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相争(1)
第49章 相争(1)
封離的目光太直接, 周昭寧想忽視都難,更不用說他對封離的動向本就關注。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
饒是自認城府頗深,他也差點沒藏住那動搖的心旌。
他下意識轉過身, 背對封離。
封離回過神,意識到自己有多唐突。想到周昭寧對他那便宜弟弟的心思,還有他一貫不喜被人冒犯,封離連忙解釋:“你自己送到我眼前的, 我也沒想到你這麽有料,就順便看了兩眼。”
話一出口,封離就差沒照着腦門給自己一巴掌, 他這嘴真是,直慣了, 欠慣了, 快起來完全沒把門的。本來真就是順便看了一眼, 可這話一說,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是調戲勝似調戲。
可說出去的話, 潑出去的水……
封離懊悔,殊不知周昭寧此刻根本想不到什麽冒犯,他在溫泉池裏泡出的汗都沒有眼下多。無論理智為何, 情感只叫嚣着:這是被誇獎了, 誇的還是那方面。
沒有男人不在意。
看似冷心冷情如周昭寧,這會也只能徑直上岸去一旁的冷泉池。否則他渾身濕透, 就這麽走去更衣,那在封離面前便什麽也擋不住了。
“喂, 周昭寧,快霜降了早不熱了, 還泡什麽冷泉?”封離在背後叫他。
“強筋健骨。”周昭寧頭也不回。
封離一想,也對,冷熱浴交替,是有這麽個說法。他也挺熱,也去好了,反正這浴房中并不冷。
周昭寧剛下水,旁邊撲通一聲,封離也跟着跳了下來。他怕人摔了,下意識伸手去接,可回頭一看,封離竟是一猛子紮進水裏的。別說接人,撈都不用他撈,封離已在水裏游了起來。
封離在冷泉池裏游了一圈,才回到周昭寧身邊。他從水中冒頭,甩了周昭寧一臉水花。
“游起來果然就不冷了……”封離抹了把臉,在水裏握住了周昭寧的小臂,“你別光泡着,也游兩圈。”
Advertisement
周昭寧剛才看他游魚般剪水而去,身姿矯健,白皙腰身時隐時現,直如水落油鍋,不僅沒讓這冷泉把他冷下來,反而沸得厲害。此等情形下,他哪裏願意被封離拉去一同凫水。
可封離不知道,見他不動,又拽了一把。這一拽不要緊,要緊的是他往前劃了一步,踩到了周昭寧所在的區域。
那一片池底鋪滿鵝卵石,他毫無準備,僅僅踩上去個腳尖,這一下滑得很,這身體平衡能力不如他原來,就這麽往周昭寧身上栽了過去。
周昭寧手肘一轉接住他,被他撲了滿懷。
兩人在水中緊貼,封離扒着周昭寧的胸膛,被一截硬物硌了腰。
“什麽?”他一時沒反應過來,攀着周昭寧的肩扭身想躲。可這一躲,兩層濕衣帶着水流擦過周昭寧,令他渾身顫栗。他本能地便伸手制止,不讓封離動彈。可這制止,情急之下的反應便是将人重新扣回自己懷裏。
動作就在一息間,那硬物再次撞上他腰時,封離已能清晰辨別出那是什麽……無需再問,卻也沒法更尴尬了。
他撲到周昭寧懷裏,周昭寧不知因何正動念,被他撞了個正着。
封離頭皮發麻,只敢掀起一邊眼皮去看周昭寧的神情,一定已經想殺人了。
誰知這一看,周昭寧竟撇着頭,那張滌蕩俗塵的美人面落入紅塵,眼角眉梢已紅透。
意識到對方竟害羞,竟比他還尴尬,封離那顆大膽瞬間迎風而張,轉眼鋪天蓋地。這可是難得一見的風景,說不定他此生也就這一回,能見識到堂堂攝政王的羞澀。
“周昭寧,我現在信了,你沒有通房丫頭。”
周昭寧一凜,攬着封離的那只手都發了麻,不知該不該現在松開。
“不是經年累月守身如玉的……老童子雞,”封離說到這,忍不住大笑起來,“哪能在冷泉池中金槍不倒?”
“哈哈哈哈。”封離的笑聲回蕩在氤氲的浴房內,落在周昭寧耳中也一片氤氲。
這人笑得渾身發顫,就這麽蹭着他……
周昭寧忍無可忍,攬着他的手驟然收緊,将兩人間的最後一絲縫隙也彌合。
“封離!你既已察覺,還如此撩撥于我,真當本王是柳下惠?”他傾身壓下,封離被迫弓腰,後腦勺泡進了池水裏,那一頭青絲在水中飄散。
燭光華彩,落在他眸中如點星。而背光而立的周昭寧,黑眸則深不可測。
“哎哎哎,你可別胡說,我可沒撩撥你。都是大男人,說兩句葷話怎麽了?你從小到大沒和好朋友好兄弟開過玩笑?”
