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〇〇二章
沈念生常年在谷裏,但并不是對于此時外界的情況絲毫不知。甚至安史之亂一爆發,谷內弟子就多有傳言,甚至不少平日常見的師兄弟,師姐妹都漸漸的少了起來,甚至最近一段日子裏,總是幫忙調理沈念生身體的那個師兄也不常見了,每次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返。
“方铮師兄是打算出谷?”例常診完脈後,沈念生一邊整理自己被挽起的袖子,一邊問道。
“确實,最近不少的師兄弟都回谷了,這安史之亂的戰火,大概也要燒到我們萬花來了,總是要早做準備的好。”将自己平日裏常用的銀針收好,方铮也是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這場戰火也不知道何時回結束,谷外,怕是早就成了一片慘地了吧。”
“如此,念生就不耽擱師兄的時間了。”沈念生注意到方铮不着痕跡的往窗外看的動作,笑着說道。
“你的身子一向不好,又是剛施完針,最近幾天記得不要太過勞累了。”将該注意的地方都細細的囑咐好了以後,方铮才離開,但是步伐比起平日來要迅速的多。
沈念生略想了想,大概有些明白了,師兄的戀人,似乎是一位女将軍吧?還記得小的時候,自己曾經見過那位女将軍,英姿飒裝,卓爾不凡。
爆發了安史之亂,天策府的将士,才是沖在最前面的,舍生取義的不在少數。
沈念生輕輕的喟嘆一聲,伸手将書案上略有些淩亂的書籍收拾起來,收拾到最後的時候,生伸出去的手觸及了書案上的一副畫。
畫上是一個看起來玉雪可愛的孩子,穿着粉色的衣服,抱着一柄長長的,甚至是比自己的身體還要高大的劍。
“呵,也不知道,那個總是喜歡哭的孩子最後怎麽樣了。”沈念生将那一幅畫收了起來,想了想,還是細細的拿卷軸裝了,放在了博古架的最上面。到底是自己小時候唯一的一個朋友,沈念生也想着,等到什麽時候遇見了他,再将這幅畫還給他就是了。
沈念生并沒有在這幅畫上花太多的心思,事實上,沈念生雖然還能夠記得小時候有一個小小的玩伴,但是,小孩子的記憶并不是那麽的牢固,現在沈念生甚至已經将那個孩子的名字都忘記了,唯一記得的,就是那個孩子很安靜,也很乖巧,不過,每次和那個孩子在一起玩耍的時候,沈念生總是覺得老天爺喜歡坑自己,還記得那時候,也是和他還在在一起的玩耍的時候,因為彼此之間的玩鬧,不小心毀掉了沈念生的一副丹青,那還是沈念生早早就完成了的課業呢!被沈念生黑着臉對待了好幾天以後,還是因為答應了親自做背景給沈念生畫一次,才讓沈念生消了氣。
将自己平日裏用慣了的硯臺和徽墨,還有自己最喜歡的那一支狼毫仔細的鎖進了箱子裏,沈念生站起身來,定定的看着自己住了十幾年的屋子。
該收拾的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了,只要再帶上幾件換洗的衣服便好。沈念生早早的就将出谷的一切打算好了。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雖然弱了些,但是卻也不是不能走動,而且,現在正是戰事膠着的時候,便是萬花遠遠避世,卻也難免不會有人前來求醫。
沈念生的離經易道心法學的很好,大概是因為自己的身子弱的原因,修習離經易道心法最是合适不過。
真正的收拾完之後,看着擺在床榻上的那一個小小的包袱,沈念生輕輕的籲了一口氣,不是沈念生讓自己的師父擔心,而是,事情已然不會比現在更加的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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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的安史之亂來勢洶洶,就是他們青岩萬花,最後究竟會不會陷入戰火還未可知。
背上行囊,沈念生再次轉身,深深的看了那擺在最高處的卷軸一眼,接着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
出谷之後,沈念生才知道,那些回谷的師兄師姐們,所言确實不虛。
沈念生一路上見到了無數的生離死別,有的時候,憑着沈念生的聖手,還可以将人的從閻王爺那裏拉回來,但是更多的,卻是無能為力。
“他,真的沒救了麽?”問的是一個天策的女将軍,她才剛剛經歷過一場大戰,帶着的三百個弟兄,此時卻只剩下了不到百人。
但是他們的成就是傲人的,面對三倍于自己的敵人,他們做到了全殲,但是最後的代價也是慘痛。
看着已經閉上了眼睛的弟兄,他還是一個剛剛加入天策府的小兵,在這之前并沒有真正的上過戰場,但是,現在,他再也不能站起來了。
