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林中小屋
林中小屋
老庫克原以為他們至少要到第二天上午才能抵達旅程的終點。
但此刻夜色仍深沉，歐也妮已在空中發現了，森林中那處人為修整的痕跡。
樹木被砍伐掉，草茬被割除，在密集的樹林中騰出了四四方方的一片空地。
空地的正中，是一座兩層高的尖頂木屋。
但比木屋更惹人矚目的，是這片四方形空地的四個角上，分別矗立着四座高聳的圖騰柱。
圖騰柱比森林最高的樹木還要再高出一截。每座柱頂，都燃燒着濃煙滾滾的火焰。
不，四座圖騰柱裏，只有三座柱頂有烽火在燃燒。
其中一座圖騰柱的頂部，攀附着一個人影，手上高舉着火把。
老庫克帶着歐也妮，往那片空地降落。歐也妮細心戴回自己的兜帽，将頭發和瞳孔再度隐藏起來。
之後老庫克扯掉了自己身披的獵人衣。
在先前的飛行中，老庫克已開好了嗓子，此刻宏亮地大喊，“傑拉德！你們今年秋天的獵獲怎麽樣？”
那個人影應聲回頭，對正靠近他的兩人，露出了面容。
歐也妮因此吃了一驚。
她從未見過如此魁梧的老人。
論年齡，這位皮革商傑拉德，應該比老庫克更老，他的皺紋深成了溝壑，須發皆是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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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的身形雄偉，虎背熊腰，肌肉隆起。
咧嘴笑的時候，滿嘴白牙整整齊齊。
雪白的胡子一抖一抖。
“老庫克？怎麽是你？”皮革商傑拉德大喊，“來得正好，幫我把剩下一把火給點了！”
他伸手一抛，将手中的火把投擲給了空中的老庫克。
然後他順着一根繩索，單手握着繩，順暢快速地，一氣滑落到地面。
老庫克帶着歐也妮飛到了，最後一個未被點燃的圖騰柱旁。
圖騰柱的頂端，固定着一座敞口陶缸，陶缸裏冒出柴火堆尖尖的頂端。
然後，老庫克像是寵着小孩點爆竹的爺爺一樣，将火把遞給了歐也妮，慫恿地使了個眼色。
歐也妮覺得好笑，胸口又有些溫暖。
她雙手握持住那結實沉重的火把，探手伸向了陶缸。
陶缸中滿滿盛着的，應該是搭好了中空結構、調配好了助燃物比例的薪炭燃料。
火把剛一觸及，火焰就騰得一聲燃起，沖起了半米多高。
火光瞬間映亮了歐也妮的眼睛。
有一瞬裏，歐也妮似乎在畢剝燃燒的火焰中，看見了黑色的巨影，是猙獰的惡龍，作勢欲要噬人。
但火焰再一跳動，那幻象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好！”皮革商傑拉德大喝一聲，打斷了歐也妮的怔愣。
“這是今天燒得最高的一把火。你這小娃娃好福氣！”
老庫克喜不自勝地帶着歐也妮降落在地。
歐也妮回過神來，她上前兩步，雙手側舉起火把，将其交還給皮革商傑拉德。
傑拉德接過火把時，打量着她遮擋住大半張臉的兜帽。
“孩子生了點病，不能見光。”老庫克适時地出聲解釋。
歐也妮禮貌地躬身，“傑拉德爺爺好。”
“原來是個女孩兒。是你孫女嗎？”他沖着老庫克擠眉弄眼，“和你前妻重歸舊好了？”
