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北上(3)
第82章 北上(3)
過去封離出征時, 身邊只有戰友熱血的吶喊,從未有過這般兒女情長的溫存。他很想幹脆利落地回答“不會想”,可話到嘴邊又有些眷戀身邊人的熱意。
十指相扣, 周昭寧手上的繭都被清晰描繪在他掌心,他們親密無間,仿若一對有情人。
沒等封離想清楚要怎麽答他的話,他又開了口:“每日軍情來往皆是快馬, 你若是想我了,便往裏夾些私話。遞給柱國便是,我與他說了, 他不會拆閱。”
“你……真是瘋了。”如此公器私用,還專程和大将軍打招呼, 實在是令人萬分羞恥。封離活了兩輩子, 還未辦過這樣毛躁的事。
可周昭寧的這份惦念, 又讓他心中受用,怕露了情緒,他只好偏過頭去不看周昭寧。
他不看, 周昭寧卻舍不得不看他,明日便要出征,戰場上瞬息萬變, 此去前途未蔔, 少看一眼都舍不得。
周昭寧撫上他的臉,強勢地将他的頭掰了回來。
“只身北上時, 我最遺憾的便是沒有收到你的只言片語。內閣、府裏、各部,遞來的折子、信件雪片似的, 就是沒有你寫的一個字。阿離,你好狠的心。”
“我本就沒什麽要說的, 徐清安不是定期與你彙報?還有什麽非要我說的?”
周昭寧聞言,氣得擰了一把他的嘴,舍不得下力氣,卻不甘心聽他說這般無情的話。
“這回,要與我寫信,可聽清了?”
昏暗中,周昭寧灼灼目光仍清晰可感,他周身氣息熾烈,貼近時,激得封離下意識想往後退。可周昭寧的手還掐着他的下颌,他要退,只能先把他的手推開。
這一推,讓本就滿腔離情的周昭寧像着了火,越是被躲避、被抗拒,他便越想靠近。他原本沒打算做什麽,這下卻動了心思,一開口,聲音都沉了些許。
“跑什麽?問你的都不答。”
封離感知到危險,只好應下:“好,給你寫信。”
“嗯。”周昭寧點頭,從容不迫,唯有那拖長的語調,顯示着他的心緒。
封離急急拉被子想蓋,周昭寧一個翻身便覆了上來,他居高臨下俯視他,像抓捕到了獵物的虎豹。
“你幹什麽?很晚了,該睡了。”封離緊張地咽了口口水,擡手輕推他。
周昭寧不答,只是靜靜看他,可偏偏這樣更是壓迫力十足,像在思考這獵物要從何處下口。
半晌,他突然說:“今日又吃了烤鹿肉,你難受了。”
封離腦袋裏咯噔一聲,霎時窘迫起來。沒想到他竟看到了……一定是他給自己擦身的時候。他上半身傷口未愈,不便洗浴,周昭寧不肯假手于人,這段時日都是親手幫他擦洗上半身。
今日周昭寧突然給他又烤了一盤鹿肉,現在想來是他知道大軍即将開拔,特意臨行前再給自己做一頓。
可天氣漸暖,他吃了鹿肉便有些燥熱,周昭寧幫他擦洗時他起了勢。以為褲子遮擋他沒發現,原來他都看在眼裏。
“我沒有。”封離嘴硬,耳朵卻全紅了。
周昭寧輕聲調笑,暧昧叢生。
“阿離,便是你不願想我,我也要你想。你記着,今日歡愉是誰給的……”周昭寧話音未落,封離還沒反應過來,一只手撫上了他的胯骨。緊接着,他便被溫熱整個包裹。
“周,周……”封離語不成調,他一垂手便抓住了周昭寧頭頂的發絲,“你起來……”
身弓如弦月,差點翻身而起,他從未受過這樣的刺激,熱汗如雨,令周昭寧的手都沾了濕意。
“別……周昭寧……”
亢奮、歡愉、羞恥,封離拒絕着卻又欲罷不能,竟下意識喊出了“皇叔”。太過羞恥,以至于思緒回籠後,他完全無法面對周昭寧。
他的手還繞着周昭寧的頭發,胸膛劇烈起伏,渾身是翻湧的深潮。失焦的眸子漸漸凝聚,落在周昭寧唇邊。
周昭寧的喉結上下滑動,吞咽着什麽不言而喻。看到這個動作,封離的臉更是紅得像要滴血。周昭寧的眸子隐在黑暗裏看不分明,可他吻下來的力道卻無比清晰,又深又重,像要把人拆吃入腹一般。
“你何必……”
“我歡喜。”
兩人一時無話,封離耗費心神,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周昭寧輕吻他唇角,低聲說:“傻子,總有一日,這些我都要讨回來的,你心軟什麽?”
