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婚(1)
第1章 大婚(1)
永慶二年夏,連日烈陽迎來了第一場雨,淅淅瀝瀝下了半宿。四更天,雨停了,封離這個“新嫁娘”被叫起來裝扮,換上華麗繁複的喜服,梳妝戴冠,還被描眉敷粉,點了朱唇,五更天時終于收拾停當。
封離看了眼鏡中人,若是換了女裝,那真是好一個美嬌娘,可惜他是個男的,徹頭徹尾的男人。
他被“扶”着從梳妝臺前起身,身側兩個身形健碩的內監名為服侍,那力道之大明明是轄制。這兩天他已經見識了這具身體上的青青紫紫,是極易留痕的體質,恐怕這會手臂上已經多出了兩排指印。
封離面無表情,幹脆借力被帶着走。
“七哥兒,若一開始便如此乖覺,陛下定會更顧念兄弟情誼。”主事內監尖細的嗓音刺得人耳朵疼,話裏話外的跋扈更是紮心。原本只有沒品級沒封號的小皇子才被叫“哥兒”,這就是明目張膽紮封離的心。
先帝皇七子,先帝在位時敵國為質十載,先帝駕崩才得以回國,沒有分封,身無王爵,住着最荒僻的殿宇,現在還被賜了一樁荒唐的親事。
封離輕啧,也怪不得內監對原身這般不恭敬,在這宮裏先帝皇七子的處境,還不如随便哪位娘娘跟前得寵的宮婢。
他沒應聲,甚至懶得看那主事內監一眼,擡腳便往外走。他更樂意看看這奉和殿外面什麽樣,他來到這個世界後還沒出去過。
封離原本是大晉戰神,統帥三十萬鎮北軍的武安侯。他鎮守北疆用兵如神,最終攻入突厥王庭,立下不世之功。然而,狡兔死,走狗烹,他攬勝回京的路上遭遇宮中暗衛截殺,萬箭穿心而死。
他明明死了,卻在這個聞所未聞的大禹國蘇醒,成了先帝皇七子,與他同名同姓的另一個封離。這個世界的歷朝歷代都沒有他們大晉,封離想,這可能是另一個世界,或許是話本戲曲裏的書中世界也不一定。
原身封離歷經磋磨回國,本以為苦盡甘來,卻沒想到身為皇子卻被賜婚給權傾朝野的攝政王當男妻。他不堪受辱,急怒攻心吐血而亡。同樣死于帝王心術,又同名同姓的封離便來了,大概冥冥之中自有機緣。
将軍百戰死,質子十年歸。封離唏噓,這可真是,天下皇帝一般黑。
他站在奉和殿外,擡眸望向幽幽宮廷、甬長宮道,很淺地笑了一下。他上輩子一天福沒享,死得還難看,這輩子去攝政王府混吃等死當個政治符號,大善!
只盼這個手握大權的攝政王,不要太早被皇帝鬥倒連累他就好。
“七哥兒,怎麽?您在奉和殿住了一年,住出情義來了?”主事內監嗤笑,毫不掩飾對他的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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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行。”封離心情好,随口應了一聲。
他聲音清潤,過去說話小心細意一副怕人的樣子,讓人很看不起,可今天這一句,卻字正腔圓。他面上神情漫不經心,對內監的奚落不以為意,反而有了天潢貴胄的模樣。
“走吧,帶路。”
封離說着當先邁步,那轄制他的兩個內監見狀,下意識放松了力道,只略微牽引着他的方向。
主事內監匆忙跟上,冷哼一聲:“七哥兒當先往慈仁宮向太後娘娘辭別。”
封離配合,到了太後宮裏卻根本沒見到人,宮女說太後小憩,令先帝皇七子去勤政殿拜別即可。
走了大半圈,封離終于到了勤政殿,皇帝倒是沒有不見。當今永慶帝是先帝皇八子,和封離一個行七,一個行八,命運卻天差地別。封離自小被送入敵國為質,受盡折辱,皇八子封鸾卻熬死了上頭奪嫡的哥哥們,最終成功撿漏登基為帝。
原身的記憶裏,他與這位皇帝見得非常少,歸國一年半,只見過一兩面,并不了解。
封離本以為婚前辭別肯定是進殿內,沒想到皇帝卻親自出來了,就在殿前階陛下,讓他拜別。
他仰頭看向那明黃龍袍加身的皇帝,說實話不想跪,他對這顏色有點本能地惡心。
“七哥兒,見到陛下還不快行禮?!”主事內監一聲呵斥,一腳踢在了他膝彎。
彼時周圍宮侍環繞,殿前開闊,遠處回廊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皇帝臉上的嘲弄落在他眼底,封離終于明白了為什麽皇帝會迎出殿外。
原來是要更多人看着他受辱。
封離長嘆一聲,識時務者為俊傑,怎麽辦呢,他現在只是皇家棄子,跪就跪吧。挨過這會到了攝政王府,好歹頂頭上司就只剩攝政王一個了,總歸能比現在好點。
他順勢就跪了下去:“愚兄……叩見皇上。”
這一聲拉長音的“愚兄”,直把皇帝氣綠了臉。他看着封離那張和自己有幾分相似,卻更加出衆的臉,突然來了主意。
只見他站在階陛之上,指着封離便道:“這婚服是誰備的?既是嫁與攝政王為妻,怎麽朕的七皇兄竟連個紅蓋頭都沒有?”
