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黑色火焰
黑色火焰
舊赫利亞人的流民仍聚集在營地中聽着特賽的歌謠,遠方卻已響起了狼嚎。
閉眼的琴師是第一個發覺的。
他手一抖,錯漏了一個音。
特賽也随之停下。她微微歪頭,去捕捉遠方的聲音。
“是狼群。”
下午帶着受傷野兔離開過營地的那位流浪者,歐也妮記得他的名字是叫奧弗頓,此刻正坐在外側的篷車上守夜。
他沉默不發地抽了口煙,在夜色中遙望着荒屋的方向。
特賽垂着眼簾,沒有再歌唱。
整個營地,靜寂無聲地,聽着荒屋那邊狼嚎的聲響。
但是這場遠方的獵殺,并沒有很快結束。
歐也妮已經猜到了結果,她嘆口氣,默默地等待。
那黑夜中野獸的吠嗥聲,以及雜亂的奔馳腳步聲,逐漸在吵鬧中接近了營地。
“怎麽可能?”有流浪者忽然開口說道。
這一嗓子掘開了沉默的堤口,衆人都沸沸揚揚地議論起來。
歐也妮知道他們在驚異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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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屋離營地距離那麽遙遠,在那裏被狼圍攻的獵物,怎麽可能逃得到這邊?
如果被圍攻的人是二級法師,又帶夠了防禦法術的話,當然做得到。歐也妮在心裏默念。
狼群是最欺軟怕硬的團隊,不會無故靠近火光和人群聚集的地方。
這群流浪者對荒地如此熟悉,想來不是頭一晚在這裏過夜了。
他們之前大概都與狼群相安無事地共度了夜晚,甚至敢放心地使用新鮮血肉去利用狼群的獵食習性。
但他們可能也忘了,狼群是最記仇,又窮追不舍的種群。
胖子帕吉特的身影已經出現了流浪者們的視野內。
歐也妮遠遠地觀察,能判斷出胖子帕吉特給自己罩了一個三級的堅盾法術。幾只狼群将他連保護罩一起撲倒,卻怎麽都咬不到他的屁股。
胖子帕吉特連滾帶爬地鑽出狼群,往前疾馳。
他那與體型不相符的靈活身手,大概是加持了一個二級的浮空術。
這位二級法師,為數不多的法術欄,一半以上都拿來裝備防禦逃跑類型的法術了嗎?
他或許和【安姆】很有共同語言。
【……妳似乎對我的性格作風有很大的誤解。】
歐也妮裝作沒有聽見。
歐也妮有點好奇流浪者們看到這樣神奇的景象,有什麽想法。
但是流浪者中卻已有人喊出了正确的答案,“是那些正神們的信徒!”
人群中頓時發生一陣騷動,“可惡!怎麽會撞上他們?”
“之前是故意來找茬,想監視我們的嗎?”
“我們會不會已經暴露了……”
我在這營地裏連一個施法者都揪不出來,他們卻人均都知道隐秘界的真相嗎?
歐也妮不甘心地想。
隐秘法則,到底隐秘了個什麽?
“安靜。”特賽終于出聲。
她的聲音太有辨識性。營地中的聲浪立刻就平息下來。
作為流浪者的公主,她确實有足夠威信。
“狼來了,”特賽平靜地說道,“放箭。”
弓箭并不是獵人們的專利。走南闖北的流浪者們,當然也攢下了自己的武裝。
有人攀爬登上了篷車頂,随後就有零零星星的箭支,劃開了漫漫的長夜。
箭支如流星般搖曳着,飛往了遠方的狼群,以及被狼群追逐着的胖子帕吉特。
很難說他們瞄準的到底是前者還是後者。
胖子帕吉特狼狽地抱頭逃竄,他險之又險地避開又一次狼吻,遙遙地招手大喊,“別射了,是我,是我!白天那個帕吉特。快救我!”
站立在篷車上的流浪者望向特賽,“射不穿他的盾,還要繼續嗎?”
有人在喊,“怎麽辦?狼群快來了!”
