽到懷裏人輕啜,陶岩慌忙放開她。
“杏香,杏香,你別哭啊,都是我不好,是我荒唐了。”
夜色黑沉,陶岩卻分明看到她臉上淚水直淌。她鼻子一抽一抽地哭,他感覺自己的心也一抽一抽的疼。
平生第一次,陶岩對這樣的異狀有了個比較清晰的認識,心跳越發急促,也越發滾燙,他那一團團難以厘清的情緒,突然自動分開,變得清楚。
她的眼淚仿佛是砸在他心上,讓他的心晃悠悠的,沒個着落。
他慌到忘了摸手帕,擡起手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擦去她粉臉上晶瑩的淚珠。
杏香側身避開他的手。
“別哭,別哭。”陶岩心疼的口吻像是往傷口上吹氣般輕。
“你前頭才說只當我是妹子,今晚上又抱我是什麽意思?我哪裏做錯了,你這樣不尊重我?”杏香突然哭着出聲。
這帶着哭音的一句卻似醍醐灌頂,陶岩突然福靈心至,明白她到底是為何生氣了。
“原來你是因為這句話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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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香依舊別着臉,沒說話。
陶岩伸手拉住她有些冰涼的手,這才發覺她果然穿得很少。他脫下自己的藍布外套,伸手披在她肩頭。
杏香沒有拒絕,只是臉上的淚愈發兇了。
她早就察覺到了自己對陶岩似乎生了情意,陶岩對她似乎也不一樣。杏香從沒喜歡過誰,她覺得陶岩很好,不計後果不慮前路,她放任自己将一顆心系在他身上。
可是前幾天陶岩親口說只是将她當做妹子。
沒有比這更難堪的事了。
杏香這幾天吃睡不好,一直避着陶岩,幾天下來,杏香也想明白了,總算自己沒有将感情說出來,陶岩應該也不知道,還不算難堪到無法做人。但她也沒辦法勸自己将陶岩當做哥哥,正愁着以後怎麽相處,今晚上陶岩卻又抱了她。
他自己說當她是妹妹,又抱她,杏香那一瞬間覺得陶岩實在很不尊重她,心裏一酸,就忍不住哭了起來。
“我是将你當成妹子,你比我小那麽多,”陶岩輕輕地說。
杏香愣怔地聽着,她心裏一陣難過,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
“但是這和我...和我....并不沖突啊。”平生第一次跟姑娘表白,陶岩臉龐不禁發紅,難以将他心中那些燙人的話吐出來。
“我...你不明白我的心嗎?”陶岩實在不知道說什麽,他急切地一手捉住杏香的手,将之按在他右胸的心髒上方。
手底下的傳來如擂的心跳聲,杏香懵怔地說不出話來。
猝然,她仿佛被手下的溫度燙到,猛地縮回手,羞得雙手捂住臉,悶羞的話從指縫間傳出來。
“不明白,我不明白。”
杏香嬌羞的模樣實在可愛,陶岩看得心間發癢,可是他再難做出剛才情急時抱住她的孟浪舉動。
“你要是不喜歡,我以後就不說了。”陶岩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杏香放下捂臉的手,背過身,氣惱道:“不說就不說。”
“我是說妹子那件事。”陶岩補充道。
杏香不接話,滿腔羞意只想逃離,“我回房了。”
陶岩拉着她手,摩挲了幾下,很是不舍,但也擔心林家人突然出來會撞上,只好道:“那你早些睡。”
杏香走了一步,手還被陶岩緊緊拉住沒放。她回過頭,正好看到陶岩雙眸發亮,正看着她。
杏香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轉身飛快地抱了抱他,還沒感受到什麽,又小鹿般卒然跳開,快步開了房門,進屋去了。
陶岩怔愣地站在原處,看着那道門開了又關,一時懵怔地不知該做什麽。強烈的歡喜由心底泌出,無意識地在原地轉了幾圈後,一陣秋風吹來,寒氣侵體,他才夢醒般回過神來,一腳高一腳低地進了房去。
“杏香,你剛才和誰說話呢?”
杏香一進房門,就聽到雪梅問她。
杏香大吃一驚,“啊...和...姐,你還沒睡啊?”