歐也妮的八卦心頓時像那缸火般，被瞬間點燃。
但老庫克立刻否認，“別亂開玩笑，這是我新收的學徒！可聰明呢，你羨慕不來。
“對了，有合适她穿的獵人衣不？給我找一件。”
“沒有！——但可以編。你給我等着，等我忙完這一陣。”皮革商傑拉德滿口答應。
“對了，你今天來找我做生意的？今晚沒空，獵神的號角響了，我這會兒可忙着呢。”
“我還是第一次聽見獵神的號角，”老庫克也不意外，和他扯起了話頭，“沒想到這麽巧，剛好趕上了。”
“也還真是巧，我沒料到你是第一個來的。”
皮革商傑拉德說道。
話音剛落，旁邊的樹林裏忽然蹿出來一個影子。
那影子敏捷地落到地面上，順手脫下了身穿的獵人衣，整個人像是卸掉迷彩般，突兀地在月色中被洗了出來。
身形看起來像是個中年男人，一身獵裝，背上負着硬木弓。
“我還以為我是第一呢，”那個中年獵人笑着說道，聲音很是爽朗，“我半夜裏被吵醒，一聽到是獵神的號角，就猜會有集會。我都沒等這邊的烽火燃起來，就帶兒子直接出發了。”
“你兒子也跟來了？”皮革商傑拉德驚喜問道。“我可有段時間沒見他了。最近他都沒送東西過來了。”
“你老要想見，我就多打發他跑幾次。”中年獵人說道，“他最近都跟着我去打獵，我快把他練出來了，”他頗有些驕傲地感慨，“很快就能獨當一面了。”
“孩子長得快啊，”皮革商傑拉德說道，“一轉眼，你們都長起來了。這次的獵神祭，可真是等了好久，快二十幾年了。”
“是啊，幸好等到了，我最近都盼着呢。”中年獵人說道，“這次我先給這小子探探路，不然再等多幾年，我說不定就得和他一起參加了。
“哪有老子和兒子，都是頭回參加獵神祭的？”
“哈哈哈哈，”皮革商傑拉德大笑起來，“你這話可別說給泰特斯那家聽到！”
中年獵人趕緊擺擺手，表示自己不說了。
然後他唿哨一聲，說，“這小子到了。”他從地上撿起塊小石子，轉身往空地旁邊的某株松樹上一投。
那小石子卡在了松樹的陰影裏，卻沒打到任何枝葉。
皮革商傑拉德笑了一聲，毫不意外。
歐也妮這才發現，空地旁邊的松樹樹枝上，不知何時蹲着一團模糊的身影。
一個少年扯下了獵人衣的兜帽，在夜色中露出一張小臉來。
他的手裏，還穩穩當當地抓着父親剛丢過來的石頭。
少年從樹上跳了下來，他沒有說話，将獵人衣脫下來挽在手裏。
歐也妮留意到，他的眼神，一直在偷偷盯着老庫克和帶着兜帽的自己。
中年獵人招呼那少年過來。
少年這才移開視線，望着皮革商傑拉德，悶聲說道，“我是第四。”
“不然呢？早先我還以為我是第一呢。”中年獵人拍了下少年的後腦勺，“這不是咱們部落的人，是第一獵人傑拉德的客人，你小子不要失禮。”
少年點點頭，走去向皮革商傑拉德，哦不，歐也妮現在将其訂正為，第一獵人傑拉德，行禮。
“等這次獵神祭結束，我可能就不是第一獵人了。”第一獵人傑拉德拍拍腹肌說道，“我年紀大了，要不是這次等獵神的號角等了這麽久，這位置早該換人了。”
“不說我們這批人對獵神祭沒經驗，”中年獵人笑起來，“真論起狩獵來，到現在也沒幾個人是你的對手。”
歐也妮看着第一獵人傑拉德那老當益壯的魁梧身軀，非常相信中年獵人的欽佩出自真心實意。
歐也妮有些好奇獵神祭是什麽。
聽起來似乎是一類祭祀活動，需要聽到獵神的號角後才能開啓。
是要向“窺伺邪惡之豎瞳，撕裂恐怖之巨爪”的獵神獻上什麽供奉嗎？
又能從中獲得什麽好處呢？
