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番外
番外
刺鼻的焦漆味直沖進大腦。
他以一個絕對不舒服的姿勢醒過來,腦袋深處一直傳來如刀割般的鈍痛。這使他費了好大氣力才睜開了沉重的眼皮。
擴散的瞳孔重新開始逐漸聚焦,視線逐漸清晰……他一點一點的,掃視過眼前這熟悉又陌生的救生艙。
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
恍若隔世。
……真沒想到,自己還能再一次見到了這個美麗的世界。
在密閉空間裏特有的缺氧感,讓他覺得自己渾身如同散架了一樣般綿軟無力。思維剛從混沌中清醒過來,身體各處的神經末梢就已經源源不斷的傳來一抽一抽的刺痛。
他吃力的側過頭去,看向疼痛最尖銳的地方……自己被壓迫的右手已經在開始不自覺的痙攣。
是疼痛讓他清醒了過來……是疼痛,讓他鮮明的感覺到自己還活着。
哦,天……我還活着!
這個認識像是一個巨大的餡餅從空中一下子砸暈了他。可直到日後他才察覺到……這是個帶着劇毒的賞賜。
但無論如何,此時他開始艱難的動了動手指頭,随後是手腕,手臂……
雖然現在頭腦不怎麽清醒,但至少還四肢健全。
透過布滿蜘蛛網一樣裂縫的玻璃,可以看到外面有一圈焦黑且碳化了的不明物質,相必這是救生艙在落入大氣時自動彈出來的保護層。
……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他想着,自己必須要立刻從這個已經完全變形的救生艙裏出去……
雖然他從這起莫名其妙的空難之中幸存了下來,但死亡的陰霾在他頭上仍還未散去。
在密閉空間裏窒息而亡,或者是引擎爆炸……這些空難後的大概率次生災難,随時可能會發生。
就像是一柄遲遲懸而未落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哆哆嗦嗦有點不受控制的手指好半天才找到卡扣,解開系在自己身上的安全帶和氣囊才從座椅上脫離,在這個狹小的空間,只能允許他弓着身子四下摸索。
他看着眼前的這扇門卻犯了難。
這是這個不大的救生艙裏唯一的一扇門,早已在落地時的撞擊中完全扭曲變形了,它現在對于艙內宇航員的控制毫無反應。
“好吧好吧,看來你是非暴力不合作……”他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是如此嘶啞。
在這顆荒星上,放眼望去是能見度極高的天空和一片白色廢土,天地間充斥着如圖死去一般的沉寂。
現在,這裏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轉機。
這個落難的救生艙,就像是錯進了一部啞劇的喜劇演員,在寂然無聲中但仍然在堅持不斷地發出那幾乎微弱而不可聞的碰撞聲。
在這個偌大的荒星上它卑微又渺小的像是一粒沙石。
伴随着最後一下沉悶的撞擊聲,一個穿着白色宇航服的人影和一塊不堪重負的鋼鐵板一同倒在了這片廢土上。
天地間又重新歸于沉寂。
倒在地上的人影雙手撐着地,有些笨拙又艱難的爬了起來,甚至都沒在意自己宇航服上沾染的塵土。
他有些茫然又無助地看着眼前一望無際的白色曠野。
“拉奧啊……這是什麽鬼地方……”
他的聲音破碎在蒼茫裏,無人回應。
直視這樣一片浩瀚無垠的天地,相對比下,很容易會讓人産生出自卑和渺小的心态。
他這才像是終于反應過來哪裏有些不對勁了……自從他醒來後,除了自己制造出的那些噪音外,這裏沒有任何聲音。
他清晰又有些惶恐的意識到,在這顆荒無人煙的星球上。
可能只有他一個人。
……甚至可以自信一點,把“可能”去掉。
唯一陪伴他的,只有身後那個已經光榮犧牲的救生艙。
疑惑、恐懼、孤獨……
還有一點在當前環境下,應該是情有可原的。
絕望。
可能是因為這過于灼眼的陽光刺痛了他的雙眼。
還沒來得及享受這一份經歷艱辛才獲得的自由,他又急急的,像是尋求庇護一樣的縮回了救生艙裏。
要炸就炸了吧,總比死在外面做一個孤魂野鬼好……他有些自暴自棄的想着,這個來自故鄉又陪他一同落難的大家夥,多少能給他一點慰籍。
至少,顯得他在這一片天地間不那麽無依無靠。
救生艙裏的那些機械早已相繼報廢,至少是在他嘗試着踹門時,它們還在油燈枯盡地閃着紅光。
現在,卻連那一點光也消散了。
“不不不……”他有些崩潰的開始不停的試圖操作,重新啓動它們。
這個期望注定要落空了。
在他前20年的人生裏,無一不是按部就班又規規矩矩的模樣……唯一有波瀾的,或許只是自己的隐藏身份。
但說到底,他也只是個普通人罷了。泡在書本裏的童年,看書、學習、科研……他像一塊海綿一樣的不斷汲取着知識。
“……你必須守住自己身份的秘密。”父親從小的叮囑讓他幾乎烙印在骨頭裏,但這不僅僅是因為他敏感的出身。
因為他生來就注定非凡。
在人際關系上,他幾乎是一塊孤島,但這個小小的瑕疵并不會掩蓋他本人耀眼的光芒。
所有人都說,也許只要再過十年,他就可以超過“全氪星最偉大的科學家”。
瓦爾-艾爾。
連他自己也這麽堅信着。
但父親仍舊對他的學習速度不滿意,他也不明白為什麽父親總像是想急着把全氪星的知識都灌進他腦袋裏一樣。
