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秋收
秋收
兩人并肩往回走,中間隔了一人距離。
林家村三面環山,夜色暗下來,四處都是黑壓壓的。房檐樹丫此時看來,平添了幾分詭異。
杏香只管低着頭走,陶岩的腳步聲追随在側。
偶然有幾聲蟲鳥低鳴,杏香感覺背後毛毛的,一段不知走了多少次的村路此時格外漫長。
“放牛還習慣嗎?”陶岩不開口,杏香只好主動提起話頭。
“習慣,”一陣夏風吹過,夾帶了幾絲皂角的清香,陶岩控制着自己步距,始終和杏香并排走着。
“幾乎都是大海在趕牛,我都沒做什麽。”陶岩笑道。
陶岩的聲音很清澈,男性特有的音色,聽來讓人安心,杏香的步伐慢慢地平穩下來。
走了沒多久,已經來到一片竹林旁。
這片竹林是毛竹,是村裏唯一一片竹林,屬于集體所有,村民不得随意砍伐,幾年下來,面積幾乎擴充了兩倍,裏面的竹子也越長越大,成了一片茂密的竹林。
竹林下暗得看不清路。
杏香憑記憶一小步一小步地朝前探路。陶岩緊跟在她身後。
“這段路太黑了,陶岩哥,你跟緊我,可別摔了...”
杏香話音還沒落下,陶岩一腳跘在突起的石頭上,猛地朝前踉跄了一下。杏香聽到動靜,下意識伸手拉了他一下,陶岩才沒有摔倒。陶岩比杏香高出一個頭,杏香一把正好拉住了他的手。
“多虧你拉了我一下。”陶岩心有餘悸,村路都是土疙瘩小石塊踩出來的,這要是摔一跤,非得鼻青臉腫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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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香笑道:“剛剛還有點月光,這會兒黑得看不清路了,怕不是明天要下雨吧。”說着有些擔心,明天要是下雨,地裏的稻谷就收不成了。
“我拉着你走,別又摔了。”
杏香拉着陶岩的手,慢慢朝前走去。
陶岩的手比她的手略大,指節似乎很修長,掌心幹燥,一股溫熱傳到杏香手上。
杏香慢慢探索着前路,心裏卻不自覺地想起了上次在他身上聞到的那股異香,突然感覺他手上的溫度有些燙人,她咬了咬唇,才沒有将陶岩的手放開。
陶岩還沒反應過來,杏香已經拉着他朝前走了。
手上的觸感滑膩軟糯,陶岩不禁想起剛才李娟說她幹了農活後手不像姑娘的手的話來。杏香整日忙着家務,可她的手像水一樣軟。
地上凹凸不平,陶岩時不時會一腳跘上去,好在有杏香拉着他。夏風吹過竹林,發出一片波浪般的沙沙聲。杏香卻不害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右手吸去。
兩人慢慢地走過了那片竹林,夜光重新灑了下來。
陶岩在不知覺間反将杏香的手握住,走出竹林,杏香放開了手,陶岩依然緊握着她。
“走吧,我看你似乎有些害怕。”陶岩心裏并無旖旎之情,先前杏香低頭趕路的模樣他看在眼裏,知曉她害怕,就沒有放手。
若是天色再亮一些,陶岩就能看到杏香的臉像蘋果一般熟透了。
一路無言,又走了幾分鐘,到了林家的院門前。
陶岩放開杏香的手,才發覺手心裏早已濡濕,不知是誰泌出了細汗。
“謝謝你了,杏香,快回屋睡吧。”
杏香低着頭,嗳了一聲,轉身回了房。
西屋裏很暗,杏香摸黑脫了衣裳躺下。
她睜着眼睛,看着黑暗出神,雪梅睡在裏面,時不時發出嗯哼呓語。
不知什麽時候才睡去,杏香醒來時,大姐早已起了。
怕天下雨,秋收時,勞動力都是多多益善,杏香撇下一大家子的衣裳,吃了早飯就跟着家人一起下了地收割稻谷。
村前一大片稻谷地昨天就已經收了十多畝了,全村男女老少一齊出動,像栓子般大的孩子就跟在大人後面,在收割過的地裏,将落下的稻穗撿到小竹筐裏。
陶岩和大海沒有像往常那樣将牛趕到山上去,而是讓牛在收割後的稻田裏啃禾樁。
大海幾乎不和村裏的同齡孩子一起玩耍,他自顧自地騎在一頭健壯的公牛身上,嘴裏叼着一根毛茸茸的狗尾巴草。
陶岩站在田埂上,不遠處,女人正将稻谷一簇簇割下來,男人則負責将稻谷脫粒。他們雙手拿起稻杆,用力将它們打在一個在一個長寬約一米多的木鬥的壁上,已經成熟的稻谷就紛紛脫落入鬥。陶岩第一次看到稻谷變成米前的模樣,也第一次看到,原來供銷社裏那一袋袋潔白的大米,要經過這樣辛勤的勞作才能得到。
他在一群彎腰割稻谷的女人裏看到了李娟,她的頭被一張白毛巾包得嚴嚴實實的,本來他該認不出來,但是她身上的那件白色的确良紮眼得很。
李娟身前還有一大片沒有割下來的稻谷,她已經落後別人很多了。
“小陶哥!”
