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個夏日」
第40章 「第四十個夏日」
在每晚的特訓下, 樂英已經可以靈活地變換舞步。
盧纖看到男女主角配合默契的舞姿,總算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而對于頭號搞怪分子韓乘和次號搗蛋分子路淵,盧纖靈機一動, 用木牌指向他們:“你們要想搞怪也不是不行。”
“那就不要搞一點, 就盡情來搞, 怎麽搞怪怎麽來, 也怎麽搞笑也怎麽來。”
搗蛋分子路淵聞言, 手指猛地指向韓乘:“這個黑山老鏡太煩了, 我落幕前可以砸了他嗎?”
搞怪分子韓乘一聽, 推了把路淵指他的手,顫顫巍巍地說:“你個毒皇後,少來公報私仇!”
排練在打鬧中度過。
所需的道具也制作好了, 高達一米五的尖頂藍色大城堡,面前是綴滿藍玫瑰的環形大拱門, 借街邊老塗店裏運米的木板車,骨碌碌地運到搭建的遮雨棚下, 用防塵布團團包住。
慶典當天。
傍晚時分,天還很亮, 晚霞在天際邊緣悄悄鋪陳,長街兩旁的店鋪歇業,紛紛擺出自家吃食,散發着饞人的香味。
樂英一行人穿着服飾經過, 一路被塞了滿懷的幹貨小吃。
還被小孩子們邊喊“有公主!”邊團團圍住,有些擠了,樂英往後退了半步, 肩膀抵到胸膛。
轉頭,對上一雙滿含笑意的眼睛。
于是又聽到異口同聲的一聲驚呼“是王子!”。
肩膀被輕輕握住, 少年不動聲色地擋在身前,護在懷裏,樂英有些不好意思地半擋住臉,笑了笑,還被一個紮着麻花辮的小女孩,送了一朵嬌豔的月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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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建的舞臺在巷尾的空地上,擺着一整片的自備凳椅,到處都是熱鬧的說話聲。
到了用帷幕圍住的後臺,提前到的盧芝,把樂英推到了梳妝鏡面前,補了點妝,理了理有些亂了的碎發。
盧芝說:“我再給你卷一下兩邊的卷發,一會千萬不要弄亂了。”
樂英點了點頭。
兩臺大風扇對着吹,對流着空氣,沖散夏日的熱氣。
鏡子裏,女孩紮着公主編發,兩邊麻花辮繞到腦後,蓬松出兩塊小鼓包,一雙圓潤眼睛透亮,眼尾斜出一條淺褐色的眼線,可愛靈巧中,又帶了絲俏皮性感。
臉頰微微泛紅,身穿淺藍色方領蕾絲蓬蓬裙,珍珠項鏈落在小巧的鎖骨上,更襯得皮膚白皙。
臉頰邊兩縷頭發被卷了卷,盧芝滿意地看着鏡子裏的女主角,深深為自己的手藝着迷:“小公主這麽美,不得把王子迷死。”
樂英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有些新奇,也有些陌生,又聽到盧芝說的話,臉頰上的粉意,漸漸漫延開來。
“芝芝,你別亂說了。”
盧芝看着莫名羞紅臉的女孩,偏還要看熱鬧不嫌事大:“怎麽了,你怕被聽到?”
話音剛落,樂英還沒來得及反駁,瞥到鏡子裏倒映的修長身影。
上身白色歐式長袖夾克,陳列一排金色紐扣,綴着銀邊的領結,嵌着一顆透亮的藍寶石,束邊直褲顯得腰窄腿長。
長眉濃睫,淺褐色眼睛,在帷幕邊緣漏進的日光下,散發着寶石般的光暈,下颌線流暢,看來的眸光溫柔。
兩道落在鏡子裏的目光,悄然相觸。
卻又下一秒無聲分離。
“王子,你媽媽來電話了!”
一句大吼,将萦繞在周圍的羞澀沖散。
在小跑過來的韓乘身後,葉姍一身優雅雪紡長裙,舉着電話:“小昨,你媽媽的電話。”
時昨轉身走近,禮貌道謝,接過電話。
樂英本來就在好奇地張望着,一看葉姍朝着她招了招手,提起裙擺就走了過去。
剛走近,就聽到溫柔的女聲傳來:“哎,是小英嗎?”