封離擡手推他,他自己不覺,可那被溫泉水泡軟了的手心按在他硬挺的胸前,于周昭寧簡直是新一番招惹。
周昭寧頸側青筋暴起,他沉沉阖目,又重重睜開,方才壓下一些躁動。
“你從小到大,都與誰說過這些葷話?”
封離正要回答,想起來他那些軍中的兄弟們,周昭寧必定是聞所未聞,到時候查無此人,身份都要露餡。
“那可太多了,哪數得過來?”
“封離!”
周昭寧霍地将人甩開,怒氣和欲念幾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吃殆盡。如今也沒什麽怕被發現的了,他繞過封離兩步上了池岸,徑自去更衣。
偏偏封離這個不怕死的,還在後頭咕哝:“就這麽走了?我把這池子讓給你啊,好歹解決一下,不難受?”
穩重如周昭寧,差點轉身折返,恨不得當場把這憨貨撈出來。不用另找地方,就在這池岸上狠狠教訓,讓地磚磨紅他的背、他的膝,一次又一次,直到他哭着告饒才好。
可他不該……他只能當自己什麽也聽不見。
封離上岸時,周昭寧已離開流芳居,沒與他打招呼,沒留人傳話。他從浴房內出去,院子裏只剩一個抱着鬥篷的明福。
明福急匆匆湊上來,圍着他四處看,着急地問:“王爺沒罰您吧?”
“沒有,罰我什麽?”
“我看王爺方才離去時,臉色黑得厲害,吓得我一句話沒敢說。”
封離輕笑,老童子雞欲壑難填,可不就是會黑臉。但那跟他有什麽關系,他就是碰巧撞見而已,他守口如瓶就是了。
“無礙,無礙,走走走,回去作文章咯。”
明福趕緊把鬥篷給他披上,主仆二人打着燈籠回了正院。
第二日,封離便将文章交了韓博士,韓博士果然讓他在課堂上念。開頭還好,當他說到北梁狼子野心時,立刻有樂天派出來反駁。
封離反問:“南北三年未聞大旱、大澇,未有蝗災,稱得上風調雨順,北梁有何理由要南下購糧?”
那學子答不上來,便也反問:“那若不是真有所求,北梁怎會願意出售良馬?北疆馬可是最能征善戰的馬種。”
“能拿到手才算出售,若是賣來的皆是病馬,甚至瘟馬,下了毒的馬,待如何?”
與他争執的同窗一聲冷哼:“七殿下乃是強詞奪理,說得仿佛能開天眼,能見未來似的!”
“我不過随口列出一個可能,正本清源罷了。”
到此,封離的文章還沒念完,學子們已是分開陣營,在課堂上當場對辯起來。封離功成身退,隔着人群給韓博士抛了個眼神。拿他當那抛磚引玉的“磚”,他做到了,可別再讓他繼續作文章了。
國子監的學業繼續,最大的變化是封離上課認真了起來。而國子學內地位最尊,過去最偷懶的七殿下認真起來之後,整個國子學學風大振,課堂上無人再睡覺了,溫書時也大多三三兩兩相互交流學習了,韓博士看封離的眼神都慈和了起來。
旬假前一日,去鴻胪寺已有七八日的解泉泠出現了。他一來便找封離說話,封珏和程寅二人也是十分好奇他這段時間在鴻胪寺的見聞,四人一拍即合,下了課都沒回家,約好去醉仙樓邊吃邊聊。
這一日照例是周濟等在門外,自從那日在流芳居之後,封離再沒見到周昭寧的人影,每日都是他的車駕來接,車裏也都備着茶水點心,卻沒有主人。
封離當他害羞害了這許多天,“體貼”地什麽都沒問,問了讓人更尴尬不是?
他吩咐周濟:“我和同窗去醉仙樓,你先回府吧。車不用送我,去接王爺就是,我坐齊王府的馬車。”
周濟應是,先一步走了。
封離四人到了醉仙樓,今日醉仙樓請了一名樂戶唱曲,聲如黃鹂,宛轉悠揚,他們四人便尋了個方便聽曲的雅間落座。
酒菜未上,程寅已迫不及待問起會談的事,解泉泠灌一口茶便開講,明顯也是這些日子憋壞了。
“那吳王真是個混不吝!一會裝傻充愣,一會撒潑耍橫,攪得這會談是難有寸進。”
“那你罵他了嗎?”
