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朝議(1)
第61章 朝議(1)
周昭寧一路把封離牽出了驿站才松開他的手。侍衛已牽了馬來, 周昭寧問他:“還撐得住?要不要備車?”
這兩夜一日,他先是被綁架颠簸,再是被下藥折騰, 擔驚受怕不說,與赫連重錦對陣時必然是驚心動魄,還冷熱交織地吹風,周昭寧擔心騎馬回京他能不能行。
“撐得住, 給我單獨備匹馬。”封離深吸一口氣,撐不住也要撐。他等不了也不願等,只想盡快回京。
赫連重錦不惜自陳婢女不願侍奉, 殺害兩名仆從,也要斷他追究綁架罪名的路。他這個皇子, 平日裏确實沒太大作用, 但是用起來絕不是一顆可有可無的閑子。如今禹都城內, 還不知為他的失蹤唱到哪一出了。
更何況,攝政王在此,怎可長久不歸?
周昭寧命人備馬, 沒有勸阻,只是今夜第三次,把自己的鬥篷給了他。那鬥篷帶着他的體溫, 将封離團團裹住, 驅散寒涼秋風。
“撐不住便喚我,與我同騎。”給他系帶時, 周昭寧說。
“我自己來。”封離有些不自在,想把帶子拿回自己手裏, 可周昭寧不讓,堅持給他系好。
一行人整裝完畢, 速速啓程回京。都是兩夜未眠,到京時晨光熹微,衆人現出疲态。他們從北城門入城,入城前周昭寧讓封離戴上鬥篷的兜帽,不令人看清。
直入攝政王府,周昭寧令衆人先休息,與封離單獨召徐清安回話。
待問明京中局勢,周昭寧說:“閉門謝客,先将一人找到再說。”
“什麽人?”徐清安問,封離也好奇地看向周昭寧。
周昭寧來到案前,示意徐清安研磨,他展紙提筆作畫。封離湊過去看,他的工筆人物極為傳神,畫的是一名女子,看發飾衣着,是位低等宮女。
畫畢,周昭寧将畫交予徐清安,解釋道:“宴會當晚,是這名傳菜宮女借機報信,說封離在奉和殿出了事,讓我速去救人。你查清楚這宮女的來歷,本王倒要看看,這件事當中,到底還有多少人的影子?”
徐清安領命而去。封離雙手抱臂,歪着頭看周昭寧,表情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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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麽?”周昭寧收拾紙筆,問。
“看你老奸巨猾,穩如泰山。”
周昭寧輕嗤,瞥他一眼又收回來。
“難道不是?故意含糊其辭,不讓人确認我是不是回來了,你可不就是讓各方蹦跶?順便還能看看,是哪些人拿到了我回京的第一手情報,多半就跟北梁使團脫不了幹系。”
“我老奸巨猾,那理解得如此透徹的你,稱得上詭計多端?”
“嘁,你真是半點不肯輸。”封離一甩袖,便往周昭寧的書房內室走去,“睡覺,困死了。”
“你往哪去?回你的院子。”周昭寧面色一寒,沉聲說。
“走不動了,這地方你又不睡,借我一日。”他打着哈欠,一邊已是解開了衣帶,外袍往屏風上一甩,蹬掉靴子便上了周昭寧的床。
周昭寧在門口看着,好氣又好笑。這糟心玩意,幾個時辰前剛受了他的“服侍”,如今便在他面前寬衣解帶,堂而皇之占他的床榻,當他是什麽無情無欲的工具?
他恨得牙癢,幾步邁過去便想把人拖起來教訓,可走到床前,看到眨眼間已睡過去的封離,看到他眼下青黑、面容憔悴,他又下不去手。
周昭寧無聲長嘆,這祖宗,竟是他的冤孽。
他心中不忿,思來想去,大概也是困意作祟,便把封離往裏側一推,自己同樣解衣躺了上去。讓他心大,那便心大到底。
周昭寧這一覺,到底沒睡安穩,睡夢中他将封離摟進了懷裏,緊接着便被封離燙醒了。這一趟折騰,到底是把人累病了,封離發起熱來,睡得也不安穩,眉頭緊蹙。
他傳府醫來看,是風寒。
“殿下渾身汗濕,這熱倒是發散不少,但是繼續穿着濕衣是萬萬不可,得擦身換衣。”府醫将寫好的方子遞給周昭寧過目,叮囑道,“好好睡一覺,再吃幾服藥,應當無大礙。”
周昭寧看過,遞給周廉讓他安排人煎藥,周廉心疼自家主子奔波兩日,便問:“老奴叫明福過來為殿下擦身吧。”
“不必,讓人打水來,都退下。”
周昭寧不肯假他人之手,結果就是自己徹底睡不着了。把封離打理好,喂完藥,他叫水沐浴,然後便散了頭發在書房練字。一頁又一頁,待到月上中天,才在小榻上重新睡過去。
第二日晨起,封離退了燒,渾身舒泰,就是這頭發浸了水又沾了汗,自己感覺都臭了。
封離爬将起來,便堅持要去沐浴。可他剛退燒,不過是看着精神,府醫交待過不宜沐浴,周昭寧怎麽都不許。
“我已經好了。”
“不行。”
“我頭都臭了。”
“不可。”
封離大怒,把頭湊到他面前讓他聞。周昭寧無動于衷,私心裏覺得是有點臭,但沒有他的身體要緊。
封離對他的犧牲深表敬佩,只得讓步:“我就洗個頭,總行了吧?你比沈姑姑管的都寬,還死拗。”
周昭寧想了想,終于點了頭,他怕把人逼急了,一會直接往浴池裏跳。這跳下去事小,撈上來是大,到時候還得他親自去拖,又是一場折磨。
封離樂颠颠地回自己的正院去洗頭,洗完随意擦擦就準備出來,然後他就見周昭寧杵在浴房外,手裏拿着幹布巾,那模樣,怎麽看怎麽像要給他絞頭發。
封離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過來。”
周昭寧喚他,見他不動,便展了展手裏的布巾。這下封離想裝傻都不行,他指指自己的頭,又指了指他手裏的布巾,蹿過去便想搶過來。
“我自己來就行!哪敢勞煩王爺?”