時昨将鏡頭略微調轉,對準來到身邊的女孩。
一看到畫面裏的女人,樂英就認出來了這是唐若寒,盡管近十年沒見,舉手投足間的優雅美麗,還是那樣亮眼。
樂英乖乖喊人:“唐姨好。”
唐若寒剛欣賞了沒一會自家兒子的俊臉,眼前就來了個漂亮可愛的小公主,沒生女兒的遺憾在此時到達了巅峰,越看,眉眼越彎起,稍微調轉了一點鏡頭:“你時言哥也在。”
鏡頭裏出現一個男人,跟時昨有五分像,眼尾天生微微彎起,面容溫和,鼻尖落了顆淺色小痣,是另一種不帶一絲鋒刃的長相。
時言微微笑道:“小英好久沒見了,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可愛。”
樂英被誇得有些害羞:“時言哥好,你也越長越帥了。”
“哥。”
身前被半擋住,時昨朝着鏡頭裏叫了聲。
時言注意力從女孩身上移開,落在自家弟弟身上時,看到稍轉即逝的輕皺眉頭。
剛剛叫了那麽一聲哥,現在看着他,卻又不說什麽事。
時言有些摸不着頭腦。
唐若寒視線從兄弟倆間輕輕轉了轉,了然地笑了下,叮囑了時昨幾句,給他加油,還說一會跟哥哥一起看跟葉姍以視頻形式的直播表演。
挂完電話,華麗動聽的歌聲漸大,是開場表演。
樂英偷偷拉開帷幕,朝着臺上看去。
半邊亮色半邊暮色下,穿着黑T黑褲的的酷飒小姐姐,一頭齊耳短發,環扣銀鏈自耳骨繞下,耳垂上一枚鑽石菱形,握着話筒,唱着粵語老情歌。
樂英喃喃:“她好帥啊,也好好聽,感覺我的耳朵不配聽。”
盧芝說:“人家是專業歌手,簽了唱片公司的。”
樂英驚訝:“這麽厲害啊。”
盧纖說:“是啊,她以前和我一個初中的,說起來,我們還是校友呢。”
和盧纖一個初中,那不就是她們的同齡人嘛,樂英又看了看臺上的小姐姐,生了雙圓潤的貓眼,眼尾卻生得狹長,像是翹起了蝶翼,擡眸間,淡淡瞥過天際時,自臺上側打而下的光影,從她眼裏掠過,清純卻不失妩媚。
樂英不由得看呆了:“她叫什麽名字?”
盧纖說:“馮蘊因。”
歌聲結束後,樂英久久還沒能回神,呆呆看着臺上。
馮蘊因卻似有所感,下臺前,微偏腦袋,一道目光淡淡瞥來。
撩起帷幕的手指瞬間縮回,樂英下意識就後退半步,肩膀卻抵到一片溫熱胸膛。
轉身一看,是時昨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自己身後,手裏還舉着手機,面朝着臺上方向。
左手手掌撐住女孩的肩膀,時昨說了聲:“挂了。”
幾乎是瞬間就挂了電話,只來及聽到一聲被掐斷的音節。
樂英問:“是誰啊?”
時昨說:“是我哥。”
“他剛剛打來視頻,吵着讓我給他拍臺上唱歌。”
樂英點了點頭:“時言哥是很喜歡聽歌嗎?”
時昨頓了下:“可能吧。”
“剛剛由馮女神帶來的一首老情歌,不知道各位喜不喜歡,接下來帶來表演《白雪公主》,請大家稍做等待,一會就精彩奉獻!”
“大黃出息了啊。”
路淵看着臺風穩健的黃駿行,生出一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老父親心态。
随着背後黑色幕布的倒下,藍色城堡出現在觀衆眼前。
“聽說她頭發像是黑色綢緞,皮膚像是白雪!”
路人甲盧芝和路人乙大黃,在城堡前一邊談論着誕生的小公主,一邊鬼鬼祟祟地竄過。
此時傳來一句低聲旁白:“十八年後。”
頂部燈光變成暗紫色,發出轟隆雷鳴聲。
皇後路淵畫着一臉大濃妝,身着紫色一字肩人魚裙,露出精壯的肩膀和手臂,像個能一拳打死魔鏡的猛男。
對着套着魔鏡紙板的韓乘,念出那句經典臺詞:“魔鏡魔鏡,誰是這世上最美麗的女人?”
