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活死人
第53章 活死人
病房周圍的一切異常冰冷,人在裏面猶如身在冰窖般,窗外清冷的月光也像是被某種屏障給隔絕了。
放眼望去,裏面只有四面斑駁的白壁和一張折疊病床,再也找不出其他的東西。
周嘉翊走過去兩步,雙手放眉毛上向四周張望,“這裏好像也沒人啊?”
“莫非會跟門口高挂的八卦鏡有關?”謝九塵佯裝無意一般,那問題沒有一語道破,卻隐約透出點提示。
“不錯,我們家九塵真聰明。”
江樓棄抿唇輕笑,桃花眼微微一彎,柔聲道:“陽鏡鎮宅化煞,應該是有人想保護什麽東西,陰鏡混淆虛實,他或許不想讓人發現這個地方。”
“原來如此。”
謝九塵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表面看起來像是一副醍醐灌頂的模樣,眼底卻波瀾不驚,“所以……我們現在在虛鏡裏?”
“對,想要進入真正的704房,我們需得破了這虛幻鏡。”
說罷,江樓棄得意洋洋地挑起雙眉,偷笑又在對方心裏多了一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形象……
“江哥江哥,快看快看,大的終于來了!”周嘉翊又開始拽着他的手臂拼命搖晃,全身上下是抑制不住的激動和興奮。
“怎麽……突然變成這樣了?”紀語卿勉強擡起眼睛看向天花板,經過前面那幾次極限拉扯的恐懼,心裏感覺也沒那麽害怕了。
“幹什麽啊?一驚一乍的,再搖腦子要停機了!”
江樓棄生無可戀地抽回手,環視了一圈房間,眼神霎時間就變得冷厲。
但他的聲音卻是不疾不徐:“哦,原來是陰鏡裏的東西要出來了。”
Advertisement
只見在天花板、牆壁和地板上不斷地滲出了腥紅的血液,汩汩流淌,很快整個屋子就成了一片血紅色。
幾人措手不及時就置身于血海之中。
“咯咯咯……”
從那血紅色的天花板中央,不知何時探出了好幾張腐爛而猙獰的面孔,牙縫一裂,接連不斷地發出古怪聲。
笑得令人毛骨悚然,看得讓人起雞皮疙瘩。
剛安慰完自己不需要害怕的話下一刻就打臉了,紀語卿吓得轉身就往門口的方向跑。
不料從地板中突然伸出了兩只血淋淋的枯手,死死桎梏住他的腳腕。
小青年求救性地看向旁邊幾人,結果他們也好不到哪裏去,雙腿皆被鬼手束縛着。
江樓棄墨深的瞳仁驟然縮緊,試着掙紮幾下卻無果。
他飛快将一張金色的驅煞符拍在尚未被鮮血完全侵蝕的地面,随後從口袋裏掏出把不鏽鋼折疊小刀橫刮向自己的手掌心。
“江樓棄,你做什麽?”
謝九塵眼疾手快拉住了他拿刀子的手腕,那眼底深處掠過的愕然之下藏着一絲怪異的焦急。
江樓棄側過臉瞥了眼那抓過來的手,又看着那人,眼裏溢滿了星星點點的歡喜,輕笑道:“怎麽?舍不得我流血啊?心疼了?”
聞言,謝九塵陡然松開,白皙的臉頰旁偶然間掠過一抹紅暈,“沒有,還請自便。”
“好吧,不心疼算了。”
江樓棄神情一度失落,舉起刀尖無聲無息在左手上抹了一刀。
溫熱的鮮血剎那間淋漓沁出,一滴又一滴地串成紅線掉落在紙符上方,暈染成咒。
那比普通符咒大兩倍的驅煞符微微顫動,幾秒就把滴下來的血液吸食殆盡。
濃郁又刺鼻的血腥味道飄浮在空氣中,揮之不去。
謝九塵這次卻沒有掩鼻。
那深沉得如同幽潭的眸底,終究如同落下一片樹葉,震蕩出波痕。
“祥瑞禦免,諸邪退散!”
江樓棄的聲音低沉沙啞,透露出一股子天地鬼神都不可撼動的威嚴,竟有些陌生到跟剛才判若兩人。
條條迂回的符文從黑色變成殷紅,化作一團熊熊烈火。
星火燎原,愈燒愈烈,連旁邊樓房的玻璃窗都炙烤得炸紋。
火焰吞噬掉鋪天蓋地漫延而來的血,一條條枯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灼燒成灰。
這烈火與當年的陵光神君相比不值一提,可卻微乎其微流淌着一絲熟悉的氣息。
謝九塵只感覺身體突然僵直,難以置信地凝視着,薄唇微微翕動了下,思維如同漆黑夜裏的一灘死水。
幻境破滅,真實的704病房呈現于眼前。
“我靠,江哥太他媽帥了吧!”
周嘉翊趴在地板上用力敲了敲,兩眼閃動着亢奮的光芒。
“基操勿誇。”
江樓棄晃了晃手甩掉幾滴血,把一張黃符纏繞在傷口之間。
只是他那面容一度煞白,只覺得身子輕飄飄的,雙腿站立都立不穩了,連聲音都遙遠得不似自己的。
江樓棄倏然間察覺到了謝九塵臉色複雜的異樣。
那眼前人雙目中忽閃而逝的某中東西,讓人抓不住,卻想窺視。
他現在已經沒力氣去思考這些不明所以的東西了,整個人軟綿綿傾倚着謝九塵,将腦袋靠在那肩膀上。
“你怎麽樣了?”
