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第 28 章
段淵與楚寧的回程比來之前要更遠,他們在城外租了輛馬車代步,那馬夫驅車邊說道:“自從那兩座礦脈消失後,好多礦工都丢了工作,這城外的路也要重新修,否則少不得要出事。”
楚寧掀開車簾,探出頭,問他:“這礦脈消失了多久?”
那車夫很樂意在路程有人和他說話,對楚寧的問題也回答得很積極,他說道:“七八天了,一覺醒來,山沒了,城裏的人都吓壞了,但我可是親眼看到了,我那天夜裏被尿憋醒,出來撒尿正好看到那邊亮得跟白天一樣,我就看了一會,眼睛就疼了兩天。”
楚寧說:“是鏡子的反光,那雖然不是神器,但你們凡人以肉眼直視還是太勉強了。”
段淵問:“城裏的那些修士是何時開始聚集于此的呢?”
“大概兩三天前吧,具體的我也搞不清楚,也就三天前我才注意到很多陌生的仙師來這裏了,我想都和消失的礦脈有關。”說罷他覺得租車的這兩人脾氣好,不像他遇到的其他修士那般傲慢,便和他們聊了起來:“兩位也是為了消失的礦脈來的嗎?”
楚寧說:“我們只是路過這裏,對這裏發生的事有些好奇,畢竟這裏只是個小地方,突然來了這麽多修士,難免有些緊張。”
“是哦,我媳婦這些天都不敢出門,怕冒犯到那些仙師,咱都聽說仙師殺人無形。”
段淵在馬車裏忍不住笑起來,楚寧疑惑:“你笑什麽?”
段淵看向他,眼中譏諷:“笑這所謂正道被世人畏懼,所行之事帶來的恐慌。”他掀開車窗,看向遠方,所引入眼簾的是礦脈消失後留下的巨坑,他說:“修士所行之事少有考慮凡人,譬如這城中聚集的大量修士,我行我素,為寶器不顧凡人的惶恐,怎麽不讓人畏懼呢?”
“可笑他們在找什麽魔修邪修,在凡人眼裏,他們或許并無什麽區別。”
“……”楚寧無言以對,他沉默許久,一時不知他到底是站在哪個立場,于是只能換個話題:“你是怎麽加入泛葉宮的呢?”
段淵并不打算隐瞞這件事:“我的父親是泛葉宮的人
,自從母親被他找到後,我就一直在泛葉宮了。”段淵說道:“他是個邪修,所以母親才會帶着我躲起來。”
但他們還是被找到了,楚寧坐到他的身邊。又問:“你又是什麽時候逃出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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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不太清楚了。”段淵放下窗簾,他說:“大概是中毒之後吧,後邊的我忘了。”
楚寧看着他的側臉,只見他閉上了眼睛,看起來有些疲憊:“累了嗎?”
段淵搖搖頭,但卻說道:“我的記憶不知還回不回得來,我忘了太多東西,即使是現在,我也在不停的遺忘,楚寧……或許有哪一天,我就把你忘了。”
楚寧笑了一聲,他将段淵的手握在手中,說道:“我一直留在你身邊就好了,你可以忘記一切,反正我可以替你記得,你只要還認得我就夠了。”
段淵沒說話,他依舊閉着眼睛,他并不感到疲憊,但卻從心裏感到無力,這無力感總是這麽沒有征兆的侵襲他,若在平時,他或許會抽回被楚寧握着的手,但現在他不想,他甚至覺得楚寧的溫度讓他感到舒适,眷念得不想就這麽松開。
楚寧看着段淵一動不動,他緩緩湊過去,輕聲問道:“你要不要睡一覺?我感覺你很疲憊。”
段淵沒說話,楚寧思索了幾秒,攬着段淵的肩膀讓他靠過來,段淵依舊沒有任何的表示,他膽子大了些,直接将人攬入懷中抱着,他的下巴抵着段淵的發頂,心滿意足:“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段淵撐開眼看了他一眼,張了張嘴,什麽話也沒說出來,又閉上了眼睛,長嘆一口氣,突然他對現在兩人的姿勢有一絲的熟悉感,他思索良久,但那種無力感讓他大腦空空,他完全無法再回憶剛剛出現過的感覺。
但楚寧卻突然說道:“不知道為什麽,這樣和你抱着,我就覺得很安心,我好像以前也這麽抱過你。”
“……你也失憶了嗎?”段淵閉着眼睛,慢悠悠地問:“怎麽會不知道有沒有這種事發生?”
楚寧笑道:“一般情況下,人不會發現自己失憶了,你的情況不一樣,你的記憶就像被蟲蛀了的錦帛,這裏缺一塊,那裏缺一塊,而我就算是失憶了,只要沒有觸發當初記憶的關鍵點,我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失憶過沒有。”
段淵問:“那你現在觸發了嗎?”
楚寧搖頭:“一個感覺而已,我做夢也會留下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是嗎?”段淵的興趣減淡,不再交流,他的大腦混沌又清醒,那種無力感遲了許久終于反應到了他的身體上,他沉沉地睡了過去。
楚寧對此習以為常,在前世段淵就偶爾這樣困意襲來,反正整個魔宮就他和段淵兩個人,他幾乎是席地而睡,他每次呼喚段淵得不到回應的時候就猜到他可能睡着了,然後他就會去找他,再将他抱回寝宮,後來段淵發現了他的行為後就很少離開寝宮了。
他猜不透段淵,段淵對自己總是若即若離的,仿佛有意無意在撩他,可轉念一想,那又像是自己自作多情,他都沒對自己笑過……
“……”想着他便委屈起來了,前世的段淵到底是怎麽看待他的?一個最初奔着去殺他的正道,後又背叛正道的傻子嗎?