陶岩尋聲看去,一群孩子間,栓子一手挎着竹籃,一手揚高朝他興奮地揮動。
“栓子!”陶岩沖他笑了笑。
陶岩要時刻注意着牛,防備它們去還沒收割的田地裏糟蹋莊稼。
将一頭快吃到沒收割的稻田的牛趕回去,陶岩尋了處幹淨的青草地坐下。
“陶岩哥!”
陶岩轉頭看去,背着一背簍稻谷的杏香朝他走過來,她帶着一只大草帽,将臉都遮去大半。她旁邊是臉頰曬得通紅的雪梅,背上也背着一背簍的稻谷,用化纖口袋裝起來的。
陶岩連忙站起來,準備先幫杏香将背簍卸下來,但是杏香一屁股就蹲了下去,自己将背簍放下了。陶岩就提着雪梅背上的背簍,卸到地上。
雪梅低着頭,輕輕地說了句謝謝。
“累不累?”陶岩随身帶了水杯,是他從城裏帶下鄉的,擰開了蓋子,他朝雪梅遞過去。
雪梅看到陶岩一直随身帶着這只水杯,她不好意思接,就搖了搖頭。
杏香坐在地上,高大的陶岩站在她身側,遮去了毒辣的陽光。陶岩見雪梅不喝,又朝杏香遞了遞。
杏香确實渴了,她一手接了過來,嘴沒有觸到杯口,仰頭張嘴接着水流。
陶岩正低頭看向她,她一仰頭,脖子下一片雪白的肌膚就露了出來,陶岩連忙撇開頭。
“謝謝你了,哥。”
杏香将水杯遞還給他。
不遠處,一個穿着碎花襯衫的姑娘挑着滿滿一旦稻子,朝田埂邊走去。
“是荷花,她力氣大,挑那麽大挑。”杏香看着荷花道。
荷花挑着一擔稻谷,走得穩穩當當的。
田埂邊,高大魁梧的大壯挑着一擔空擔子回來,恰巧碰上了荷花。
大壯似乎想要接過荷花将肩上的擔子,荷花不肯,高聲講了什麽,太遠了杏香沒聽清。
“荷花真是的,大壯好心幫忙,她還不要呢。”杏香笑道。
雪梅接口道:“荷花那麽要強,常說女人可以頂半邊天,怎麽會要大壯幫忙。”
陶岩默然看着,沒有說話。
可說話間,那邊大壯到底将荷花肩上的擔子接過去了。
杏香咦了一聲,招呼那邊挑着大壯空擔子發愣的荷花,“荷花,過來歇會兒。”
荷花聽到聲兒,朝他們望過來,看到杏香滿臉是笑,知道他們都看到了。不自在在臉上一閃而過,又笑了起來。
荷花挑着空擔子朝杏香她們走過來,挑眉笑道:“好啊,都在這歇涼呢。”
杏香嘻嘻笑了笑,朝大壯遠去的背影努了努嘴,笑問:“什麽情況啊?”
荷花臉微微一紅,啐了一口,“吃飽了撐着了呗,非要搶着挑。”
荷花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是個直性子。
杏香笑了笑,沒再多說大壯。
荷花看向陶岩,他那一身白淨的襯衫總讓她有種莫名的感覺,可她又說不清是什麽。總之她不太想離他太近。
“陶岩哥。”荷花跟着杏香叫他。
陶岩微微一笑,“荷花同志。”
荷花噗哧笑了起來,朝杏香看過去,笑道:“瞧,城裏人就是不一樣。”
陶岩有些不明白自己哪裏不一樣,杏香提醒道:“陶岩哥,你就叫她荷花就行啦。”
陶岩恍然大悟,似乎在這裏稱呼同志是有些突兀。
雪梅站起來,“不能多歇了,大家夥兒都忙着呢。走吧。”
陶岩幫着杏香,荷花幫着雪梅,兩人重新将稻谷背上背。
“那我們先走了。”杏香跟陶岩招呼了一聲,“好生看牛,當心牛吃了莊稼,我二公扣你工分,”她笑着沖陶岩眨了眨眼睛,“陶岩——同志!”
陶岩被她調侃得笑了起來,一排牙齒整齊又潔白。
荷花也趕忙挑起擔子,她不大願意和陶岩單獨待着。
“我也走啦。”
一陣不大成調的竹笛聲在空曠的田地裏響了起來,陶岩朝一邊看去,大海正悠哉躺在牛背上,嘴裏叼着那根他新做的竹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