“我想上廁所。”雪梅說着坐起身來。
杏香松了一口氣,還好她先進來了。
等她走到窗邊坐下,這才驚覺自己忘記将陶岩的外套還給他了。
她心虛地朝雪梅那看了看,好在房中昏暗,連臉都看不清,大姐應該看不清自己身上的外套。
躺在床上,杏香止不住回想剛才陶岩的話。他說她不明白他的心意,現在,她明白了。
杏香拉過被子捂住頭,不自禁偷偷地笑了。
次日天不亮,杏香就醒了,她小心翼翼地起床,将疊得整齊的外套放在陶岩門口的木架上。
天慢慢亮了,院中落下不少夜風吹來的枯枝敗葉,杏香拿着掃帚慢慢地掃着。
陶岩剛開門就看到院中那道熟悉的倩影,正慢悠悠地掃着地,她似乎想到了什麽,突然無聲笑了起來。
“杏香。”
杏香倏然轉過身,穿得整齊的陶岩站在屋檐下,笑吟吟地看着她。
陶岩看着杏香,看着她眉突然微微擰了擰。
杏香左右看了看,林建國他們都上山去了,大姐在廚房忙着,她對着陶岩招了招手。
陶岩走近她。
放下手裏的掃帚,杏香踮起腳,伸手至陶岩頸間,替他将內翻的衣領理了理。
陶岩素來衣着打理得很整齊,今天也是因為從窗口看到杏香在院中掃地,一忘神就忘了整理領口。
兩人不敢貼在一起太久,連忙分開。
“你今天還去洗衣裳嗎?”陶岩一面刷牙,一面問。
杏香點點頭,“要去的,”她猶豫片刻,“你有衣裳要洗嗎?我一塊洗了。”
陶岩停下刷牙的動作,猶豫了片刻,想了片刻,認真地點頭,“有。我跟你一塊去洗。”
杏香奇怪地問道:“你不放牛了?”
陶岩吐出一口泡沫,有些含糊不清,“不要緊,現在莊稼都收了,牛不會跑遠。”
杏香噢了一聲,“行。”
等陶岩過了早,杏香已經将一大家子的衣裳都收進了木盆裏。陶岩将自己的衣裳放在最上面,接着将那一大盆衣裳端起來,杏香拿着一包皂角,兩人肩并肩地出了門。
“一會兒,我先去和大海打個招呼,就過來找你。”陶岩道。
一輪圓日至東方冉冉升起,杏香盯着路上兩人并行的影子出神。
陶岩将衣裳送到河邊後,就匆匆去和大海打了個招呼。大海正半趴在泥地上練字,聞言噢了一聲,擺擺手,“陶岩哥,你去嘛。”
杏香正将一件件衣裳在水裏打濕,分別抹上皂角,放在一旁幹淨的大石板上。一道陰影将她籠罩住,杏香擡頭望去。
“家棟哥,你這麽早啊。”杏香笑道。
陳家棟在她身旁尋了塊小石塊,将衣裳放在上面。
“你也早啊。”陳家棟學着杏香的模樣,将衣裳打濕,抹上皂角液。
陶岩匆匆從田地邊趕到河邊,就看到了杏香旁邊,陳家棟雷打不動地搓着衣裳。
“陳同志。”陶岩愣了愣,打了個招呼。
“陶岩同志。”陳家棟擡頭看向他,目光微微有些意外。
陶岩笑了笑。
杏香轉回看他,笑道:“回來啦?”
