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比對
比對
“昕語,我們談談。”放下碗筷的良辰,走到妻子面前,俯身拍了拍仍舊呆坐着的她,一字一字地對她說。
“嗯?”虞昕語緩緩地擡頭看自己的丈夫,眼神渙散,完全不在狀态。
“走吧,我們兩個單獨聊聊吧。”良辰再次強調。
“哦……”虞昕語愣愣地起了身,腳步遲疑地跟着良辰,慢慢上了樓去。
浩澤滿臉擔憂地望着自己父母的背影,消失在樓梯上。
“浩澤,乖,來爺爺這。”良瀚文意識到孫子情緒低落,便開口喚他到身邊。
孩子略略遲疑地挪到了爺爺身邊,沒有吱聲,只顧着惦記自己的爸媽。
“對,我們浩澤最乖了。爸爸媽媽有事情談,我們就在樓下等他們,好不好?”隔代親總是如此,良瀚文很是耐心地對孫子說。
在這個家裏,良瀚文最願意花耐心和時間對待的就是這個寶貝孫子。
“爺爺。”浩澤低低地回應着叫了一聲,眼神卻仍舊直勾勾地瞅着樓梯口。
“怎麽樣?最近有沒有特別想要的玩具?爺爺帶你去買,怎麽樣?”
“沒、沒有。”
“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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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到大,孫子身上總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膽怯,像是那種患得患失的狀态,良瀚文一直不理解為什麽,因為良辰身上從來沒有這樣的憂郁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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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物質上,他給的自認為很富餘,孩子在學校裏家庭條件應該算很可以的了,所以,這孩子到底在害怕什麽。
或許是因為良辰長年不在孩子身邊導致的,畢竟,對于男孩,父親在身邊的意義不可小觑。
與父親的互動,對于孩子性格塑造,起着決定性的作用吧。
這一點上,浩澤确實缺失了。
慶幸的是,良辰這一次回來,就不走了,偶爾回一下溫哥華就行,這樣就可以和浩澤有很多父子時光了。
想到這一點,良瀚文心中甚覺欣慰。
他的兒子,已經三十歲了。
按照古人的說法,三十而立,良辰其實早已經“立”了,無論家庭還是事業。
只是,這些年,總覺得他缺點什麽。
希望這次回來,他可以更加成熟,更加有擔當,好好對待自個身上為人父為人子的那份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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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昕語,跟我談談吧。”
兩個人進了常年沒人住的夫妻卧室,虞昕語一把坐到了床邊,良辰選了窗邊的沙發,也坐了下來。
“嗯?”虞昕語暗暗咬了咬牙,還沒完全想清楚。
“剛才那個電話,我聽到了。”良辰微微皺了皺眉。
“你聽到——什麽了?”虞昕語的一顆心已經跳到了喉嚨口,幹澀地問。
“你在罵對方混蛋……”良辰望着妻子的一張臉沒什麽生氣,跟昨晚在一點咖啡館完全判若兩人。
“噢,這個推銷電話老打過來。”虞昕語低下了頭,假裝去看連衣裙上的繡花。
“昕語,我覺得你沒有跟我說實話。這不是一個推銷電話的事,對麽?”良辰不想繼續任她這樣随便糊弄過去。
“……什麽意思?”虞昕語再次擡頭,并不打算開口說真話。
“電話,是不是陸子琪打來的?”良辰的語氣變得有些冷漠,眉宇間起了一絲寒意。
虞昕語聽到這三個字從丈夫口中出來,如芒刺背,一下子挺直了上半身。
“看來我猜的沒錯。”見虞昕語沉默,良辰心中開始有些明白了。
“不是——良辰,是——”虞昕語一時組織不好語言,有些急了。
“不是什麽?是什麽?”良辰目光凜冽,一動不動地盯着閃爍其詞的妻子。
“……”
“昕語,你還是不打算跟我說實話麽?你在顧忌什麽?是有什麽我不知道的秘密麽?”良辰的不開心已經很明顯了。
“沒、沒有秘密,良辰。”虞昕語用手指勾了勾晃下來的一縷劉海,沉重地嘆了口氣,“好吧,良辰,我說,電話确實是陸子琪那個混蛋打來的。”
“他不是在監獄麽?”良辰皺了皺眉,問。
“估計刑滿釋放了吧。”
“不對,我記得那一年他被判了十五年,這怎麽算都不到十年。”良辰快速地在腦中過了一遍時間,覺得刑滿釋放的解釋并不合理。
“或許是提前刑滿釋放了吧。”虞昕語忍不住再次重重嘆了口氣。
“嗯……”良辰頓了頓,“這也不是沒有可能。所以,他打電話給你是想幹嘛?約你見一面?”
“不!良辰,我怎麽可能見那個混蛋呢!”虞昕語一口否認,情緒有些激動,“他、他打電話過來是威脅我的……”聲音開始有些發顫。
“威脅?威脅你什麽?”良辰更加疑惑不解。
“他要把浩澤搶走……”虞昕語實在忍不下去了,開始低低地抽泣起來。
“……昕語,你不要哭。又不是他想帶走浩澤就可以順利帶走的。法律不會允許他這麽做。”聽完虞昕語說的,良辰總算明白了那通電話,她情緒失控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法律……”虞昕語下意識呢喃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抽泣聲慢慢止住了,“不、不行,良辰,這件事不能扯上法律!絕對不能!”
自己最擔心的就是這一點,良辰卻那麽輕易地說了出來,虞昕語聽了心裏很不是滋味。
“這件事,按照目前來說,即便上法院,那個混蛋也不可能得到浩澤的撫養權,所以,你也別太擔心了,在家裏好好看好孩子就行,這種垃圾他是沒有膽子直接來家裏搶孩子的。平時上下學多看着孩子點,就不會有事。”良辰理智地分析給虞昕語聽,覺得她沒必要那麽擔驚受怕。
“可是——良辰,我怕。”虞昕語弱弱地說。
“怕什麽?”