也有流浪者在旁邊說,“別怕,狼群不敢靠近我們的火焰。”
特賽很快就作出了決斷。
“先停手吧,機會已經錯過了。”她嘆了口氣,“我們不能明目張膽地殺害正神的信徒,先放他進來。”
特賽望了眼緊追在胖子帕吉特身後的狼群,那是他們自己用野兔誘餌招來的麻煩。
追逐的雙方,離營地已經很近了,幾乎快要踩入那些篝火将篷車映出的長長的影子。
“青壯年拿起火把和武器,兩兩結對,去外圍守衛車輛。将老年人集中到篝火旁邊。”
特賽說着,她從腰間琳琅作響飾物中,拔出了一把漆黑的短刃。
胖子帕吉特的浮空術還沒有失效,他三步做兩步地快速竄過來,邊嚎叫着邊翻越了藩籬,沖到了營寨之中。
狼群也奔襲而至。迎接它們的是刀尖和烈焰。
嗚咽的哀嚎響起,但随後響起的就是憤怒的咆哮。
流浪者與狼群的戰鬥沒有立刻分出勝負,這是一場勇氣與野性的搏殺。
篷車被推倒,火焰在燃燒,利爪與鋒刃都見了血。
特賽的身影飄搖在最前線。
她身手矯健,像舞者般靈活又狡詐地在狼群邊緣進進退退。
與其周旋的狼只被她誘騙得團團亂轉。
漆黑到映不出火光的刀刃落下時,她細長的發辮上沾染了飛翔的血跡。
就連被圍在最中間的老人們,也力所能及地伸出手臂,向狼只們投擲着土塊。
胖子帕吉特正瑟瑟發抖地擠在那群老人中間。
但他并非毫無作用。三級的堅盾法術,在他的操縱下變得薄而稀釋,卻擴大了範圍,将身周的老人們保護在內。
有老人因為倉促中手臂伸得不夠長,丢出的土塊撞到了防護罩的內壁,被反彈回來。
他望見自己看守的那個年輕人被狼撲倒,目眦盡裂地撲出了防護罩外,又被人拉了回來,“危險!”
那個老人絕望地沖着胖子帕吉特怒吼,“撤掉它!我不需要你們這些虛僞的正神信徒們的保護!”
“啊?”胖子帕吉特滿臉愕然,沒有反應過來。
特賽仍在外圍與狼群決鬥,沒顧得上這裏的争執。
“不關我事!這不是什麽法,咳,這是女神恩賜的神跡……”胖子帕吉特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突然開始為隐秘法則找補。
老人更加憤怒的神色令他不知所措,“我這是在保護你們啊?”
“我們不需要你們假惺惺的保護和拯救!”老人抓着他的衣領,聲嘶竭力地咆哮,“都怪你們,都是你們的錯!
“我們根本就不需要救助!當年你們就是打着這樣假惺惺的旗號,攻打我們的國家,奪走了我們的神祇!”
“我也不是自己想招惹狼群來這裏,我都做好打算在沒法住的廢屋外野地裏将就湊合一夜了,”胖子帕吉特還在掙紮着為自己辯解,“是它們突然就圍上來……等等,你都在說些什麽?”
胖子帕吉特滿臉都寫着困惑。
“拉姆齊!”特賽從前線回頭來喝止。
這裏高聲的争吵,終于引來了她的注意。
但是已經遲了。
拉姆齊老人在氣憤中,哆哆嗦嗦地,從衣領中掏出了一枚銅板大小的圓形金屬片。
“我已經無法再忍受下去了。”
“不行,還不到時候。”特賽語氣堅決地說着,她不顧正在與其周旋的狼只,返身沖了回來。
“不可以。”她向拉姆齊老人身側的其他人發出指令,“阻止他。”
但是篝火邊那群老人們,臉上紛紛呈現出了哀戚和渴望的神色。
只有一個老婦人,猶疑着握住了拉姆齊老人的手腕,但拉姆齊沖着她微一搖頭,她又松開手,發出了深深的嘆息。
“我們已經等得太久了……”拉姆齊老人顫聲說道,他兩指撚着那片雕工精細的飾物,将其舉起來面向篝火。
如果當時在場的是歐也妮,她一定已經撲上去阻止那位老人的行動了。但是胖子帕吉特,又恐懼又惶恐地站在原地,還在對自己發出疑問,“我做錯了什麽……”
篝火的烈焰跳動着,将那枚被高高舉起的微雕飾物的影子,投射在遠方的地面上。
就如歐也妮那個手影游戲的效果一般,火焰投射出的陰影清晰而巨大。
點、線交錯,圖形繁複。
——那是一個法陣。
歐也妮眼中的世界忽然閃爍了一下。
“怎麽回事?”她迅速問道。
【……不知道。似乎出了點故障。我試着修修看?】
歐也妮深吸了口氣,沒有再打擾【安姆】。
她意識到,這段回憶已進入關鍵環節。而且,自己在這裏可能待不了多久了。
歐也妮睜大雙眼,不肯放過眼前場景中的每一個細節。
拉姆齊老人口裏喃喃地念着,“這是我們離祂最近的一次,赫利亞的光輝将指引我們,這次絕對可以成功。”
他身旁的老人,有的滿心期待在盼望,也有的扭開了頭,不敢去看結果。