女将軍似乎是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生離死別,沉默只是一刻,很快,女将軍就冷靜的帶着剩下的弟兄處理起戰場,将所有的天策府的弟兄的身體都找了出來,一一擺好,将那些還沒有合上眼的弟兄的眼睛輕輕阖上。
沈念生靜靜的幫忙,他處理不來戰場,但是沈念生在那些已經受了重傷的天策弟子打算掙紮着去為自己的弟兄收屍的時候,冷靜的阻止了他們。
“放手!”那個天策府的弟兄對沈念生的舉動很不滿,動作裏不由的帶上了一股子狠勁兒,沈念生被那個小将士推搡的一個趔趄。
“厲銘!”女将軍冷聲呵斥。
那個叫做厲銘的小将士身子僵硬了一瞬,接着就拖着受傷的雙腿掙紮着向那個只剩下了半幅身骨的士兵走去。
女将軍嘆息一聲,對沈念生深深一禮,道:“兄弟戰死,難免心中難受,剛才厲銘失禮之處,李筱代他賠罪,還望這位俠士勿怪。”
“将軍客氣了。”在李筱彎身的那一刻,沈念生攔了下來,攔下李筱的是一只玉笛,想來是舊物了,看着那溫潤的表面,李筱如此想到。
“保家衛國本是我天策兒女之本分。”李筱也沒有客氣,順着沈念生的力氣就直起了身子。
“如今中原陷入戰火,不知道俠士此行的目的是何處?我從天策府一路前來,路上不少地方的都已經被安祿山所攻占,你若是前來游歷,還是往馬嵬驿的方向過去才好。”李筱好心提議道。
“謝李将軍提醒。”沈念生深深一禮,道。
“無事,你救了我的弟兄,李筱自然有所回報。”李筱的話說的很糙,但是道理卻很明白。
“我明白,多謝将軍。”沈念生笑着說道。
“你,日後保重。”雖然李筱并不是什麽醫者,但是掙紮在生死邊緣的她,對于人的氣色卻是看的清楚,沈念生雖然看起來身體康健,但是臉色卻并不好,臉上甚至連一絲血色也沒有。
畢竟是救了自己不少弟兄的萬花醫者,雖然素昧平生,李筱還是多說了幾句。
“多謝将軍提醒。”對于李筱的關心,沈念生依然是微微的笑着,面上一副淡然的神情。
李筱見沈念生如此,心裏明白,大抵此人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是了解的,只是,想起以前聽過某人說過的,醫者不自醫,想到如此年輕的萬花弟子說不定是身染頑疾,眼神也是一黯,只是到底見慣了生死,心裏明白,有些事情強求不得。
将弟兄們的屍體收拾好了焚化了以後,李筱深深的看了沈念生一眼後,便利落的跨上戰馬,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看着李筱的背影,沈念生記憶深處的東西被勾了起來,似乎,方铮師兄喜歡的那個人離開時,便是這樣的情形。
是否,天策府的将士,都是如此?
搖搖頭,将心裏的想法壓了下去,沈念生略略收拾了一下,便接着開始自己的歷練。
沈念生出谷已經快要半年的時間了,這半年裏,沈念生見過了形形色|色的人,有潇灑不羁的丐幫弟子,行事灑脫不羁,半身的紋身沾上了血污。
沈念生克制着自己下針的手,被下針的那個人卻是毫不在意,仿佛在被施針的人不是自己一樣,甚至還有那個閑心和沈念生閑聊。
沈念生冷色看着那個即使在施針的時候也不安分的人,毫不客氣的将本應刺入極淺的銀針深了兩寸。
看着那個丐幫弟子哀嚎的樣子,沈念生的嘴角稍稍的彎了起來。
其實沈念生已經是手下留情了,至少,那針若是再深幾分,那丐幫弟子的性命可就絕對沒了!
還有巾帼不讓須眉的七秀弟子,清高倔強的長歌弟子,行事詭谲的唐門殺手,神秘莫測的五毒蠱師,仙風道骨的純陽道長,一心向佛的少林弟子,一身貴氣的藏劍弟子,英氣逼人的天策将士,沉穩可靠的蒼雲鐵騎,身法莫測的明教弟子。
江湖十二大門派,幾乎都卷入了這一場動亂中。
沈念生于這一大動亂中,只是滄海一粟,渺小的不可思議。
收起手中的銀針,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沈念生以為自己早已經練就了鐵石心腸,但是事實證明,在面對生死的時候,沈念生還是無法做到全無感情。
這究竟是第幾位,沈念生已經想不清楚了,出谷歷練之後,沈念生才發現,原來自己的醫術也不是那麽的精湛,眼前的這個人,沈念生無力回天。
拖着疲憊的身體離開,沈念生強壓下心裏的翻湧的情緒,回到了自己的住處,說是住處,其實也就是一座破敗的小廟罷了,以前也不知道是供奉的什麽神像,反正,沈念生是無法分辨那已經碎裂的神像究竟是那一位神仙的。
沈念生全身上下,其實也就一個小包裹而已,一個針囊,一身換洗的衣服,其他的,無非是些零零碎碎的東西罷了。
沈念生已經不會在乎身下的究竟是泥地還是幹草,幾乎是一确認到達了安全的地方,沈念生一頭紮下去,就睡着了。
只是,這一晚,似乎不怎麽平靜,尤其是,在那個人闖進來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