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赴會(3)
第57章 赴會(3)
封珏和程寅已在半路下了車, 他與兩人作別,獨自回王府。
回去的路上封離便在想鄭宛姝的事,會讓堂堂貴妃只敢暗中提醒, 如果此言非虛,想要對付他的只能是比貴妃更尊貴的所在,也就是皇帝或者太後。
太後向來幽居不理世事,跟他極少接觸, 更無仇怨,若是太後要對付他,不太說得過去。倒是皇帝, 一直看他不順眼,秋狩他被伏擊一事, 他也一直懷疑與皇帝有關, 只是沒有證據而已。
皇帝準備對付他, 鄭貴妃前來提醒,要麽鄭貴妃的提醒是個計中計,要麽鄭貴妃已不滿皇帝, 并且知曉皇帝要行非常之事。
他略一猶豫,決定暫時将這件事瞞下。他如今有了那麽個大逆不道的目标,周昭寧與他大概再不能“殊途同歸”, 将鄭貴妃的提醒告訴他, 難以預判他的态度和行動。
封離還不知道自己酒醉時,在周昭寧面前毫無防備, 已将那心思問出了口。
他心中有些澀然,這些時日他和周昭寧幾次同進退, 着實痛快,以至于他心中的立場都有些模糊了。
實在不該。
短短一段路途, 他想了不少。
“唉,真累……我何苦來哉……”封離自言自語,搖頭嘆息。可他嘴上抱怨,眼神卻堪稱堅毅。
那日回到王府後,他與周昭寧說了今日宴上所得,兩人倒是想到了一塊去。
周昭寧說:“恐怕你之猜測便是真相,若說這三人的作用,往大了看便是……以皇位為餌,引誘軒寧和封堯姐弟,可作為禍朝綱的棋子。以戚炎為餌,或可拉攏、誤導、動搖北境邊防。而迷惑了翰林院侍讀,能從禦書房偷的情報就不要太多。”
封離點頭:“這些時日,還不知道赫連敏華接觸了多少這樣的人,又動搖了其中哪些人。赫連重錦高調行事、謝钰山閉門不出,都不過是他們的障眼法,他們此來禹都,在京中運作的核心放在赫連敏華身上。”
周昭寧眉頭微蹙,食指中指無意識地輕敲桌面,封離發現,他專心思考時便會有這個小動作。
封離看着,不自覺就彎起了嘴角,打趣道:“權傾朝野的攝政王,也會有這般憂慮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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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昭寧回神看他,剛才還不過是有些憂思,這會竟直接變成了愁眉苦臉。他說:“本王為你們封氏江山殚精竭慮,殿下既然知道,那是不是該回報一二?”
封離眨了眨眼,沒想到他會如此厚顏無恥,他直覺這個“回報”肯定不是什麽好差使,但是他又好奇,周昭寧到底能不要臉到什麽地步。
于是他還是問出了口:“如何回報?”
“那自然是……為本王鋪紙研墨、點茶焚香、捏肩捶腿了。”
“想得美,你該找個姑娘去做,紅袖添香才是佳話,我們肝膽相照、兄弟……叔侄情誼,不合此等風雅。”
“肝膽相照?叔侄情誼?”周昭寧低笑,“原來你是這麽看我們的?”
“不然呢?”
“既然你也承認叔侄情誼,那侄兒為皇叔捏肩捶背再正常不過,孝道也。”
“要不要臉哦……”封離看周昭寧沒有了玩笑的神色,只好起身站到他身後,給他捏起肩來。
他極不情願,捏得亂七八糟。周昭寧本是回應他的取笑,可被他毫無章法的一通亂按,在他第二次把指尖戳到他鎖骨時,終于沒按住那點心猿意馬。
“孝道已盡,夠了。”
封離這人,催着不走,打着倒退,見他不想被按了,他還就偏要按。他想起被周昭寧戲弄時,說什麽後腰和蝶骨,靈機一動,手往下滑,指尖落在了他的蝶骨之上。
周昭寧感覺自己好似那殿頂上引雷的鸱尾,奔雷穿身而過,一片焦麻。他只得把那作亂的手捉回來,緊緊握在掌中。
封離掙紮,周昭寧生硬地轉移話題:“你覺得,該當如何?”
“找到了關鍵處,那就繼續查咯,總有水落石出那日。”封離手都被他攥紅,奮力抽了出來,“別牽了,怪別扭的,又沒有別人在,恩愛演給誰看。”
“你……”
“我怎麽了?”
周昭寧沉默片刻,只擠出“沒什麽”三個字。
“封離,你說得不錯,但赫連敏華這條線已沒什麽時間了,今日會談已将所有細節落定,三日後北梁使團便要離京。”
“三日?!為什麽會突然這麽快?”