楚寧指尖繞上段淵的長發,幾縷白發參雜在黑發之中,他瞧着礙眼,靈力覆上上手心,他以手為梳,插進段淵的頭發,然後順着梳下來,梳到發尾,那一縷頭發參雜的白絲便不見了,他見這法子有成效,便又梳了一縷。
段淵頭發很順,完全沒有打結的地方,除了不小心被他掐斷的發絲,一根落發都沒有,他突然想到段淵是已經辟谷了的,他的身體半步脫離了凡人的範疇,不再生長,也不會再老去,自然也不會有落發。
他将不小心掐斷的發絲用布帛包起來放進自己的百寶袋裏,然後他将段淵的頭發順到一邊,目光目光掃到段淵衣襟下遮掩的傷疤,那傷疤自背後蔓延至後脖頸,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這個傷痕了,但他卻從來不記得段淵身上有一個這麽明顯的傷。
在魔宮裏的他是沒有的,曾經的他又不了解……這傷是後來消掉了嗎?
他無意去冒犯,但他轉念一想,自己冒犯他的次數還少嗎?多這一次也不會怎麽樣,而且他睡着了也不會知道,他心裏這般想着,手便伸向了段淵的衣帶,他內心天人交戰,這只是看一看傷疤,不會做別的。
但他又很明白,自己可能做不到只看傷疤,衣服都脫了怎麽可能只看一眼傷疤……
經過漫長又短暫的內心糾結後,最終他的手還是停下了,他按在段淵的腰間,放棄了這個想法,他不是柳下惠坐懷不亂,不是正人君子,他心髒……
楚寧深呼吸了幾次,總算按捺下了心中的躁動,這口子還是不要開的好,或許他可以親自問他,也許不會很快告訴他,但總有一天,他們會坦誠相待的,各種意義上的坦誠……
夜色降臨,段淵還沒有轉醒的意向,他便讓車夫自己下去準備過夜的東西,或者吃點熱食。
當段淵醒來時,他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現在的時間,他望着窗外的夜色,發着愣,楚寧感受到對方呼吸的變化,也睜開了眼:“天已經黑了,你睡了三個時辰。”
“是嗎?”段淵從他懷裏坐起來,呆呆地回應他的話,過了許久,他才握了握拳頭,感受到了一點力道:“我怎麽睡着了?”
“累了就睡,不用管什麽時候睡着的。”楚寧手在段淵眼前晃了晃:“回神了嗎?”
段淵吐出一口濁氣,他扶着額,反應有些慢:“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楚寧問:“夢到了什麽?”
“……”段淵皺着眉回憶夢中的場景,但在他醒來的那一刻,與夢有關的記憶都如潮水退去,只記得這麽一個夢的存在,但燕過留痕,他還是記得一些東西,他說:“我夢到你死了。”
楚寧一愣,突然想到白日他說的話,他笑道:“看來我白日不該和你說那些話,竟還被你帶到了夢裏。”
但段淵似乎沒聽到他的話說,只自顧自地說道:“我活着,活了很多很多年,活到超出了我如今的極限……”身邊總有人死去,他望着故人的墳冢,身邊的人來來去去,沒有一個為他駐足的存在,他孑然一身地守着一座墳墓,春夏交替了無數個輪回。
那望不到盡頭的孤獨細細地淩遲着他,消磨着他的意志。
“我不會想要活那麽久的……”這是一個平淡沒有任何跌宕起伏的噩夢。
“……”楚寧愣了愣,他苦笑:“別那麽想。”
段淵下了馬車,他看到烤肉的馬夫,便走了過去,楚寧緊随其後,馬夫聽到腳踩枯草的沙沙沙聲,擡頭看去,他臉上挂上笑容:“二位仙師要不要吃點東西?”
楚寧搖頭:“你自己吃吧。”
段淵沒有走到車夫的火堆那邊,他是站在一片空地上,楚寧不知他要做什麽,但下一秒他看到段淵腳下浮現了一個靈陣,他遠遠地看着,好奇得很:“你怎麽一醒來就要布陣?”
段淵向他投來一個視線,他便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不去幹擾。
靈陣瞬間擴至最大,一瞬間将他們三人全部籠罩在其中,靈光從地上升起,楚寧被眼前這絢麗的金色迷了眼,便沒有注意到火堆旁的馬夫神色劇變,他沖起來,轉身像跑進黑暗之中,但段淵卻看向了他,眼中無喜無悲,他手輕輕在空中一劃,那馬夫身體一抖,半點聲響都沒有發出來,便沒了氣息。
楚寧向那邊看了一眼,只見馬夫失力地跪下,然後身體沒了支撐向前傾倒,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随後他的頭顱滾了幾圈,最後以驚恐的表情看向段淵的方向。◢
他無動于衷,運水将那具屍體托起然後扔出靈陣,扔到了黑暗中看不到的地方,他又看向段淵,段淵也看着他,他說:“……我以為你會等到我們回去後再殺他。”
“不能等了……”段淵指尖靈光垂落至地上,金色鑽入地底,與整個靈陣一道隐入了地下,他說:“再任由他和我們走下去,小琴會被他們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