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施粥
第31章 施粥
◎何謂行善。◎
第二天, 葉廚娘醒的時候，天已大亮。
但見自己睡在客棧二樓的客房裏，身上衣服丁點未亂, 剛一睜眼，門口就傳來了王富貴的敲門聲：“葉師傅，醒了沒？”
葉廚娘忙站起開門：“什麽時辰了？天吶，太陽這麽高了？糟糕, 我睡死了, 沒起來做早飯。”
“不礙的, 不礙的。”王富貴擺擺手道, “快去洗漱一下, 這兩天，要辛苦一下葉師傅。”
“哦？做什麽？”
“施粥。”王富貴笑道。
天地良心，王富貴早就想幹這件事了！窮途客棧，說是收留天下所有窮途末路之人，聽着多麽地古道熱腸, 可開了這麽多天，連一頓粥都舍不得施，簡直是個笑話！
問題是，之前客棧沒有一個正經廚子。以前他們四個, 都是那種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之輩，老李自告奮勇研究廚藝後, 王富貴等人一嘗, 天爺哎，這手藝拿出去豈不是要被人罵到姥姥家？
所以葉廚娘到達的第二天, 王富貴就開始忙活起了這個事兒。
老李起了個大早, 把雲土國東西城兩家的糧店都搬了個空, 不僅米買了兩百斤，那花生杏仁葵花籽，甚至豬肉羊肉，但凡他覺得能跟粥攪拌在一起的，通通包圓回來！
陳小姐則在客棧門口支起了五六口大鍋，鍋底下早早地架起了柴火，興頭正足。
自亂世以來，有年頭沒人施粥了。
這種境況跟王富貴想得不一樣，他原以為，亂世一來，難民多了，那做好事施粥的人也該多起來才對；事實證明我們的王掌櫃太過異想天開，倉禀實而知禮節，那太平盛世，有人發了財，富長良心，看不過去那些窮苦之輩，施粥的還能多點；亂世一來，人人朝不保夕，就算有些閑錢也是先藏起來，怕今天有明天就沒有了。顧不上自己，又如何來顧別人？
所以說施粥這件事，或許是窮途客棧自開張以來幹的第一件，正經事。
那些個十字街擺攤的，和周圍店鋪的人，見到窮途客棧門口支起了幾口大鍋，紛紛撇了撇嘴。
他們不知道王富貴是施粥，還以為他有錢沒地方花，故意在這鬧事擺席面，弄些個好吃的給自己招攬生意。當着一堆窮人的面吃好吃的，天打雷劈！
葉廚娘匆匆洗漱後，正式上了崗位。
老李瞧着她煮粥，感覺也無甚特別。無非是先把水倒進去燒，再把米倒進去煮。待到煮沸，看着好個七八分，再把那花生杏仁往下倒。
“施粥不能做得太精致。”葉廚娘一邊弄一邊喃喃自語，“都說那窮苦百姓吃不出好，實則是一個人要能吃出好，先要吃飽。吃飽的人嘲笑那些個沒吃飽的吃不出好，喪良心。”
“是這個理。”王富貴點頭。
“那張夥計呢？”葉廚娘見王富貴等三人都在興奮地忙活，唯獨不見張二，好奇地問。
“他有事外出了，不必等他。”王富貴含糊道，“粥差不多了吧？”
“可以了，準備碗筷吧！”
陳小姐早有準備，從客棧內一摞摞搬出了足有上百個瓦碗，都是昨晚趁夜把那賣碗的店鋪掏了個空。
鍋中香味撲鼻，很快就蔓延了整個十字街口。
周圍人紛紛往這兒看：他們是看見那米下鍋的，那一個個大鍋裝滿了水，無非是煮粥而已。可是，煮粥，也能這麽香的嗎？
比燒那肉湯都香！
這幾鍋粥居然讓廚藝天下有數的葉廚娘升起了莫名的自豪感，淺淺一笑，轉頭沖着王富貴道：“掌櫃的，喊一聲嘛！”
王富貴愣了神，摘下了口中的旱煙袋，一大把年紀的老頭兒，此刻居然有些扭捏起來。
陳小姐嗔道：“掌櫃的，這可不行。這天下惡人做那惡事，總是膽大包天。怎麽輪到好人做好事，反而不好意思了？”
王富貴被這一句說得很是羞愧，扯了扯自己的麻布袖口，道：“我嗓門不夠大，老李，你來。”