陶岩在她身旁蹲下,他還不大會用農村的皂角,一直用的是供銷社買的肥皂。
杏香見他對皂角手足無措的模樣,撲哧笑了笑,拿起一枚皂角,用力地用石塊砸開外皮,将皮剝去,再将皂角肚中的籽也摳出來,用手一搓,就搓出一些液體。
杏香将手上的皂角液抹在衣裳上,“這就和肥皂差不多了。”
陶岩學着杏香的樣子,砸開一枚皂角,擠出些許皂角液。一陣清香襲來,和杏香身上的味道相似,又有些許不同。
杏香的味道帶着一絲清甜。陶岩心想。
“陶岩同志今天沒看牛嗎?”一邊傳來陳家棟的詢問。
“在放,牛要來這邊喝水,我在這邊看着就行,順便幫杏香洗洗衣裳。”
前幾次陶岩也說幫杏香洗,但是杏香冷着臉不讓。
陳家棟看了眼笑容燦爛的杏香,心裏莫名地就生出了異樣感,他看了一眼認真洗着衣裳的陶岩,陶岩是真的會洗衣裳,而陳家棟一開始是不會的,杏香教的他。
“過幾天,村裏是不是有活動,杏香?”陳家棟問。
杏香點點頭,每年十月中旬會有一場火把節,用稻草紮成火把,晚上點燃了玩鬧一番。
“家棟哥,你到時候來嗎?”杏香問道。
陳家棟笑了笑,他有兩個尖尖的虎牙,笑起來挺好看。“要去的。”
有陶岩幫忙,衣裳幾下就洗完了。陳家棟那兩三件衣裳也洗好了。
“我送你回去吧?”陳家棟照例問。
杏香看了看陶岩。
陶岩沖陳家棟笑道:“不用麻煩陳同志了,我送一趟回去就行。”
“你不是要放牛嗎?”陳家棟看了一眼不遠處田地裏的牛。
陶岩已經端起地上的木盆,過了水的衣裳,比端來時重得多。
“不要緊,一會兒的功夫。”
杏香笑了笑,沒說什麽,只對陳家棟告別道:“那我們就先走啦。”
陳家棟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兩人離去。
路上,杏香看陶岩一貫含笑的臉上略帶沉思。
“陶岩哥,怎麽了?”
陶岩轉過頭,看了一眼她垂在胸前的兩條黑亮的辮子,“我在想,陳同志洗衣裳真是洗得細致,三件衣裳洗那麽久。”
杏香啊了一聲,她倒是沒注意過這個。
陶岩笑了笑,若不是兩手都端着木盆,他真想摸摸她小巧又乖的腦袋。
“以後我都幫你洗衣裳吧?”陶岩笑道。
杏香愣了愣,随即笑了,低下頭沒應聲,側臉透出一絲甜意。
清晨的陽光還是暖黃色的,照在身上分外溫暖。兩人一面說話,一面走。
側面黃土牆下,有一個微微佝偻的身影,破爛的衣裳依舊敞開着,渾身髒亂,褲子胡亂地系在腰上,戴着一頂破棉帽,手裏還是叼着個酒瓶,裏面已空空如也。
是上次他和大海出去放牛時遇到的男人。
陶岩不動聲色地繞到杏香另一邊,将她和那個男人隔開。
“大姑娘诶!”他怪模怪樣地看着杏香叫了一聲。
杏香皺着眉頭沒理會,陶岩感覺到他目光中似乎夾帶着別的,眉頭緊擰,靠近半步,将杏香遮得嚴嚴實實。
那個男人再沒說別的,靠在黃土牆上,盯着二人走遠。
“那是誰?”
走了很遠,陶岩才皺着眉問道。
杏香也滿是不舒服,她回頭望了一眼,見他還盯着,連忙回過頭。
“他叫楊老三,算起來和荷花家有些淵源,他家住在村西,”杏香說着,朝一面指了指,“就是那,那個破黃土房子,這個楊老三,年輕的時候就懶惰,又愛賭錢,他爹死後,不肯跟着人一起上工,慢慢地家裏就越來越窮,又愛喝酒,又愛小偷小摸的,村裏也沒人愛理會他,多數時間不在村裏,不知道他是怎麽活下來的,家裏無半升米。”
杏香多次碰到他,都被他怪聲怪氣地叫大姑娘,杏香本能地讨厭。
陶岩嗯了一聲,叮囑道:“以後你碰到他,就離他遠點。”
杏香擡眼看他,見他滿臉擔憂,心裏一甜,嗯了一聲。
雪梅正在做蕨粑,昨晚上林忠實用木捶打碎了,今天過濾。
看到今天是陶岩端着衣裳回來,雪梅微微一驚愕。
陶岩送了衣裳回來就走了。
“姐,我晾了衣裳就來幫你。”杏香一邊拿着衣裳抖開,一面道。
雪梅将蕨粑渣混着水倒進慮布裏,神色無異,“不要緊,我一個人忙得來。”
杏香笑了笑,将木盆裏一件雪白的襯衫拿起來。
她捏在手裏抖了抖,順着陽光看,這襯衫陶岩應該穿了很久了,但是一點磨損痕跡都沒有,衣裳上也沒有洗不掉的污點,白淨如新。
杏香朝雪梅那看了一眼,見她正忙活着,偷偷将襯衫放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大了很多,衣擺到自己大腿了。
杏香笑着,将衣裳仔細地用木衣架挂好,愣怔地看着它在晨風中飄搖,她好像看到了陶岩在看着她,笑得很好看。
幾聲咳嗽傳來,杏香回過神來,吐了吐舌頭,連忙将其餘衣裳挂好了,洗了手,幫着雪梅做蕨粑。
時間過得很快,等杏香家的蕨粑曬滿豬圈上的瓦片時,火把節也到了。
家家戶戶早已準備好了用稻草或蒿草做好的火把,這日清晨,村裏宰了一頭肥豬,家家戶戶出菜出糧出柴火,聚在一起,在村口露天做了大鍋飯。
村裏的女人姑娘一早就過去忙活了,陶岩則跟着男人們去宰豬殺雞。
“陶岩!”