“因為北梁終于不再胡攪蠻纏,接受了我方大部分條件。”
封離垂眸,對鄭貴妃的話有了新的猜想。北梁突然變得好說話,這沒道理,但是若有人與他們私底下達成了更優厚的協議,就沒什麽奇怪了。
皇帝讨厭他,赫連重錦也讨厭他,若是他們把他當成共同的敵人、合作的籌碼,也就說得通了。
他突然很想大笑,他都放縱到了這個地步,低到了塵埃裏,何德何能,還能促成這樣的“合作”。
封離藏下眸中濃烈的情緒,問周昭寧:“那你有什麽打算?”
“皇權、軍情,此間種種疑雲,盡皆亂國禍端。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看來是時候,啓用內衛了。”
“內衛?我從未聽聞。”
“你自然從未聽聞,內衛乃是只握于帝王手中的一柄利刃,可查察百官、緝捕皇親。建元十五年後,朝綱穩定,內衛蟄伏。先帝駕崩前,将內衛令牌一分為二,一半在皇帝,一半在本王,只有合二為一,才能重啓內衛府。”
封離沉默,上下打量周昭寧,忍不住問:“先帝怎麽這麽信任你,你是上輩子救了他全家吧。”
“他全家也包括你……”
“咳咳。我随口瞎說。”
“你可要記好本王的救命之恩。”
“不至于,不至于啊,王爺,咱好好說話。”封離坐得筆直,問,“那你準備和皇帝坦誠三公主的事?這不過是我們的猜測,沒有任何實證的。他不信怎麽辦?”
周昭寧沒有答,不知他是自己也沒有答案,還是他的答案不便告知封離。
封離撇撇嘴,識趣地沒再問,畢竟他也有事瞞着周昭寧,怎能強求對方什麽都和他說。
兩人各有心思,結束了那日的談話。
北梁使團即将離京一事,很快便傳遍了禹都。百姓歡呼雀躍,自從青菱的案情被張榜公開後,禹都百姓便對北梁使團群情激奮,據說甚至有些膽大的俠士,往國賓館內扔死鳥、死蛇。
封離照常回國子監聽講,有一日撞見了國賓館的雜役往外扔這些東西,看樣子吓得夠嗆。
程寅說:“痛快,吓死北梁狗。”
封珏:“就是!”
封離搖頭失笑:“若這樣就能吓到他們,他們早就被趕出中原了。”
盡管如此,他心中仍是感念:“大禹子民膽氣尤在,只是無人帶領,不知該使往何處罷了。”
程寅和封珏看向他,心頭生出一股熱意,說不清道不明,卻如星火,悄然燎原。
三日一晃而過,北梁使團離京前夜,宮中設宴相送,封離在受邀之列。
進宮以後他才知,今日設宴不在華儀殿,而是在才剛修繕完畢的梅園之中。
不過深秋,禹都并未到梅花開放的時節,可宮中梅園的梅花,卻已開了半數,皆是花匠悉心栽培催發所致。如此奇景,永慶帝封鸾少不得一番炫耀,沒什麽比此時在梅園開國宴更便于展示了。
邁入其中,梅林闊大,曲徑通幽,又是夜間,就連封離也一時摸不清地形。他心中警惕,到了宴上十分警醒。
他悄悄看周昭寧,周昭寧的目光越過嶙峋的梅枝,落在不遠處的皇帝身上。
那一刻,他突然下定了決心。
賭一把,若是皇帝真對他下手,他拿到證據,便可以試探周昭寧。江山社稷和心上人,在他心中到底如何權衡?若是他說,廢帝以後周昭寧登基,可以把人納入後宮,不知道會不會被綁去午門外直接斬首。
平素好熱鬧的封離,這一次難得安靜,他滴酒不沾,令周昭寧頻頻側目。宴上,太後亦到場,算是給足了北梁使團面子。
不過太後只坐了片刻便離開,沒多久,一名宮娥到了封離桌前,恭敬行禮後說:“慈仁宮近日清理時,找出了許多舊物,其中有殿下您幼時,太後為您準備的生辰禮,只是當時您北上匆忙,沒來得及給您。太後娘娘睹物思人,想請您到慈仁宮說說話。”
太後幽居慈仁宮,以致慈仁宮的宮侍也是深居簡出,封離不認得那宮娥,無法分辨是不是慈仁宮的人。
但是她話說得詳細,又是以太後的名義,他不好拒絕,便應道:“好,理當去拜見娘娘。”
他起身,和周昭寧點了個頭算是打過招呼,帶上明福跟着那宮娥往慈仁宮去。
梅園在禦花園之中,有去往各宮的通路,自與他入宮的路不同。梅園道路曲折,但不足以迷惑封離,他仔細記路,确實是往慈仁宮方向。
他心頭微松,就在這時,宮娥又轉了個方向,出梅園的小門兀然到了眼前。封離猝不及防,看向宮燈照亮的宮中甬道,發現這條路竟有些熟悉。
沒想到,他們竟到了他住過的奉和殿附近,順着這條宮道往前走,就會看到他初到大禹時的住所,也會走到他“出嫁”時走過的那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