“自然罵了,日日都罵,可那吳王也不知是真聽不懂,還是裝聽不懂,總之左耳進右耳出。”
封珏凝眸,道:“那肯定是解兄罵得太文雅,還旁征博引,他若只是粗通漢學,自然是聽不明白。”
“那我也不能罵得太直白,若是指着他的鼻子罵狗娘養的,他定要借題發揮!”
封珏:“狗……”他真的複述不出口。
程寅:“解兄竟然也會這等粗鄙之語……”
封離:“……”就知道他罵人的詞彙跨度甚廣。
“赫連重錦是北梁幾位皇子中最精通漢學的,他就算不能全聽懂,也能聽懂個大半,放心,你一定沒有白罵。只是他心裏有數,知道罵不過你,所以幹脆裝聽不懂罷了。他如此隐忍,更蹊跷了……”
封離撫着杯沿,若有所思。
就在這時,樓下曲聲突然停了,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呼。随即,響起了一道在場四人都很熟悉的聲音。
“唱得好,叫起來必定更好,帶回去伺候。”
封離蹙眉,起身往舞臺上看去。果然,出聲的正是他們在談論的——赫連重錦。
封離他們來時,那樂戶女戴着面紗遮擋面容,此時那面紗已落在了赫連重錦手上,明顯是被他強扯下來的。
那樂戶容貌姣好,還有一把好嗓子,自彈自唱,琵琶技藝亦是非凡,誰能想竟會撞上出來游樂的北梁人,還被赫連重錦看上。
樂戶自是不願,盈盈下拜:“奴雖是樂籍,但卻是清倌,還請貴人寬宥。”
客棧掌櫃見狀,忙上來打圓場。這樂戶是他故友之女,落入罪籍他照顧一二,才讓她在自己這酒館裏唱唱曲掙點花紅。平日裏戴着面紗都平安無事,沒想到今日竟被人強行扯落,惹上了麻煩。
“這位客人,青菱姑娘不單獨唱堂會,您想聽曲,在小的這樓裏聽也是一樣的。”
“你說一樣就一樣?你是什麽東西?”赫連重錦說着,一巴掌便甩到了掌櫃的臉上。
一個沒有功夫底子的平民,哪裏經得住練家子不收力的一巴掌,當即被他甩翻在地,吐出一顆斷牙來。
那位樂戶青菱姑娘見狀,立刻向掌櫃撲了過去,要将人扶起來。
“李叔,您還好吧?”
美人面色慘白,泫然欲泣,對赫連重錦而言,更是快意。
他這幾日受夠了南禹人的鳥氣,尤其是鴻胪寺那個新來的解泉泠,罵得尤為刁鑽,常令他恨不得把人當場砍了。
這醉仙樓的酒名噪禹都,他今日來便是要喝個痛快。又聽了這燕聲莺語,見着這花容月貌,尤其這女子那雙桃花眼,和封離有幾分相似,令他這一腔怒氣找着了出處。
一個酒樓掌櫃,也敢在他面前放肆?與他讨人情,也不看看自己是怎樣的賤民!
赫連重錦一把扣住青菱的手臂,将人直接從地上拖了起來扣在懷裏。
“樂籍?你們南禹的樂籍不就是娼/婦,裝什麽清高?”
青菱受辱掙紮,字字铿锵:“樂籍并不都賣身,有許多姐妹如我一般只賣藝!大庭廣衆之下,客人請自重。”
“自重?你可知本王是誰?”赫連重錦說着一把拽開了她的領口,“本王倒是要看看你有多清白!”
衆酒客一片驚呼,程寅拍案而起,大喝:“欺人太甚!”
一層樓而已,他從窗口一躍而下,落地便出拳襲向赫連重錦。
封離三人匆匆從樓梯跑下去,封離邊跑邊嘆:“啧啧啧,早知道我們先下樓了,不一起出場都不夠帥氣了。”
他嘴上說着玩笑話,那雙眼睛卻直盯着臺上,半點不曾錯開。他眉頭微蹙,心裏已在盤算這酒樓裏能抄的家夥事,不然不足以對付赫連重錦的那個護衛。
早知道就帶上周濟了,周抱雞雖然不經逗,打起架來卻是一把好手。
思量間,他們三人已跑到了臺上。解泉泠機敏,封珏已是和雷源打過架的“老手”,兩人一個抄起青菱的琵琶,一個在旁邊桌上拿了個酒壺,齊齊向赫連重錦的侍衛沖了過去。
封離見狀,把身上鬥篷一解,扔給青菱,将人護在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