“不需要多大的嗓門。”葉廚娘微笑道，“只需說出來，輕輕說出來即可。”
王富貴終于被趕上了架，倒真的沒喊，聲音甚至比尋常說話還低，說了聲：“施粥了。”
那一邊買蘿蔔的耳朵一動：“施粥？”
賣黑薯的忙扭頭：“施粥！”
蹲在角落的乞丐蹦了起來：“施粥！！”
“施粥啦！施粥啦！”一個嗓門大的喊了起來。
果然，你且做那好事，自有人為你揚名。
人烏央烏央地就過來了，自有那乞丐叫花子，也有那十字街擺地攤的，更是周圍的店鋪活計、甚至掌櫃的都要來喝一碗。
“掌櫃的，施粥？！”一個小童丐率先跑來，還先開口确認了一下，“一人一碗嗎？”
“先喝，喝到飽！”王富貴說。
十字街頓時熱鬧了起來，一個個手頭活計都停了下來，先來喝一碗飽粥再說！剎那間，窮途客棧的門口圍住了不下百人。
陳小姐和李二一人管一個鍋，那打好粥的碗直接一個個遞過去，每個喝粥的人不僅能喝煲粥，還能落一個碗！
“掌櫃的----”葉廚娘提醒道，“每個人都給嗎？還是只給那些乞丐難民---”
“都給，都給。”王富貴樂呵呵地道，“這亂世，誰不是難民呢？”
“好粥！”那糧油店掌櫃的大口喝完一碗，“施的粥居然有這般滋味，王掌櫃，我能否再來一碗？”
“但喝無妨！”王富貴笑道，他不願去計較誰多喝了點誰少喝了點，誰是難民該喝誰不是難民就不該喝。他不把這施粥當作施舍，倒更像是請客吃飯。不是說我有錢買粥施舍給你，而是說我擺了一桌粥席，你能來喝一碗是給我面子。
看周圍圍着的百餘人，一個個埋頭喝粥的場面，有人喝了粥是撫摸肚子，而有的人則是喝完後咂咂嘴回味那滋味。
果真如那葉廚娘所言，窮苦人吃不飽的，多是滿足于吃飽了；而那些個咂嘴品嘗的，多是些平日裏能吃飽飯的。
這品位可曾有過高低？
這人可曾有過高低？
或許原本就沒有，區別不過是你有沒有吃飽飯而已。
“我來遲了！”人群中突然排出一人，“王老哥，給我也來一碗。”
王富貴擡頭一看，是那林秀才。
林秀才正挑着個擔子，擔子裏是劈來的木頭，大概是拿回去燒的。進了城就聽見所有人都在說，那客棧王掌櫃施粥了，好吃的很，趕快去。
林秀才聽完莫名有些感動，挑着擔子就來了。
王富貴一見林秀才，忙親自給他盛了一碗送上。
林秀才吹了吹碗沿，喝了一口便咧嘴道：“客棧換廚子了。”
“哈哈哈！”王富貴暢快地笑道，“林老弟總是能抓到關鍵之處。”
林秀才一飲而盡，喝完粥，從袖口中掏出了十文錢。
“老弟，你這就不對了！”王富貴趕忙去攔，“施粥施粥，收了錢還叫施粥？”
“誰說給你了？”林秀才笑着反問，“我喝的粥，自然算你施的。我給你十文錢，是讓你代勞，替我也施兩碗。你有那千兩百兩銀子，可施得百人千人！我只有十文，只能施兩碗。怎麽，你的善是善，我的善便不是善了？”
林秀才一番話說得王富貴啞口無言，只能默默接過那十文錢。
“哈哈哈！”林秀才見王富貴接過錢，大笑着轉身排開喝粥的衆人就走，“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如若都如此這般，天下安矣！”
葉廚娘眯着眼睛看着林秀才的背影：“此人不凡。”
王富貴接口道：“豈止不凡。”
雲土國人口不多，所以這粥也不是一時半會就施完的。坐在地上喝粥的人，大多都能喝不止一碗，第一碗填飽了肚子，輪到第二碗的時候，一個個就開始品嘗那滋味了。
所以這速度也就漸漸慢了下來。
林秀才剛走不久，那柳兮兮居然也來了。
到了王富貴面前先施了一個禮：“王掌櫃，能否施我一碗？”
陳小姐不等王富貴說話，直接遞了一碗給她。
柳兮兮喝完，嘆道：“如此好的粥，難得。”
“柳姑娘過獎了。”
“王掌櫃，請教你一個問題。”柳兮兮又道。