這群獵人們，似乎用這個活動，來決定排位座次。
歐也妮一直開着法術視野，在她看來，場上的幾位大人和小孩，脫去獵人衣後，身上的光輝都非常明亮。第一獵人傑拉德尤為突出。
但很難判斷，那是施法者的光芒，還是身強體健之人的旺盛生命力。
歐也妮見那幾位獵人還在閑聊，沒顧及自己這邊，就扯了扯老庫克的衣服。等老庫克低下腰來，她才附耳問出自己的疑問。
老庫克沉吟着搖搖頭，他之前幾次來這裏，可都沒趕上獵人的集會，對內情知之甚少。
他對這些也頗為好奇，打算之後再好好打聽。
他們談話間，陸陸續續地，又有幾位獵人趕來此地。
獵人們相互問好寒暄，大力地擁抱彼此。
從談話中可以聽出來，這些獵人都居住在黑森林中，卻劃下了各自的地盤邊界。只在烽火燃起時，才來第一獵人傑拉德這邊集會議事。
有個獵人，之前似乎去了深山中蹲守某類走獸，最近才回返，這還是多年來第一次和大家重聚。
也有兩個獵人，稱兄道弟地互相拍肩，炫耀上個月聯合追獵某只到處流竄的狡猾走獸的事跡。
“好了！”第一獵人傑拉德，一拍巴掌，打斷了衆人的敘舊，“有什麽說不完的話，明天人齊了，再慢慢談。今晚上還要幹活呢。”
“獵神的號角響了，三天後就是獵神祭。這次來參加集會的人，肯定比以往齊。
“有些人住得遠，來得晚，”第一獵人傑拉德，很有號召力地，指點衆人幹活，“你們這些到得早的，先幫手把集會的場地搭起來。
“空地上的野草割一割，去把篝火臺子搭起來，再燒上熱湯。凳子不夠，就砍幾棵樹。
“再有餘力的，幫老頭子我把屋子打掃下，多騰點位置出來，擦幹淨啰。”
衆獵人紛紛應是。
他們都是些身手矯健的勤快人，一轉身就各自找着了活幹。
包括那個年紀和歐也妮相當的少年，也一言不發地，跟在其父親身後，去野地裏割起了長草。
第一獵人傑拉德轉過身來找老庫克，“你也看到了，我這頭忙。我還得等人，他們一時半會兒來不齊。
“你們先去二樓睡吧。我那床讓給你們，有什麽事，明早我們再談。”
老庫克爽快地應下，帶着歐也妮往尖頂木屋的二樓去。
老獵人的房間裏，有股植物腐朽和肉類腥膻的氣味，但是二樓通風好，還往外挑出一個晾曬鹹肉的木制陽臺，所以這氣味不算濃郁，還能忍受。
地毯是草編的，黑舊的，透出隐隐的藥草苦味。
牆壁上挂滿了毛皮，空氣中似乎也漂浮些細微的絨毛，讓人老忍不住要打噴嚏。
老庫克從牆上扒下來一張毛皮，鋪在地板上當地鋪，就這麽将就着睡下了。
身體還虛弱的歐也妮被安排在了老獵人那張床上，席子也是老舊的草席，透出同樣的苦藥味，這苦味卻不讓人讨厭。
歐也妮脫去鬥篷，裹緊了老庫克丢給她的另一條毛皮，不知道是什麽料子，蓬蓬的毛，摸上去順滑又松軟。
陽臺外，傳來了樓下那些獵人幹活的聲音。
不時又有新來者趕到，大聲吆喝着向第一獵人，向衆人問好。
這些聲音，讓歐也妮覺得非常的熟悉，過了許久，她才想起，這很像是前世裏，春節過年時，親朋好友們團聚的氛圍。
歐也妮原以為，經歷了一場驚險的旅行後，自己在這陌生的環境中，會很難睡着。
但她此刻聽着外面吵吵鬧鬧的人聲，心情莫名平靜下來，甚至還有幾分雀躍和期待。
出門在外的第一晚，歐也妮很快就沉入了夢鄉。
勤奮女孩會夢見前世的家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