宋青松紮在一堆村裏的年輕人中間,朝陶岩揮了揮手。
陶岩特意換了一件灰色衣裳,解放鞋,怕弄髒了洗不掉。而宋青松穿着件黑色夾克,頭發依舊一絲不茍地梳得整整齊齊。
宋青松手裏拿着一包黃河,見人就散一根,他知道陶岩不抽煙,也就沒問他。
“嘿,今天這陣勢,倒是鬧熱。”宋青松最是耐不住寂寞的人,最喜歡這樣的熱鬧。
陶岩走到他身邊,村裏男人都三五成夥地或蹲或站,抽煙說話。幾個圍着圍腰的壯實漢子,正逮着一只白肥豬,預備将豬擡到案板上殺。
一衆年輕人們笑嘻嘻地抽煙說話,誰也沒有上去幫忙。
“宋青松!”
宋青松正笑着和青年後生們說話,後面有人叫了他。他轉過頭,是李娟。
“來了?”宋青松笑了笑,又看了一眼那邊忙着切菜的婦女姑娘們,笑道:“你咋沒去幫忙?”
李娟撇撇嘴,“男女平等啊,你們不都在這玩嗎?”
這話聽得其餘青年有些尴尬,可不是嗎,父輩都在忙活着,他們在這無所事事地說閑話。
宋青松攤了攤手,“殺豬殺雞這這樣的活計,我也不會啊,只能站着幹看。”
李娟指了指一邊,那裏陶岩正幫着殺豬的幾個人擡豬,他雙手擡着豬腳,豬腳上滿是泥巴,豬不服掙紮時,豬腳彈在他身上,弄了他一身泥。
宋青松也沒想到眨眼間,陶岩就跑到那去了。他笑了笑,“一路來你還不知道陶岩嗎?他那熱心腸,誰能比?”
李娟朝他勾了勾手,表情神秘。
宋青松朝她湊了幾步,“怎麽了?”
李娟朝一邊幫着折菜的一個青年,“那個,認識嗎?”
宋青松順着她的手指看去,“認得啊,才下鄉的知青。”
李娟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道:“聽說他家住在鳳德街道。”
“鳳德街道?”宋青松一愣,接着明白過來,哦了一聲,
“你說,他能不能幫上忙?”李娟問他。
“你還不死心?我可告訴你,你想回城,等政策下來吧,現在,我覺得找誰都沒用。”宋青松聳了聳肩。
李娟擺了擺手,嘴裏應着,表情可不是那麽回事。
宋青松也不多說,他本來和李娟也沒那麽熟,下鄉才認得的。而且他覺得李娟有些勢利眼,人洋氣倒是洋氣,宋青松看了一眼切菜的那堆姑娘,他還是喜歡淳樸的。
陶岩一身是泥,村裏的水都是從河邊擔回去的,他也不浪費那水,小心翼翼地擡着手,走到河邊準備洗洗。
河邊蹲着幾個姑娘,在洗菜。他一眼就認出了那道纖細的背影。
“咦,杏香,你家那知青同志來了。”鳳仙眼尖,最先看到了朝這邊走來的陶岩。
杏香急忙回過頭,果然是陶岩。他身上幾次都有些泥,手擡在身側,也滿是泥。
杏香站起身來,“陶岩哥,你摔跤了?”