魔鏡瘋狂抖動身體,咬牙,憑着強大的意志力,桀桀怪笑:“當然是您吶,我美麗的皇後,不過現在已經變為白雪公主了桀桀桀!”
皇後大叫:“我要殺了她!”
借着燈光暗的一瞬,完全憋不住笑的路淵和韓乘,你推我我推你趕緊躲去後臺了。
……
盧纖所寫的劇本,完全是亂編瞎編大膽編,只有一個原則——公主要自己站起來。
“吖——吖——呀!”
路淵吊起懸挂着數個烏鴉模型的大杆,瘋狂搖晃抖動着,而韓乘借着擴音器模仿烏鴉的喊聲。
在時明時暗的燈光,沉睡在棺木的公主揭棺而起,揮動銀刃,将附着了黑魔法的烏鴉,通通斬落。
随着公主的英勇勝利,皇後受到黑魔法反噬,吐血身亡前,打碎了魔鏡,回蕩着凄厲的慘叫聲。
公主朝着山林裏走去。
如幻月光下,王子騎馬而來,風意藏在對視的一眼裏。
随着溫柔浪漫的小調,兩人對視走近,手指漸漸交握。
旋轉繞圈,綴着瑩潤珍珠的白色裙擺,在懸着光點的樹影下,像是蝴蝶張開了翅膀。
指尖再次交握,似倦鳥回巢,兩人對視。
定格在此刻。
燈光徹底落暗,幕布被緩緩拉上。
兩人指尖仍在交握,也仍在對視。
餘光瞥到視線,樂英只是微微一轉頭,就對上一整排齊刷刷溢滿八卦的眼神。
樂英心虛地縮回手。
大黃牌記者此時采訪瘾大發:“請問總導演,對于此次演出成功有什麽想法嗎?”
盧纖手指曲起,放在眼角,裝作抹眼淚:“看到演出這樣的完美謝幕,我真的很欣慰,大家這些天都辛苦了,今天的成功,離不開大家共同的努力。”
“好小子,你這皇後演得真不錯啊。”
從不遠處走來一個中年男人,衆人扭頭一看,是路淵開鬼屋的舅舅。
頓時爆發齊刷刷的“舅舅好”。
舅舅一把搡過路淵的腦袋,像是撸狗般。
路淵急道:“舅,我都多大了,別摸我頭!”
舅舅哈哈大笑:“你多大我不都是你舅!”
“大家來拍照片啊!”
大黃嚷着大嗓門,招羅着混在一團笑鬧的一堆人。
盧纖用三腳架架起相機,突然眨了眨左眼:“公主和王子不抱一個嗎?”
“是啊是啊!”
樂英被視線和起哄聲團團包圍住,腦袋也變得暈乎乎的,微仰着頭,朝着時昨看去。
耳邊嘈雜的聲音裏,手指貼在後背,是寬大手掌的觸感。
一陣頭暈目眩下,鼻尖竄過薄荷氣味,樂英被有力的手臂懶腰抱起。
雙臂下意識環着脖頸,樂英愣愣看着時昨的眼睛。
盧纖定好時,小跑到擺好pose的人群裏。
“三二一!”
“茄子!”
随着齊聲一喊,相片在此時定格。
午後,樂英悠悠醒轉,下床伸了個長長的懶腰。
看到手機屏幕亮了,樂英拿起手機,又聽到窗戶被哐哐敲了好幾下。
推開窗戶,是一臉笑容的盧芝和盧纖,手裏拿着一大袋的相片。
盧纖:“英啊,我們給你送照片來啦!”
樂英接過透明網格袋,把相片擺在桌上,排練打鬧的,聚在臺階上啃冰棒的,演出時的,以及最後一張演出“全家福”。
鏡頭中央,是王子抱着公主,眼中含笑,彼此對視着。
盧芝看了會,終于忍不住開腔:“你別一直抱着相片,笑得那麽不值錢行嗎?”
“好好看啊。”樂英完全略過了盧芝的吐槽,“纖纖,你拍的真的好好看。”
“那是。”盧纖脫掉總導演的擔子,瞬間變回了往日的開朗,“我這構圖,這取景,這抓拍的時機,拿捏得——”
樂英邊翻邊碎碎念:“小昨真的好好看……”
剛剛神采飛揚的盧纖,無語地抿住了嘴唇。
和盧芝對視了一眼,眼裏寫滿了同一個想法。
——這個遲到着迎來青春期的女孩真是沒救了,遲早要扔她去山裏挖野菜!
