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遇險(1)
第72章 遇險(1)
周昭寧出京後, 坊間早已四起的流言又添新內容,穿插在會試結果中被熱議,那就是兵部左侍郎被捕一事。
自從內衛府重啓, 京中風聲鶴唳,不斷有官員被傳喚、抄家、定罪,每日坊間都有新的傳聞,直到春闱才稍稍沖淡這緊繃的氛圍。結果會試放榜當天, 兵部左侍郎被捕入獄。
可接下來的發展,卻又大大打破了百姓的猜想。
兵部左侍郎厲嘯官居三品,乃是六部要職, 兵部尚書的副手,內衛府抓了他, 京城上下都等着看後續。沒想到自他入獄之後, 內衛府幾番搜查厲府, 出來時個個憤怒懊惱,看起來是一無所獲。
之後,內衛府又抓捕數位與之交好的官員, 但是聽說,厲嘯一直不開口,只說冤枉。
這日, 封珏和封離相約醉仙樓, 隔着窗縫,封珏看到樓下內衛呼嘯而過, 不禁問道:“他們怎麽跟無頭蒼蠅似的?”
封離從容淡笑:“障眼法,兵不厭詐。”
“哦?”
“內衛府統領還算聽得進建議……周昭寧低調出京, 替他混淆視線、争取些時間。”
封珏懂了:“這是誤導北梁探子,讓他們以為內衛還沒查出厲嘯所為。”
“不止如此, 你再想想。若你是北梁暗探,知道這麽個卧底落到了敵人手裏,這卧底又還沒交待底細,你會怎麽做?”
封珏凝思,心念一轉,這下是真的懂了。
“會殺人滅口,只有這樣才是最安全的,到時候他就算想說,也說不出口了。所以這是一石二鳥,還能引蛇出洞。”
“嗯。”封離啜了一口茶,“接下來就等着魚兒上鈎了。”
周昭寧離京已半月有餘,算算行程他早已到了北疆,如今還沒傳回戰報,便是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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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離和封珏碰面的第二日,便是殿試的日子。解泉泠已連中解元、會元,若是再中狀元,便是三元及第。封離沒有主動跑去礙皇帝的眼,宗正寺少卿封珏卻進宮進得名正言順,殿試與宗正寺無關,他不能上殿,卻不妨礙他借身份之便将解泉泠送至殿外。
殿試後,以宿墨焓為首的考官先行閱卷,呈送前十的考卷禦覽。
禦覽之時,永慶帝看完考卷,問宿墨焓等七名閱卷官:“各位愛卿以為哪三份是一甲?”
宿墨焓答道:“從左至右頭三份便是我等評出的三鼎甲之選。”
皇帝重新又打開那三份考卷,禦筆朱批。其中兩份他沒有疑慮,但另一份他卻猶豫了。要論他自己的想法,恨不得當廷黜落,但看着那考卷上七位考官的一致好評,他若在這下狠手,只怕要被文官的唾沫星子淹死。
他手一挪,将那份考卷扔去了三鼎甲以外那堆。這份考卷自然是解泉泠的,這解泉泠的爹刑部尚書解淵,素來是唯攝政王馬首是瞻,他自己更是與封離來往密切,皇帝怎麽都不可能讓他好過。
在他看來,給個進士出身,已是最大的恩賜。
沒想到他這一扔,宿墨焓便立刻上前進谏:“皇上,這份考卷是我等公認的狀元卷,将他落為二甲是何因由?”
老先生一生清正,潛心學術,根本不懼小皇帝的君威,那話硬邦邦,聽得皇帝眉頭緊蹙。
“什麽理由,朕以為不堪為三鼎甲,夠不夠?”說着,皇帝在二甲裏頭随手拿了一卷,看也不看,攤開來便禦筆朱批為狀元,“這才是今科狀元。”
他将那答卷一扔,直接扔進了宿墨焓懷中。老先生連忙打開,其餘幾位考官也湊過來看,個個面面相觑。解泉泠的策問在前十裏也是一騎絕塵,如今陛下點了其他人的考卷為狀元,這前十可是要張榜公開答卷的,到時候豈不是令天下文人恥笑。
“皇上,那一卷筆力獨扛、波瀾老成,可謂行雲流水、璧坐玑馳,與此卷高下立判,還請陛下慎思!”宿墨焓當即反駁。
皇帝當場便發了怒,喝問:“宿墨焓,你的意思是你比朕更有資格定誰是一甲名次?大禹立朝以來,便是皇帝禦筆朱批,你是要犯上不成?”