這話一問出口,幾個大姑娘都嬌笑起來。
陶岩搖搖頭,“沒有,我幫着他們捉豬,被豬腳彈了幾下。”
鳳仙笑道:“你還會捉豬啊?不怕殺豬嗎?”
殺豬那場景,一柄又尖又長的窄刀,從豬脖子處捅進,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那場面是怪吓人的。
陶岩看了确實有些吓到了,這會兒鳳仙這麽一打趣,笑了笑,不知該接什麽話。
“他就是幫忙捉豬吧,殺豬他可不敢。”杏香笑道。
陶岩蹲在洗菜的幾人的下游處,認真地将手上的泥巴洗了。
“對了,他叫什麽名字?我看到他跟着大海一起放牛。”鳳仙問杏香。
“陶岩,你叫他陶岩哥就得了。”
鳳仙笑嘻嘻地打趣,“那可不成,那是你的哥,我們可不敢叫,我們還是叫他陶岩同志——”
幾個大姑娘們聽了都哈哈笑了起來,她們并不知道兩人之間的關系,不過說笑罷了。
杏香鬧了個大紅臉,偷眼也了一眼陶岩,他正低頭笑,頓時更羞澀起來,戳了戳鳳仙的腰眼,“叫你亂說。”
陶岩微笑着看幾個姑娘打趣杏香,兩人對視瞬間,都不覺笑了起來。
陶岩回去時,順便幫着端着一大盆洗好的菜回去。
一直到黃昏才吃上飯。這頓飯有酒有肉,吃得都很高興。
飯後才是重頭戲。
家家戶戶回家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火把,林德旺并村裏的幾個老人,用豬頭祭了天地又祭過祖廟後,第一把火把點燃,大人小孩,人手一把火把,在田野間奔走巡寨。
打頭的提着鑼鼓,一邊走一邊敲,後面幾人扛着紙燈籠,竄寨。
天色漸漸黑下來了,田間的火把卻越來越多,多數火把夾了松油,燃得熱烈又紅火,慶祝今年豐收,預祝明年豐收。
在最困難的時候,人們也沒有失去對美好日子的期望。
杏香手裏也拿了火把,這時候不分男女,男男女女夾雜着,也不乏有膽大的趁着天黑燈昏,牽起旁邊人的手的。
陶岩不知什麽時候擠到了她旁邊來。
杏香本來是和幾個小姐妹在一塊的,見陶岩來了,故意慢了幾步,和陶岩兩人跟在隊伍的後面。
手被拉住,溫暖立即将她包圍。
杏香轉過頭去,陶岩的眼眸在火光的照耀下格外好看,烨烨生輝。
“你們倆幹嘛呢?”
冷不丁,背後傳來一句呵斥,吓得兩人連忙松手。
“沒...沒幹嘛。”杏香慌忙解釋,轉過頭去,卻看到了笑嘻嘻的荷花,以及她身旁的宋青松,出聲的正是宋青松。
“你們倆....”荷花意有所指,笑嘻嘻地看着他們。
“我...我滑了一下,陶岩哥扶了我一下而已。”杏香窘了一下就冷靜下來。
荷花掩嘴笑了笑,促狹笑道:“那可能吧。”
杏香看了一眼陶岩,他俊臉也有些紅。
“不理她,陶岩哥,我們快走。”
荷花想跟着他們一起朝前走,被宋青松拉了拉。
“這樣竄寨多沒意思,我們找個安靜處說話。”宋青松笑着輕聲道。
荷花低下頭,向來膽大的她在心上人面前也變得嬌羞起來。
宋青松拉住她的手,兩人脫離了竄寨的隊伍。
被荷花和宋青松撞到後,兩人再不敢牽手,只一道跟着村人玩耍至夜深,人都漸漸散了,兩人才跟着往回走。
雪梅挑着擔子匆匆走來。
“姐?你做什麽呢?”