“談不上，談不上，有話直說。”
“若是一個女子，從小就喜歡學一個男子做事，他做什麽，她就想一起做什麽。他說的什麽道理，她都覺得對。那是不是意味着這個女子真心喜歡這個男子，心裏挂念着這個男子？”
“這---”王富貴不明白，柳兮兮為何問了這麽一個問題。
柳兮兮盈盈一笑，從袖中掏出一個銀錠交給王富貴：“幫我施五十碗！今日若來不及了，那就下次。”
說完，轉身走了。
柳兮兮給了銀子，是被周圍人都看見了的。
一個青樓女子如此之仗義，那周圍那些掌櫃的、手裏有些餘錢的人物，臉上紛紛挂不住了起來。
“王掌櫃，替我也行行善！”肉鋪掌櫃上前，給了一把銅錢。
“還有我。”衣服鋪掌櫃的也上前，給了顆碎銀子。
“應該的，應該的。”那賣蘿蔔的居然也上前來，遞給了王富貴兩張“雲土國紙鈔”。
“皇上駕到！”突然一聲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
正是那趙虎，挎着把大刀走在前頭，後面跟着數十個衛兵，擡着攆子，上面端坐着黃太子。
王富貴周圍，那喝粥的和喝完粥的紛紛跪了一地。
客棧幾人沒動，葉廚娘想跪，被王富貴拽了拽，也就不跪了。
黃太子快步從攆子上下來，口口贊嘆道：“善行啊，善行啊！王掌櫃，真是個大好人啊！錢尚書，來句詩！”
錢蘊馬上上前道：“入善人之室，如入芝蘭之室。今日聞得粥香，如聞芝蘭。”
黃太子心知肚明：這王富貴不是凡人！
之前花和尚的事兒他可是門清：那幫江湖好漢個個身懷絕技，卻拿王富貴毫無辦法。那這個王富貴得有多厲害？！
他自己心裏清楚的很：自己這個皇帝算個屁！比起周圍那些大城，雲土國只是個小地方，說不得哪天就被人滅了。
所以一定要好好結交王富貴，這人本事大得很呢！
這些天一直想結交卻苦無辦法，今日突然聽的禀報：王富貴在十字街施粥。他立刻馬不停蹄地就來了！
來到王富貴跟前，客棧內四人一齊行了個禮。
黃太子是個識時務的，瞧見一旁桌子上的、剛剛由柳兮兮等人所贈的銅錢銀兩。按他自己弄出來的律法，私藏這些銀子和銅錢是犯法的，這些錢需要一律充公換那雲土國紙錢，但此刻他卻樂得見到這些，因為見到了這些，立刻就計上心來了。
“王掌櫃的，你要行善，也要知會我一聲嘛！”黃太子語重心長地道，“我是一國之主，如何能沒有表示？錢尚書！”
“在。”錢蘊道。
“撥銀，不，撥金，二十兩，交于王掌櫃，讓他繼續施粥，一并行善！”黃太子命令道。
“是！”錢蘊當即拿了二十兩金子，交給了王富貴。
王富貴立刻笑道：“皇上客氣了。”
“應該的，應該的！”黃太子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錢蘊。
錢蘊微微搖了搖頭。
黃太子會意：“今日就不妨礙王掌櫃行善了，改日，請王掌櫃來皇宮游玩！”
“謝謝皇上！”王富貴又抱拳施禮。
“嘿嘿，好，好，很好！”
黃太子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王富貴看着桌上的金子銀子，朝着衆人道：“明日依舊施粥！”
數百人在十字街，一齊歡呼。
老李幽幽地對王富貴道：“林秀才是真的行善，柳兮兮是随着林秀才一起行善，衆掌櫃是挂不住面子随着柳兮兮，黃太子是想巴結你。”
王富貴抽了口旱煙，反問：“你說行善，行的是善心還是善行？”
老李一愣：“似乎是善行。”
“那不就得了。”王富貴樂呵呵地笑，“既然是善行，那大家都在行善，無論初衷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