火光搖晃,那片法陣的陰影似乎也在搖晃。
于此同時,歐也妮眼前的這段回憶夢境也像網絡不流暢時播放的視頻一樣,斷斷續續地在卡頓。
特賽已經沖了過來。
但比高挑的女性身影更快的,是漆黑色的火焰。
火焰從老人的七竅中噴射出來,繞過特賽,襲向了緊追在她身後的那只灰狼。
大概是還記得特賽的交待,那些烈焰并沒有襲擊胖子帕吉特,而是散做數團,沖向了狼群。
圍觀的歐也妮靠得離事件中心太近了。
黑色的火焰向她迎面襲來。
哪怕知道這只是一段回憶影像,歐也妮也謹慎地選擇了回避閃躲。
但她的行動,因回憶景象的不穩定而有些遲滞變形。
火焰呼啦啦地幾乎是擦着她的身邊飛走。
歐也妮的面頰能感受到那灼熱的高溫,并因此而微微發紅。
四散的火焰,降落在營寨各處。
被灼燒的野獸們在黑焰中哀聲嚎叫,翻身打滾,卻怎麽都撲不熄這詭異的火焰。
它們奔逃到篷車側,帳篷邊,但那些本應易燃的布匹木柴,因受熱而鼓動開裂,卻沒有沾染上分毫的火焰。
“這是什麽法術?”歐也妮問【安姆】。
【安姆】似乎還在努力調試着什麽,想要維護夢境的穩定。祂抽空快速地回答。
【活性火焰。波歐斯的拿手好招。弱化版的。】
波歐斯。歐也妮在心底在這個神祇的名字上再多标注了一個重點關注的圈圈。
【顏色不大對,波歐斯那家夥的審美大概發生了些改變。】
【安姆】急匆匆地又補充道。
只有審美發生了改變嗎?
歐也妮沒有說出口,她知道【安姆】此刻很忙。
但她看着那些在營地中飛行的黑色火焰,無法控制地在心底想着。
你宅太久了,【安姆】。
你熟知的那些過往,可能早就成了歷史。
【安姆】沒有回答。
或許是忙碌中無心理會,或許是聽到了卻不願回答。
回憶的世界仍在搖晃,瀕臨碎裂。
好在情節似乎已經走到了尾聲。
戰局在烈焰的威懾下,分出了勝負。
還未被黑焰找上的狼只,營寨外的那些狼只,在這樣的景象前,紛紛發出了嗚咽的哀鳴,夾着尾巴退走。
拉姆齊老人之前想要投出土塊去援助的,那個倒地的流浪者,圍在他身上撕咬的狼只也散開了。
見到這樣的場景後,拉姆齊老人終于阖上了雙眼,跪倒在地。
黑焰熄滅了。
他滿額都是汗水,渾身在戰栗抽搐。
沒有人攙扶他。有人猶豫地傾過身去,但還是畏懼着,沒有伸出雙手。
剩下的狼群懾于餘威,仍四散着往外奔逃。
不一會兒,它們的身影就消失在荒原的黑夜中了。
“這究竟……是什麽?”胖子帕吉特擦了擦自己的冷汗。
他的疑問,打破了寂靜,也喚回了周圍的人的神智。
“是法術嗎?你們這群舊赫利亞人,難道還沒……”
特賽毫不猶豫地走過來,一手刀擊暈了他。
“給他用強效的迷藥,讓他睡上十天半個月,直到我們離開這裏。”她冷靜地吩咐。
明明場中的法術和特效都已經結束了,畫面卻沒有重歸流暢。
與其相反,場景的卡頓越來越嚴重,簡直到了影響觀看的程度。
歐也妮的心随之快速地一跳一跳,她總預感着,會有什麽很不好的事情将要發生。
歐也妮在反複暫停和丢幀的回憶中,努力辨認着特賽的言語。
“将拉姆齊……
“隔離到,我那帳的內室中……不允許……”
“……任何人……接觸。”
歐也妮看見特賽将臉轉向了,拉姆齊曾試圖保護的那個,被狼群撲倒撕咬過的年輕流浪者。
“……檢查……去給……他的兒子……包紮。”
場景忽然一轉。
歐也妮從恍惚中擡起眼。特賽完美無瑕的面容,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
主帳篷中淡淡的藥草和血腥味,重新回到了她鼻尖。
“埃絲美拉達,你真的有辦法阻止狼群來襲?”
特賽正握着歐也妮的手,滿臉真誠地問道。
不需要【安姆】提醒,歐也妮也知道,自己已從回憶中退了出來。
她回到了現實。
歐也妮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光幕上的那句“特賽希望今晚狼群不要再度來襲”。
她找回了自己的思緒。沒有任何停頓地,她流暢地回答道,“我可以試試。”
某個玄學,那種上了年紀的老舊電視機,信號不好時,可以用力痛擊來使它恢複正常。
【假的,都是假的!妳不要過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