見是杏香他們,雪梅怔了怔,才道:“我來撿火把頭。”
田地裏四處都是沒燃盡的火把頭,被散亂地扔着,撿回家去燒火做飯,能燒個三四天。
“那我們幫着一塊撿。”杏香道。
雪梅看了一眼陶岩,“不要緊,你們先回去吧,我一會兒就撿完了。”
“這裏黑峻峻的,你一個人我們怎麽放心。”杏香說着,又往回走。陶岩什麽也沒說,跟着她朝田地裏走。
雪梅默不出聲地跟在兩人旁邊。
天上月亮漸圓,有淡淡的清輝灑落下來,但田野上依舊有些暗,隔遠了就看不清人。
三人散開,各自撿着火把頭。
不多時,杏香撿了一抱,放進了挑子裏,又往前撿。
秋收後的稻草堆在田埂旁,大大的垛堆在像是田野的守護者。
杏香邊走邊彎腰撿,夜風徐徐從耳畔吹過,村人都走了,田地裏一片安靜。
在這片安靜中,杏香似乎聽到了幾聲不同尋常的怪響。
她站立凝神聽了聽。
似乎是個女人的聲音,從不遠的草垛傳來。
杏香有些害怕,又不自覺地擡腳,好奇心驅使她去探索到底是什麽東西。
走了幾步,聲音越發明顯了。
是個女人在呻.吟,像忍着極大的痛楚。
杏香吓得倒退幾步,她朝一旁看了看,遠遠地看到雪梅和陶岩的影子,都離她不近。
杏香不禁想起小時候聽的那些鬼故事來,頓時寒毛倒豎,一陣發冷。
她沒頭沒鬧的連忙跑開。
陶岩見她匆匆跑過來,到了近前,看到她神色驚恐。
“怎麽了,吓成這樣?”
杏香恐怖地指了指那邊的草堆,小聲道:“那邊有個女人在哭。”
陶岩順着杏香的手指看去,遠遠的,只能看到兩個高高的黑影,他知道那是草垛。
他拉住杏香發冷的手,安慰道:“你聽岔了,風吹過草縫,就發出聲音,就像吹口哨那樣。”
杏香一聽覺得挺有道理,“真的嗎?”
陶岩搓了搓她的手,“真的。”
杏香這才松了口氣。
撿了滿滿一挑火把頭,由陶岩挑着,三人朝村口走去。
“姐,你可真行,這火把夠咱們家燒幾天了。”杏香看着陶岩肩上那滿滿一挑,笑道。
雪梅笑了笑,沒說話,只顧低頭走路。
“對了,今天又沒看到貴珍嬸子。”
雪梅低頭講道:“他們一家都沒來,我看到富貴叔把分給他們家的肉送過去了。”
杏香哦了一聲,陶岩插口問道:“誰是貴珍嬸子?”
杏香道:“就是大海他娘。”
陶岩哦了一聲,想到自己好像确實沒看到大海,“他們怎麽不來?”
杏香沉默片刻,“貴珍嬸子家不寬裕,辦這次席每家都要湊不少東西,貴珍嬸子家兩三年沒有來過了。”
陶岩啊了一聲,似乎有些驚訝。
雪梅補充道:“是貴珍嬸子太講臉面了,本來二公他們都說讓他們直接來就是了,幫着做飯,什麽都不用拿,但是貴珍嬸子總不肯。”
一時間,三人都沉默了。
及家,栓子他們早睡了。
匆匆洗漱後,各自回房。
杏香想着事,沒睡着,雪梅似乎也沒睡着,不住地輕輕翻身。
“姐,還沒睡嗎?”杏香輕聲叫了聲。
“啊?你還沒睡着啊?”雪梅有些驚訝。
“還沒。你怎麽了,翻來翻去的,像睡不着。”
黑暗中,雪梅睜着眼睛,盯着無盡的黑暗。她感覺自己的人生也這般,被黑暗充斥着。
“前幾天,荷花家又來了個提親的,是純水村的,聽說是個鳏夫,還有個幾歲的孩子。被荷花打了出去。”杏香說起另一件事來。
雪梅輕笑兩聲就止住了,她似乎從這件事裏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好人家沒辦法嫁了,只能找個年紀大的,或者是死了老婆有孩子的鳏夫。
杏香不知道大姐此時心裏所想,又講了些別的,困倦襲來,很快就睡着了。
雪梅卻遲遲難以入睡。她快二十了,以前提親的人還多,自從那件事後,再也沒有媒人上門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天越來越冷。