宿墨焓還欲再辯,其他考官連忙攔住他,這些時日和他交流最多的一位低聲勸解:“陛下已禦筆批示,再說無益,無法更改了老先生。”
聽到這,宿墨焓一聲冷哼,當廷甩袖而去。皇帝在後面大怒:“反了!你這是什麽态度!你個老頭是在朕面前倚老賣老嗎?”眼看他還要令侍衛捉拿宿墨焓,剩餘六名考官趕緊跪下來勸說。
好說歹說,再加上大內總管李德仁也知道厲害,跟着從旁勸阻,這才将皇帝勸得收回成命。六名考官捧着朱批後的考生名冊,出勤政殿時個個一身熱汗。可憐他們三月天過得跟七月似的,一想到皇帝亂點狀元,還要抓捕進谏的宿墨焓這件事差點傳出去,當真心有餘悸。
宿墨焓若是因此被抓,這一科便徹底白費,天下文人口誅筆伐,怕不是一波一波到宮門前請命。到時候,他們這些同科考官,只怕也是吃不着好果子。
宿老先生氣得很,甩了皇帝的臉子根本不覺得解氣,出了宮便讓車夫往韓仲府上去。師父登徒弟的門,平日裏很少,但是去了,必是大事。
這日韓仲休沐,正在府中,立刻去迎老師。兩人還沒進屋落座,宿老先生已板着臉說:“若是早知攝政王要離京,為師才不接這勞什子活!”
說着,他便三言兩語将勤政殿的沖突說了,氣得胡子都在抖。
“老師您消消氣,當今是有些……您別氣着身子。”
韓仲好一番安慰,又為老師烹茶,上了老人家最喜歡的點心,終于把人哄開心了。
老小老小,外人面前如何莊重,到了得意弟子面前不免露出些稚氣。他拂去胡須上的點心渣,頗為怨念地說:“他還罵我老頭,說我倚老賣老!那七皇子就不會,他不像你們對我一味敬着,他有意思。”
韓仲一笑,順勢問:“那您要不要給我收個小師弟?我看攝政王有此意。”
說到這,宿老先生又不接話了,只揮揮手,不耐煩地道:“這再說,再說……再說了,也沒人來拜師,我收什麽徒弟!”
那日,殿試放榜,解泉泠二甲第一,不僅不是狀元,連個探花都不是,一時今科士子們皆嘩然。各處士子聚集之地,固然是相互道賀或安慰,三鼎甲門庭若市,但不少人在說:“倒要看看這三鼎甲是何等大才,竟将解泉泠也比了下去。”
如此風向下,禮部張榜公布了殿試前十的考卷,引得無數文人士子争相觀看、抄閱。這一看不要緊,關鍵是解泉泠那擺在二甲第一的卷子,比上頭三張一甲考卷,要精彩得多。
榜前的熱鬧漸漸冷下來,相熟的士子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議論,臉色都不太好。人人都想出頭,哪個讀書人不想當狀元,但是這些讀書人更知道,公平是前提,若是沒了公平,他們想要的功名又該憑什麽路徑去得到。
當一個人的才華太過耀眼,令所有人都嘆服,他還出身士宦之家,父親位高權重,連這樣的人都得不到一甲,那這不公平便毋庸置疑。
就在這時,一人說道:“我不如解兄!”這人嘆惋的語氣在現場的安靜中尤為明顯,大家都向他看去,一看,竟是今科狀元。
原來他也一樣好奇,自己竟然比過了才名在外的解泉泠,所以才特意來看卷,初時興奮,沒想到會看到這個結果。
狀元郎神色頹然,轉身離開了。在人群外茶樓中,剛拿到抄錄考卷的榜眼和探花立刻拿起來看,看完之後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說:“我亦不如。”
狀元郎在金榜前直言不如二甲第一的解泉泠,成了永慶年間第一科最大的談資,伴随着春闱的徹底落幕,銘刻在文人士子心中。
據說鹿鳴宴上,一甲三人遍尋解泉泠而不得,打馬游街時都無甚神采。
那鹿鳴宴,解泉泠沒去,他懶得去。不是他自傲,考卷都擺在那,他就該是今科狀元,将他點為二甲,還故意點成二甲第一,完全是侮辱。已賜進士出身,就意味着此生再無緣那一甲,他自幼天之驕子,沒想到會在科舉上平白栽跟頭。
宮中辦鹿鳴宴,他和封離、封珏、程寅四人在醉仙樓喝酒。
封離如今失了周昭寧的管束,反而一次都沒有喝醉過。可今日解泉泠心情不好,他心中亦有愧疚,解泉泠多少是受了與他交好的牽連,所以他們舍命陪君子,喝了個大醉。
明福和周濟來接他,他完全靠兩人攙扶才上車。他這次喝醉了倒是沒鬧,就是完全沒有了意識。回王府的路上,封離喊熱,明福又是給他解領口,又是給他倒水。他正要将水杯遞到封離唇邊去喂,就聽外頭車夫一聲“籲”,馬車急停,把他手裏的水晃灑了大半。
明福正要問出了什麽事,外頭周濟霍地拔劍出鞘,厲聲喝道:“何人敢攔七殿下車駕!?”
來人俱是黑衣,樣式像內衛所穿官服,卻又有所不同。為首之人一個手勢,命人将馬車團團圍住,冷笑道:“攔的便是七殿下。”
周濟亦不是孤身接應,當即下令:“将這幫賊子拿下!”
多一點的交流都無,雙方便在這深夜的大街上,拔劍大戰起來,明福在車裏聽着外頭利劍刺入身體的聲音,一個勁地搖晃封離的身體,不停喊他:“殿下快醒醒,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