封離醒時必不會如此乖覺,可睡夢中聽到他的聲音卻十分安穩,竟在他臉頰蹭了蹭,右手拽住他的袖子。
“還說不喜歡本王……”
周昭寧心情大好,一覺到天明。
第二日一早,封離明明醒了,卻裝睡不動彈。周昭寧昨日得了“彩頭”,今日寬縱得很,半點拆穿他的意思都沒有,徑自起床洗漱,點兵列陣。
封離聽着外頭的動靜,直到大軍整隊完畢,這才踩着點出大帳,就着微風為他送別。
上一次是在禹都城外,十裏長亭,他說盼君凱旋。周昭寧未戰返京,救他于牢獄,帶他出禹都。
這次是在北軍大營中,軍情所迫,他要先行一步。
封離沒有要任何人攙扶,長身而立,挺拔如竹。他望着周昭寧,說:“等我傷愈。”
昨夜種種,仿佛已消散在這微風裏,可眉眼交錯間,彼此卻又心知肚明,那些不可言說的情動,已深埋心底。像一顆種子,正靜靜發芽。
周昭寧解下腰間佩劍,深深看他,雙手将佩劍遞到他面前。
“一直沒告訴你它的名字……此劍名為青罡,青冥千重,罡風一落。此劍,贈君。”
寶劍贈英雄,封離的目光将那劍身劍柄一寸寸掃過,鄭重接下。他霍地拔劍,雪刃曜日,輝光刺目。
“多謝。”
周昭寧一躍上馬,大軍開拔。他的身形高高立在前方,如一面不倒的旗幟。
一旁,程寅和他的父親衛國公告別,衛國公叮囑:“護衛好七殿下。”
“阿爹放心。”
大軍漸漸消失在北軍大營外,封離一回頭,正好看到戚炎被人擡着,在一頂帳篷外的角落裏伸長着頭看。
他拿劍柄戳戳程寅:“看,那是誰。”
“喲,小霸王。”程寅雙手抱臂,那點父子分離的別情、送父殺敵的激昂全都消失殆盡,只剩下好笑,“他這是也有一顆報國心?”
封離點頭:“他好歹也是大将軍的種。”
“殿下說的對。”
“怎麽樣,找機會跟他練練?”
程寅摩拳擦掌,點頭應道:“等他傷好。”
封離說的“練練”,沒多久就等來了機會,在滁州傳回第一封捷報的時候。周昭寧親自領兵,與宣德将軍曹永亮彙合後,在滁州州府百餘裏外和梁軍打了場遭遇戰,梁軍五萬人馬,被打得落荒而逃。
“殲敵近兩萬,斬首梁軍千戶兩人。”柱國戚飛虎說,“以多打少,就該勝……不過此戰鼓舞士氣,值得慶賀。”
自從周昭寧北上滁州之後,商讨軍情的便成了戚飛虎的大帳,封離日日坐裏頭便不走。柱國還是不樂意他往裏頭蹿,但沒身份也沒臉面攆他,只好随他旁聽。
往日封離不太說話,這次卻破天荒地開了口。只見他走到沙盤旁,随手取過一柄小旗便演示起來:“兩軍遭遇之地在裕遲山腳,過了裕遲山,往西可往望城,往東可往扶江城。阿爾哈圖派五萬人馬到此,是要作甚?”
衆将一靜,頭一回正眼看這位傷重未愈的王孫貴胄。
封離接着說道:“往西難堪大用,但往東……阿爾哈圖主力攻打州府後,扶江城還剩五萬守軍,若是加上這五萬,便是十萬。只要我們不急着奪回扶江城,他們便可或二八或三七分兵南下,從州府到扶江,再往南到澤英,拉出一條縱深的戰線。更關鍵的是,梁軍騎兵悍勇行動快速,打了澤英屠城奪糧,還能回師州府和扶江。”
“因此這番遭遇戰,恰恰打破了阿爾哈圖的布局,但并非一勞永逸。大将軍,我提議從大營調兵,與王爺雙線并進,攻打扶江。立刻送信給王爺,他必能勘破阿爾哈圖的意圖,讓他不必分兵。”
封離将最後一柄小旗,插在扶江的城樓上,替換下代表梁軍的藍旗。他雙目如炬,成竹在胸,說起戰況絲毫不亂,推演條陳縷析。
衆人刮目相看,有心挑錯反駁,竟無話可說。尤其戚飛虎,很有些不敢置信,七殿下目光之老辣,哪裏像個未經戰事的質子。
他聽取了封離的提議,當即去信攝政王,并安排人馬準備奪回扶江城。
那日黃昏時,戚炎不知聽他爹說了什麽,大為不滿,竟沖到中軍大帳前挑釁。
“七殿下,你出來!我爹說你厲害,我戚炎不服,今日就要和你比一比!”
戚炎自己的傷還沒好全,只不過能下地行走而已,封離聽他喊得好笑,出門來看。
“你想比什麽?”封離完全不認為自己避戰有什麽不好意思,直接說,“跟我比武反正是不成的,我還沒好,打不了架拉不開弓。”
忍痛準備出戰的戚炎:“……”這也太沒骨氣了!男子漢大丈夫這點痛怕什麽?!
戚炎正要嘲諷,就聽封離說:“不過,倒有一個比法。你我各找一個幫手,讓他們比試,你我可以協助,三局兩勝各憑本事。”
戚炎大喜過望,這北軍大營裏裏外外都是他爹的人,他要找個高手還不容易?到時候打得這七皇子滿地找牙!
“好,輸贏有什麽彩頭?”
“輸了的人便要聽贏了的差遣,如何?”
“一言為定!”兩人擊掌為盟,戚炎邁着小碎步跑了,找幫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