周昭寧不松手,指着床說:“過去坐下。”
封離性子跳脫,又不拘小節,一頭青絲要絞幹費時費力,他向來是懶的,就連周昭寧都親眼見過他頂着涼風晾頭發的模樣。
“不至于,真不至于……”封離嘴裏這麽說,還是沒有跟他杠,乖乖走過去坐了下來。周昭寧拿了幹布巾,一點點給他擦。封離偷偷拿餘光瞟他,見他雖沒什麽表情,動作卻很是溫柔。
卧房之中太過靜谧,靜到讓封離都有些窘迫,他回頭讪笑,試圖打破這越來越詭異的氛圍。
“周昭寧……你這樣細致,怪怪的。”
“哪裏怪?”
“怪,怪體貼的……”他摸了摸自己半幹的頭發,“多讓人誤會,你說是不是。”
封離說完,又連忙找補:“當然!我絕不會誤會,我知道你是君子,憐貧惜弱,對像我這樣的小可憐,你從來都是嘴硬心軟。”
“小可憐?”周昭寧反問,那一瞬,那勾唇笑得有些嘲諷。
封離點頭:“那當然,身嬌體弱握不住刀劍,被迫嫁入王府委曲求全,對夫君百般讨好逢迎,年近弱冠還在國子監苦讀,我不可憐誰可憐?”
這人嘴欠得很,滿嘴跑馬沒句實話,周昭寧很想反駁,最終沒有成言。他一直知道封離是“被迫嫁入王府委曲求全”,但從他嘴裏說出來時才知道有多誅心,令他心中一片苦澀。
“行了,差不多幹了。一會用過早膳把藥吃了。”
周昭寧将絞發的布巾放在桌上,起身往外走。封離下意識問他:“你去哪?”
“徐清安找到那宮女了,是尚衣局的,臨時調派來傳菜。”
“尚衣局?”封離突然想起他大婚那日,當時在勤政殿外拜別皇帝,皇帝非要給他蓋紅蓋頭,當時有人大膽直谏,出言阻攔,那人便是尚衣局奉禦林巧。
封離将這事說與周昭寧,周昭寧看着他半晌未語,那場他未參加的大婚典禮,原來還有這樣的內情。
林巧能在那時禀禮直言,便有可能在發現封離出事時提醒。但尚衣局在大宴之上并不露臉,也不該在夜間經過奉和殿,林巧如何知曉消息?
周昭寧沉思,恐怕此事并不是跟林巧有關,而是跟她的妹妹林淳妃有關。宮中寵妃,消息靈通便不足為奇,只是她為何要幫封離?
“你在宮中時,可與林淳妃打過交道?”
封離搖頭:“不曾。你的意思是,給你報信是林淳妃安排的?”
“極有可能,她是尚衣局林巧的胞妹,能使得動尚衣局的人,也有可能獲知你遇險的消息。”
至此,周昭寧還是些許疑惑,封離卻是滿頭疑雲,因為他比周昭寧還要多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去慶國公府赴宴時,鄭宛姝曾提醒他入宮小心。
鄭貴妃、林淳妃,一個是宮中地位最高的妃嫔,一個是最受寵的,兩人都暗地裏幫他,這實在令人費解。
他猶豫,要不要把鄭宛姝之事告訴周昭寧?
就在他猶豫之際,徐清安匆匆而來,進門便報:“朝會上吵得不可開交,信國公一派大肆彈劾岑統領,要治他僭越之罪。”
“更衣入宮。”
封離追上前,說:“我也去。”
周昭寧回頭,見他穿着中衣就往外跑,急切之情溢于言表,只得同意。封離速去更衣,蹦蹦跳跳喚明福給他挽發拿朝服,令周昭寧一陣失笑,可心裏那些沉悶,好像也随之散去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