雖是去做王妃,但封離本是男兒,尚衣局準備的自然是男式婚服,哪裏來的紅蓋頭。
尚衣局奉禦林巧雖是女官,卻性情剛直,聞言上前一步回禀:“啓禀陛下,先帝皇七子做女裝打扮,于禮不合,望陛下慎重。”
“噢?于禮不合?林奉禦的意思是,朕為了江山穩固将皇兄下嫁,也是于禮不合?”
“臣不敢。臣是內宮女官,不明前朝事,只言服飾禮制。”
封離的腿動了動,借着衣擺遮掩,換了個更省力的姿勢,事不關己地看上頭掰扯。他這位皇弟不愧是能賜荒唐婚的皇帝,提出這種下三濫的羞辱主意也不奇怪。他賭五個銅板,他的紅蓋頭馬上就要來了。
果然,皇帝聞言一笑,反問林巧:“朕何時說讓七皇兄做女裝打扮?”
言罷,不待林巧再說什麽,他揚聲吩咐:“來人,此時要備紅蓋頭定是來不及了,尚衣局恐怕做不到。就把勤政殿花幾上的織錦拿來,給七皇兄蓋着,護住這喜氣!”
“陛下,不可!”林巧面色大駭,當即跪了下去。此等做法,簡直是将皇家禮儀顏面放在地上踩,皇七子受辱,傳入世家耳中,當今陛下又何嘗不是笑話。
皇帝卻懶得聽,一甩袖把人揮開。他身邊親近內侍已快速取了那放在花幾上、壓在花盆下的紅色織錦,小跑到禦階下,一把蓋在了封離頭上。
嘶……這破布還沾了點澆花的水,有淡淡泥土氣味,要不是封離低頭低得快,那水漬能直接怼他眼睛上。
皇帝這下舒爽了,他緩步邁下禦階,親自把封離扶了起來。這張臉,看不見就最好了,看到就礙眼。
“七皇兄,到了攝政王府,當萬事以國為先,以封氏江山為先。周昭寧脾氣不好,七皇兄反正是逆來順受慣了,應當受得住。”
封離懶得理他,只想趕緊走,這皇帝太下三濫,感覺比他上輩子效忠的那個還變态。
見他不語,皇帝覺得他已是認了命,越發滿意。一高興,他便想說點更氣人的話。
他忽地低頭湊近自己的皇兄,低聲說:“七皇兄,記住,你不過是朕的替身,他周昭寧心心念念的只朕一個。可惜了,他是個男人。”
原本只想着快點結束這一環節的封離來了精神,八卦真是人之本性,現場聽到一個大八卦,讓心如止水的他也有點興奮。
攝政王喜歡皇帝,皇帝不可能嫁給攝政王,所以拿他當替身嫁過去。刺激,替身更好了,那他只要不出頭,攝政王恐怕不會把他放在眼裏。畢竟他對皇帝可是“心心念念”,那眼裏怎麽會容得下“贗品”?
皇帝沒想到這一說不僅沒把人氣到,反而讓封離更高興了。他還待說點什麽,內監來報:“啓禀陛下,攝政王府迎親的隊伍到了。”
“到哪了?”
“已在宮門外迎候。”
“攝政王臉色如何?”皇帝又問。
內監回禀:“未見着王爺,是王爺的侍衛抱着一只大公雞來的。說是王爺有要事,連夜出京未歸。”
皇帝一驚,轉而大笑。周昭寧啊周昭寧,就這麽不滿意他的皇兄嗎,不是他就不可以?連迎親拜堂都躲了出去。
所有人看向封離的目光都滿含嘲笑或同情,這先帝皇七子也太慘了,被嫌棄至此,以後到了王府,還不知道怎樣被磋磨。
唯獨封離自己樂呵,不想拜堂好啊,不見他更好,清淨。以後他就在王府錦衣玉食,又不用伺候相公,簡直不能更好了。
“愚兄拜別陛下!”封離跪地,行了個大禮,在皇帝反應過來之前便起身往宮門外走。
快走,去攝政王府混吃混喝去也。
蓋着蓋頭,封元帥健步如飛,送嫁的內侍們立刻跟上,一路護送他往宮門外去。
皇帝望着那背影,心中快意難抑。這卑賤的質子,他的七皇兄,這是在宮人們面前不堪受辱,所以趕緊跑了。真是,太不穩重,有失皇家風範。
不過,他是富有四海的君王,便大度些吧,不與喪家之犬計較了。
封離一路到了宮門外,蓋頭蓋着只能看到腳下一尺地。他被扶着上花轎,随着一聲“起轎”的吆喝,開道的銅鑼聲中,王府侍衛懷裏的大公雞鳴聲嘹亮,徹底拉開了他在大禹國的人生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