謝九塵擔憂地偏頭看他,額前的一縷劉海在空中微垂,漆黑柔軟,卻掩蓋不住眼眸中透出的關切。
江樓棄微阖雙目,說話有氣無力:“放心吧,回去炫兩根蘿蔔幹補補就好了,反正不會讓你一個人孤苦伶仃的。”
哪知對方并不領情,擡起另一只手推走他,立即站遠了些,“一個人有什麽不好的,我已經習慣了。”
“習慣什麽習慣……”
他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忽地就被紀語卿截斷,這小青年眼神直勾勾盯着某處。
“江哥,你們看後面……病床那裏,那邊好像有人!”
後半句話是在耳邊炸起來的,江樓棄半捂着無辜受傷的耳朵,又不舍得像欺負周嘉翊那樣彈他一腦門。
男人輕輕轉過身,觸目所及,竟訝然失語,面色更加顯得凝重起來。
病床上是有人不假,但那病人卻是躺在一盞北鬥七星狀的仿古長明燈前面。
魁燈被一個深筒狀的玻璃罩罩着,連接在後面的其他六盞末燈哧哧忽閃,微弱的火焰處還有一道小巧的絲質屏風。
煤油燈裏面的油是屍油。
棉芯似乎是一撮經過特殊改造的頭發制成,看上去就跟老式的油燈沒什麽區別。
慢慢地,只見那燃燒的光亮就像是在成長,直到最後變成一個淡藍色的火星,依然很小,但卻明亮而平穩。
“這燈……”謝九塵頓了頓,卻沒有接着說下去,深思的側顏上浮動着一絲薄怒。
“是七星燈,也叫生命之燈。”
江樓棄輕撫耳釘,順着他的話頭又繼續說道:“古時有傳言說諸葛亮借助七星燈禳星,想要向天再借十二年壽命,卻以失敗告終,難不成居然有人異想天開要借命?”
“而且傳說北鬥管消災去難,南鬥是延年益壽,所以不論是借命還是拜鬥一般都是向着南方拜,難怪病床會朝着南面。”
謝九塵安安靜靜地聽着,見對方說的差不多了,驀然開口:“或許不是借命,是為死去的人續命。”
“續命?”江樓棄揉了揉剛才被火焰晃到、而導致有些模糊的眼睛,待到看清那東西時方才恍然大悟。
“诶不對,九塵原來你懂這些啊,早知道我就當個笨蛋好了。”
謝九塵瞧着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樣,心裏無端升起三分不忍心,“那我下回……不提醒你了?”
“這怎麽可以,我們家九塵還是乖乖當軍師吧,老公我……咳咳不是,男朋友我就替你沖鋒陷陣!”
這人的語氣猶如冬日沐浴在暖陽下那般慵懶惬意,帶着淡淡的溫和與磁性。
謝九塵聞言一怔,眸光微轉望向別處,不想跟他多廢話了。
身後的周嘉翊撇着嘴角,聲若蚊蠅地無聲嘀咕:“秀恩愛,死得快。”
“江哥,不是說借命嗎?為什麽又變成續命了?我有點聽不懂。”
紀語卿算是走到哪學到哪,就算這答案跟考試風馬牛不相及,他也好奇。
“借命只需要主人的生辰八字,但是續命則需要兩個人的。”
江樓棄用手指關節敲了敲床尾貼附的紫紅色帖子,又示意他看向那邊床頭。
“續命者還得是心甘情願,身強體壯,陽氣極盛,方可續命,不過這玩意一不小心搞砸了容易遭罪啊。”
首尾八字兩兩相對,在這片昏暗之中,卻不顯眼,連燭光都無法覆蓋。
紀語卿連忙點點頭,“受教了”三個大字刻盡在臉龐上。
“六啊,誰那麽大膽敢跟閻王搶人?難怪守門的那個油膩大叔說這裏面水深。”周嘉翊雙手攤開搖着頭,大惑不解。
“生死有命,因果循環,妄想逆天改命者從古至今皆不得善終。”
謝九塵此刻的聲音卻沒有了平日裏的溫潤清冷,而是深沉而又強硬,低沉之中還帶點空靈悠遠的感覺。
像是在審判,又足以震懾萬丈惡鬼。
連早就成鬼的周嘉翊還是猝不及防被這句話給威懾到了,本能地開始害怕。
這個感覺他再熟悉不過了,只有當年在閻王殿上接受判決時才會有的恐懼。
江樓棄也被那人突如其來的反應驚到,試探性地扯着他的衣角,“九塵?你怎麽了?你突然之間好像有點怪怪的。”
“沒……沒什麽,事實俱在,無可諱言。”
謝九塵撇開了那條不安分的手,眼睛裏凝聚成的兩點幽火,轉瞬消失在眼波深處。
江樓棄一臉茫然,微微張了張唇,卻頭一回面對這個男人說不出話來了,被無情甩開的手臂最終只能默默放下。
他将目标轉移到了病床上的男生。
那是一個估摸着有二十出頭的青年人,面容清秀,瘦骨嶙峋,胸膛起伏不定。
病人的手背上吊挂着一袋濃黑的血漿,只能靠此來維持生命機體。
在衆目睽睽之下,那男生驟然睜開了雙眼,神色麻木,眼神呆滞地瞪向天花板,仿佛被抽走了三魂七魄。
他蒼白沒有血色的十根手指勾起來像是雞爪子,不停地在抽蓄。
紀語卿緊咬着唇瓣,不敢靠近,“他……他這是怎麽了?是死是活啊。”
這次江樓棄卻意外沒有立刻回答對方的問題,只是靜默地看着睜大眼珠的男生。
他忽而從那雙渙散的瞳孔中看出了病人難以言表的情緒,那太過沉重了。
有極端的恐懼,也有難熬的痛苦。
“是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