送完照片,盧芝和盧纖再次對視一眼,受不了這種戀愛腦的青春期女孩,随口找了個理由就跑了。
樂英收起窗臺上散亂的照片,剛放進網格袋裏,動作一頓。
拿起袋子,就跑出了門外。
敲了敲房門,在聽到應聲後,樂英打開門,探出腦袋:“小昨,剛剛芝芝和纖纖送照片來了,要不要一起看看?”
時昨點頭,朝她彎眼笑了下。
樂英自覺搬了個椅子,坐在了時昨旁邊,網格袋放在桌上,瞥到只寫了一兩個筆畫的白色稿紙,随口問了句:“小昨,你這是要寫什麽嗎?”
“情書。”
“情書啊。”樂英唇邊帶笑,下意識重複喃喃,卻在下一瞬反應過來,開拉鏈的手指一頓,朝着時昨直直看去,“寫情書?”
時昨語氣肯定:“情書。”
樂英本來想着第一時間分享照片,還計劃好了,讓時昨看她被公主抱的全家福那張,趁機觀察一下他的反應。
可那些想法,此時都已經完全顧不上了,只剩下一個念頭:小昨要寫情書!
樂英抿了抿嘴唇,猶豫了好幾秒,還是被那股說不清道不明,沉甸甸的情緒占據勝利高點,嘟囔了聲:“那怎麽不寫了?”
“有些不順利。”耳邊飄來時昨帶了些無奈的嗓音,“樂老師,你可以教教我麽。”
都被叫了樂老師,還被這樣的目光盯着,樂英覺得聽人嘴軟,她是應該要負這個責的。
才不是因為私心呢。
樂英問:“有标題嗎?”
時昨問:“要标題嗎?”
“當然了。”從來沒寫過情書的樂英,有理有據地說,“情書跟作文嘛,本性相通,定下标題,就是定下主題,也就是定下基調。”
樂英把稿紙放在面前:“我幫你打草稿,理一下思路。”
時昨沉思片刻,說:“寫給我第一個喜歡的女孩的情書。”
心髒微微振動,有那麽一瞬,好像喪失了呼吸。
話都放出去了,樂英只能硬着頭皮擡筆。
雪白的紙張上落下黑字,随着最後一筆落下,筆尖擡起,一行字寫得端正秀麗。
指尖還在微微顫抖,如果湊近觀察,就會發現細微之處的歪扭,像是清晨覆滿白雪的路上,被不明顯的車轍滾過。
時昨沒有看剛寫好的标題,只是面朝着窗外,透過陽光微微滲透的樹影,側臉籠罩在微光裏,像是在看些什麽。
時昨臉上浮現放松的微笑:“我好像還是第一次這樣喜歡一個人,想到她的時候,總會覺得開心,看到她笑的時候,不想讓她被別人看到這麽可愛的一面,又想讓她永遠都能笑得這樣開心。”
“見不到面時,總是想着,可見到面時,又擔心太過靠近,會不會造成遠離。”
“想讓她幸福,也想讓她因我而幸福。”
時昨眼角微彎,朝她看來,輕聲問:“我是不是挺優柔寡斷的?”
“沒有。”樂英搖了搖頭,眼裏寫滿認真,“能說出這些話,已經很勇敢了。”
“只不過,這些話你應該當面跟她說的。”
時昨看着她,很輕地笑了聲,卻說了不相及的一句話:“窗戶這次好像又沒關嚴。”
樂英朝着那看去,窗戶透出朦胧微光,洩了絲縫隙,在書桌落下一抹不規則的菱形光條。
“所以我說的這些話。”時昨像是輕喃般開口,“風聲有沒有帶給她呢。”
少年映着微光的眼眸溫柔:“如果耳朵聽見了,她又會給我怎樣的回應?”
在這樣的輕言下,仿佛真的有微風吹過耳廓,留下微微發燙的痕跡。
窗外驟起一陣的蟬鳴中,心跳聲趁巧躲進了進去。
等回過神,樂英低頭,稿紙上洇了一小片污漬。
漆黑,錯亂,像是她無措而雀躍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