他熱愛學習,卻不喜歡被人逼迫。
也一點理念上分歧導致父子倆時常會發生争執,最後,總歸是他的母親站出來,又一次的緩和家庭矛盾。
“原諒你父親,卡爾,請你一定要原諒他……等你長大了,就會知道為什麽的……”
她哽咽的聲音讓父子間的争吵無法繼續。但一次次的妥協卻只會讓這種事情愈演愈烈,次數也越來越頻繁。
不過除此以外,一切事物都在它們應該在的軌道上。
直到那一天,那一個邀請的出現。
一個可以算得上是突如其來,又莫名其妙的外太空探索邀請,像是一道分界線一樣改變了他的人生。
哪怕在這的一周前,他都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會有一天要離開氪星。
他原以為這會是個圈套,畢竟……私離氪星,無論任何緣由可都是以叛國罪處理的。
但令他萬萬沒有沒想到的是,父親立刻在家族圖書館裏找到了他,以族長的身份命令他必須前往,甚至不等他的同意都已經把他需要的一切東西都直接打包好給送到了他手上。
甚至都沒有留給他任何拒絕的餘地。
……也正是因為如此,才讓他像小孩子賭氣一般的,在臨行前沒有回頭多看一眼。
沒有看到父親努力仰起頭以抑制住的淚意的動作,沒有看到母親早已經哭紅了的眼角。
不過,氪星已經離現在的他很遠了,盡管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些什麽,但他始終堅定的認為,這就是個圈套……
此時已經冷靜下來的他放過了那一堆可憐的機器,開始想些其他的辦法自救。
自己的宇航服上有一個緊急通訊器,但當他嘗試去聯系上好幾個頻道,瓦利亞號的、艾爾家族的……最後甚至是氪星公頻的。
全都無人響應。
他調試了半天,但所有發出的求救信息都沒有收到任何回應。
有些洩氣似的把通訊器往地上一摔,那個不大且小巧的黑色機器在地上還彈起了幾下,才最終不動了。
再次在救生艙不大的空間裏搜尋了一圈,他有些絕望的确認了,自己是真的除了這一身破爛的宇航服外,什麽也沒有……
簡易的救生艙裏原本是配備了一點食物和水,但早已經被剛清醒過來時饑腸辘辘的他給消耗了個幹淨。
而經過剛才那樣劇烈的運動,補充進去的那一點能量只是杯水車薪般的早已經消耗殆盡。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這一片一望無際的荒星……看起來沒有一點生命活動的跡象。
沒有水,沒有生物,也意味着這裏沒有補給。
難道說自己要餓死在這裏嗎?他無不苦中作樂的想着。
唯一的好消息是,這裏的空氣是可以直接吸入的。他伸手取掉了頭上那個笨重的頭盔,随手直接丢在一邊。
他就這麽孤單又無助的靠在救生艙門口邊,如圖一個在街角被抛棄了的孩子,區別在于他清楚地知道,這裏不會有人來接他回家。
他不知道自己站在這裏晃神了多久,但目光始終在有些渙散的看向遠方。
在幾乎是地平線的盡頭,有一股袅袅的黑煙升起,應該是墜毀的瓦利亞號吧……更遠處還有一座詭異的白色山峰。
也許是因為這片天空能見度太高的原因,又也許是這一望無際又平坦的地形給他的視覺欺騙。
但是,真的。
這顯得太遙遠了。
比起費力去垂死掙紮,他心靜如水的決定還是留一點力氣給自己胡思亂想以及……絕望吧。
說不定千百年後這裏出現了文明,又過了不知道多少年,或許有人會考古挖到了他的屍體。
一個是沒有任何特色、倒在荒地裏的枯骨,渴死餓死累死總之是死得毫無懸念;一個是在神秘裝置擺出安詳睡姿的骨架,像是在進行某種神秘儀式……
看!很明顯後一個要高大上很多吧……
他爬回了救生艙裏,給自己找了一個舒适的姿勢準備靜靜等待死亡降臨。
周遭死寂一般的沉默,籠罩住了他……時間的流速變得晦澀而漫長,他只是這麽仰面躺着,看向天上那一輪巨大的,像是永不會落下的太陽。
“太陽不會落下……為什麽我卻要如此快的落下……”
這裏實在是安靜得他難受,他有些含糊的嘴裏念着些什麽……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總之,就是想發出點聲音來打破這片象征死亡的寧靜。
但很快,他又覺得自己的行為像是個傻子一樣,毫無意義。
他前所未有的迫切希望能有一個人出現在自己面前,哪怕是只能陪他說說話也好啊……
“嗡嗡嗡——”
在他愣神的時候,一陣震動從外面傳來,打破了這一片死寂。
很快就意識到了這是什麽後,他迅速的翻身爬起,爆發出了以自己都從未想到過的速度朝外面跑去。
他幾乎是虔誠的撿起地上那塊之前還被他遷怒過的通訊器。
這毫無道理,也根本說不通啊……
明明只是一排簡簡單單的文字,就足以擊潰他之前那點自以為是的死前寧靜。
他閉上眼睛,決定在心裏默數三個數後再睜開,以确保這不是自己臨死前的一點的幻想。
再次睜開眼睛,那一排如圖夢幻一般的回應還是靜靜的停留在屏幕上。
他喃喃的自言自語着,同時也感受到自己鼻尖一酸。
“……剛剛是不是有人回我了?”
再次睜開的眼睛,帶着奪眶而出的淚水。
[ 是的,我在 ]
別指責卡爾了,他又不是超人……
至少現在,他真的只是個普通人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