陶岩請了天假,上鎮裏去将他媽媽寄過來的東西取了回來。
陶岩上回回家,将住在林家的情況說了,陶岩媽媽感激林家人對陶岩的照顧,但她深知升米恩鬥米仇,還不知林家人真正的秉性,她只寄了些糖,作為感謝。
林建國他們都進山裏打柴火去了,趁着冬天不忙。到了開春,地裏忙起來,家裏沒屯柴火的話,就沒東西可燒。
陶岩一進院,栓子虎頭就不住地圍着他,眼巴巴地甚是可憐,杏香看不下去,将倆叔侄都轟走了。
“學的什麽德行呢?”杏香揪着栓子進廚房,低聲教育。
栓子低着頭,以腳搓地,陶岩上回城,不僅給他買了新鞋,還買了糖果。這個年代的孩子,對糖果的誘惑幾乎抵抗不了。
杏香訓斥了他幾聲,栓子垂頭喪氣地恹恹地出去了。
陶岩讀完了他媽媽夾在包裹裏的信,拿着糖果出來,剛好看到栓子從廚房裏出來。
“栓子,快過來。”
栓子看了一眼他手裏那一包五彩的糖果,眼神亮了亮,想起二姐剛才的話,頭又垂了下去。
陶岩有些奇怪,“你二姐呢?”
栓子用嘴朝廚房努了努。
虎頭跟在陶岩屁股後面,陶岩順手從包裏抓了一把糖塞進他兜裏,虎頭高高興興地屁颠屁颠地跑出去幺爸分享。
杏香正做着飯,她一手拿着湯勺,将多餘的米湯舀出來,林建國他們要天黑才回來,這頓飯只做他們幾個人的。
“杏香。”陶岩将糖果放在飯桌上,“這是我媽媽送給你家過年的。”
杏香看着那包糖果,愣了愣。是陶岩媽媽送的。她不明心情地低下頭,“你自己留着吃吧。”
“跟我客氣什麽。”
杏香擡眼望去,正好看到陶岩看着她笑。
杏香抿了抿唇,腦中不自覺地想,陶岩媽媽長什麽樣?陶岩是像他媽媽多?還是像他爸多?想着想着不覺莫名有些緊張,又有些羞澀,連忙搖搖頭,不讓自己去想。
陶岩坐在竈孔前幫她添柴火。看到她一臉沉思,又莫名其妙地搖頭,“想什麽呢。”
“啊?”杏香心虛地看了陶岩一眼,即使從煙塵裏望過去,陶岩的臉依舊幹淨澄澈。
“你在城裏時,都做些什麽?”杏香脫口問道。
陶岩看着她笑,“前面都在上學。我媽本來想找人幫我安排個工作,這樣我就不用下鄉了。但我當時覺得我還應該再學習學習,就沒同意,現在看來,還好當時沒同意...”
杏香撲哧笑了起來。
“你真該同意,這樣就不用下鄉吃苦了。”杏香說着,笑眼看了看陶岩。
陶岩也笑,促狹道:“那怎麽好?媳婦就找不着了。”
這話聽得杏香臉色發紅,鍋裏水霧騰起來,她紅紅的臉蛋隐在朦胧水汽中,嬌柔可人。
這日晚。
林家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秀娣妹子,就想着你們白天忙,怕遇不到人,我特意晚上摸黑來。”
說話人姓曹,叫細妹。是十裏八鄉唯一的媒人。她之前來過林家很多次,不算陌生。曹細妹打着松油火把,手裏提着一瓶白酒,一只公雞。
這陣勢杏香看到過無數次了,一點都不驚奇,自從她和雪梅到了年紀,曹細妹往她家跑得很勤。
但是自從雪梅那事在十裏八村傳開後,曹細妹幾月不往她家來了。
對于曹細妹的到來,劉秀娣這次表現得分外熱情。
“是她曹嫂子啊,快進家坐。”
劉秀娣将曹細妹讓進廚房,林家一家人還圍着火坑坐着。陶岩還不知道那是誰,只禮貌地站起身來。
曹細妹與林家長輩寒暄了幾句後,就直接表明了來意。
“我這次啊,是受了我們村宋禮平家的托,來探你家二閨女。”
曹細妹沒注意到林家人表情有些發僵,又笑着僵:“宋禮平你們認得的嘛,是我們的生産隊的副隊長,家裏蓋了四五間磚瓦房,他家二兒子,叫宋志航的,二十三歲,你們應該見過的吧....”