“我怕你爸媽,還有我爸媽,萬一他們因此知道了浩澤并非你親生的,那可怎麽辦?”虞昕語感覺到嘴巴裏有股淡淡的血腥味漫了開來,才意識到牙把內唇咬破了。
“不會的。這不已經過了十年了,他們不是照樣不知道,所以,只要你我不說,他們就一樣不會知道的。”良辰拍了拍膝蓋,站了起來,覺得這個話題聊得差不多了,并沒什麽大不了。
他可不怕一個提前刑滿釋放的殺人犯。
“……喔……”虞昕語還想再說點什麽,見丈夫已經起身便不再繼續。
即便她再說下去,仍是剛才那些話的重複表達,良辰聽了肯定會覺得煩吧。
“對了,你可別傻裏傻氣地中了他的圈套,無論什麽時候,無論他對你說什麽,你都不要單獨一個人去見他,記住了麽?”十年前那件事在良辰心裏恍如昨日,這會既然說到這份上了,好好叮囑虞昕語幾句是非常有必要的。
“好……”虞昕語不敢再擡頭看良辰,聽到他這麽說便下意識地再次低下頭去。
十年前的那一個晚上差點毀了她,還好事後良辰出手相救。
“你現在有浩澤了,凡事都不能再意氣用事,為了孩子,你也得多留幾個心眼。”良辰還是不放心,再次提醒。
“喔好——我知道了,良辰。”仍是不敢直視他的目光。
“對了,平時別一個人住了,去你媽家住或者就在這裏住,和浩澤一起,有父母在一旁,安全些。”
“好——那你呢?良辰……”對良辰,虞昕語不敢說的話似乎一直那麽多,比如此刻心底明明想開口求他也留在自己和兒子身邊,心裏掙紮了下,終是說不出口。
“我——盡量也來這住幾晚吧。”良辰心裏稍稍軟了下來,松口。
“真的嗎?那太好了!良辰!”虞昕語的臉上一下子有了燦爛的笑容,似乎不敢相信幸福來得這麽突然,眼眶裏有了帶淚的光點。
“嗯。”良辰已經走到了房門口,打算下樓去了。
“良辰——”虞昕語突然起身,叫住了他,頗為動情,“謝謝你。”
“不用。”良辰還是沒有轉身,就這樣背對着微微搖了搖頭,而後打開了房門,徑直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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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晚上決定帶時光母女倆去外面吃小龍蝦,高躍就留了下來,在客房裏睡了個午覺。這段日子,公司裏項目一個接着一個,着實把他累壞了,難得有時間好好睡一個午覺,剛躺下沒多久便睡着了。
時光去女兒房間查看了下她的睡眠狀态,見一切挺好,便也回了卧室。手裏拿着高躍給小清的那本房産證,端詳了很久,明明薄薄的一本,卻讓她覺得有千斤那般沉重;腦子裏又把高躍剛剛說的那番話來回細想了幾次,終于稍稍有些釋然了:就按照高躍說的,等小清讀完初中,把這房子過戶回他名下,也算物歸原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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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小清醒的很早,午睡不到兩小時,看房間裏就她自己一個人,就索性下了床。
客廳裏也沒人,轉頭見母親的卧室門關着,時小清便蹑手蹑腳走近,悄無聲息地按下了門把手,開了條細縫,瞅了瞅,發現時光在睡覺,便重新合上了房門,退開了。
再轉頭看看客房的門,也關着,時小清提着兩個腳丫一溜煙地跑到門口鞋櫃,發現高躍的鞋子仍舊在,時小清心裏立馬舒了口氣,輕輕走到客房門口,小心翼翼地開了門。
房間裏烏黑一片,窗簾都被拉上了,果然她的高躍叔叔在睡覺,時小清心裏很開心,謹慎地側耳聽了聽,便悄悄地走了進去。
趴在床邊,時小清開始認真瞧看睡熟的人的臉龐。
沒多久,時小清就舉起了一只手,輕輕放到了高躍的鼻梁上,感受了一會,移開了,又把手放到她自己的鼻梁上,摸了摸,刻意停頓了一些時間;随後又把手放到高躍的嘴唇上,用另一只手放到她自己的嘴唇上,煞有架勢地細心比對着,過了好久才同時放開……
就這樣,時小清用兩只小肉手完整地觸摸了一遍高躍的鼻、嘴、眼、耳朵,同時留意比對自己的鼻、嘴、眼、耳朵,最後用力地對着自己點了點頭,似乎在下什麽重大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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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躍叔叔肯定是自己的爸爸。
時小清在心底對自己重新說了一次,滿心歡喜地走出了客房。
她知道媽媽不喜歡自己老問她爸爸是誰這個問題,所以只好改成私下偷偷地确認。
班級裏的每個小朋友都有爸爸媽媽,她肯定也有爸爸。
她那麽高,高躍叔叔也那麽高;打從她很小的時候,高躍叔叔就經常出現在她們身邊;他會經常記得給她買愛吃的,會記得經常送媽媽禮物,還會經常送她上下學,還有,學校的家長會他也去開過……
如果高躍叔叔不是她的爸爸,他不可能一直一直對她和媽媽那麽好,所以,高躍叔叔,肯定是她的爸爸。
至于為什麽他沒和她們一起住,她還得繼續偷偷“調查”下去。
想到這,孩子心滿意足地回了自己的房間,打開了ipad,點開了《灌籃高手》,稍稍調低了音量,繼續上次沒有看完的那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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