曹細妹細細地數宋家的家産,好處。
雪梅本來已經站起身來,準備避開,但聽了曹細妹說是探杏香後,怔了怔,又坐下了。
這家人,雖是臨村卻不遠,林家人知道,都知道宋家那房子是他們村的頭一號,嶄新又铮亮。
林建國沉默地抽了口旱煙,沒說話。
劉秀娣也靜靜地聽着,雖說不是給雪梅提親,但是杏香也十八了,是時候找個好人家放了。
“他們家二小子,當兵去了,多少人家都将把女兒嫁過去,可宋家看不上。宋家那小子,今年回來探親,上次來你們村吃酒席,看到杏香,就喜歡上了。這多美的事啊。”
杏香下意識地看向沉默不言的陶岩,他眉宇微擰,正看着她,眼眸中火光一跳一躍的,看不清情緒。
杏香無奈地沖他笑了笑。
劉秀娣哦了一聲,“上次她二公家添孫辦酒,那宋家兒子來吃酒啦?”
曹細妹拍腿直笑,“就是那次了。”
劉秀娣心裏琢磨了一番。
那宋家确實是不可多得的好人家了,家裏人口不算多,家底厚實,聽說宋家長輩也是懂禮的,若是杏香嫁過去,肯定不會虧待。
“那宋家大兒子結婚後分家了嗎?”劉秀娣問道。
曹細妹一聽就覺得有戲,精神一抖,口齒更流利,緊着将宋家好一頓誇。
劉秀娣一通聽下來,不時點頭,顯是很滿意。
陶岩頻頻看着杏香,他不禁着急,生怕劉秀娣一口應下來。
杏香硬着頭皮,悄悄拉了拉劉秀娣的衣袖。
劉秀娣朝她看來,杏香微微搖了搖頭。
見女兒搖頭,劉秀娣一怔,這樣的好人家還有什麽好挑剔的不成?這頭年能嫁個軍人,真是祖墳冒青煙才能得來的好事。
她沒有一口回絕,說了些中間話。
曹細妹也知道,議親不可能一次就成了,将禮物留下,踩着月色就走了。
曹細妹前腳剛走,杏香後腳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娘,我不喜歡。”
劉秀娣盯着她,語氣很是不滿,“那你喜歡什麽?你坐在這也聽得清清楚楚了,那宋志航可是個當兵的,十裏八鄉就這麽一個!你這樣的都說不喜歡,喜歡什麽樣的?”
杏香下意識地看了陶岩一眼,他雙手緊緊合在一起,嘴唇緊抿,正焦灼地盯着她。
“我...”杏香卡住了,她看着陶岩,靈機一動就說出了不喜歡的理由。
“他肯定是個大老粗,我不喜歡!”
林建國啪啦将旱煙杆一放,訓斥道:“你才讀了幾年書,就嫌棄人家大老粗了?”
父母都很中意這門親事,陶岩作為外人不能發表任何看法,杏香有些勢單力薄。
雪梅說道:“那宋家條件固然好,也得杏香自己喜歡才行,爹娘你們也別急着做決定,等杏香再想想吧?”
林忠實素來不會參與這些,只沉默地聽着。
玉鳳挑眉道:“這可是求都求不來的好事,你們聽說誰能嫁個當兵的?當年宋家兒子去當兵的時候,擺了三天酒席,那氣派,宋家人在任何地方都是挺着腰板做人,講話也大句大句的,這樣好的人家,杏香還猶豫什麽?你還小,不知道嫁人啊,就得看對方家裏條件,不然嫁過去就是跳進火坑,吃一輩子苦!”
玉鳳臉色似有不滿,林忠實悶聲道:“怎麽,我家境不好,讓你受苦了?”
玉鳳難得發覺自己好像不應該這麽說,只得讪笑道:“我說杏香,你上綱上線的做什麽?”
杏香咬咬唇,站起身來。
“反正我不喜歡,你們誰答應這門親事,誰就自己嫁過去。”
杏香和陶岩遇到的第一個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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