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黑暗旅程
黑暗旅程
兩人仍站在這座店鋪的閣樓之中。
之前漫長的談話裏,歐也妮沒能分出精力,好好打量周圍的環境,此刻才開始檢視這座小小的閣樓。
閣樓內空間狹小。
橫梁架得很低,三角形的屋頂幾乎要壓到老庫克的頭頂,然後在他身體兩側展開,落到周圍的矮牆上。
正對面的矮牆上,有一扇挂着窗簾的窗戶。
窗的另一側,會是歐也妮熟悉的紅松林街道。
但暗色的窗簾紋風不動。
歐也妮記得,從紅松林街道上望過來的話,這扇窗的外側,是被木栅欄封死了的。
樓下壁爐的煙囪通道,從地面延伸到了屋頂,貫穿了整座閣樓。
但是煙囪在這一層,沒有開設出風口。
只能看見冰冷冷的四面石壁。
屋內沒有放置其他的家具或雜物。
平坦的地板上,除了煙囪,和那個通往下層的黑漆漆洞口,就再無它物。
老庫克卻站在這麽尋常的一座閣樓裏,對歐也妮說,出發?
出口到底在哪?歐也妮的心底冒出了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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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庫克有些得意,手裏舉着一個一級照明術,任由歐也妮四處打量。
見歐也妮感興趣,他故意不揭曉謎底,用考量的目光等待着歐也妮自己找出答案。
歐也妮看了老庫克一眼,附耳在煙囪壁上,用手指敲了敲石壁。
然後她搖搖頭。
再起身,走向那扇被封死的窗戶,将窗簾拉開來。
窗簾後是平平無奇的兩扇窗扉。
歐也妮試着推了推,卻被窗外的木栅欄擋住了。
歐也妮也毫不氣餒,她沒有轉回頭去察看屋頂或牆壁,而是翻過了自己剛剛拉開的窗簾。
果然,在窗簾背面,發現了一幅法陣。
“你怎麽就這麽确定,是在窗戶那邊?”
老庫克疑惑地問。
他存了幾分故意,還頗有些想看小姑娘爬屋頂摸牆壁,弄得一身灰頭土臉的狼狽模樣。
“這裏平時也沒別人上來。”三樓的庫房平日裏都是鎖死的。
“自己用的東西,難道不該放在最顯眼方便的地方?”
“還真是難不倒你。”老庫克笑道。
他心裏有點自豪,多好的小姑娘,現在是自己的學徒了。
老庫克走到窗邊,從腰側的布囊裏摸出火柴匣和一粒香丸。
他點燃香丸,握着香丸上下舞動,讓缭繞的香霧纏滿整片窗簾。
歐也妮心想,這裏的法陣,和樓下那個傳送法陣,應該是出自同一個神明的派系,都是供奉焚香作為祭品。
她聽見老庫克說道,“過來這邊,歐也妮。”
老庫克展開了自己的獵人衣,歐也妮毫不猶豫地鑽了進去,用獵人衣的下擺将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被自己鬥篷兜帽遮擋住的半張小臉。
老庫克以前沒有照顧過孫輩,他有些不習慣這樣的親昵依偎,怕擠壞了這只陌生的小獸。
小姑娘擡起臉,說道,“我躲好啦,爺爺。”
老庫克擡頭往法陣內輸入法力。
歐也妮繃緊身體,緊抓着老庫克的衣服。
她做好了待會法陣啓動後,被傳送時天旋地轉的心理準備。
但是兩人并沒有被傳送。
與之相反的,是一道深邃虛無的洞口,呈現在兩人面前。
這洞口就如同窗扉般,開在了閣樓的矮牆上。
但其後那浩渺深邃,有如宇宙般的寂冷黑暗,讓歐也妮知道,這絕不是一個普通的穿牆術。
而是通往了另一個次元。
用于交通的法陣,還有不同的類型嗎?
歐也妮在心底記筆記。
老庫克手中那枚香丸,還在燃燒。
煙霧仿佛受到指引般,往那黑洞中飄去,蜿蜒波折,拉成了一縷悠長缥缈的薄紗。
像是一條鋪展開的細長道路。
“待會進去後,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要出聲。”
老庫克叮囑歐也妮。
歐也妮點點頭,又說,“我記住了。”
老庫克用獵人衣籠罩着歐也妮,兩人踏入了閣樓的這扇“窗”。
他們追随着老庫克手中的香丸上飄出的香霧,漫步前行。
歐也妮被裹挾在老庫克的獵人衣裏,她無法回頭去看來時的洞口。
但所有的光亮都消失了,只剩下漫漫的無邊黑暗。
他們仿佛行走在宇宙之中。
只有香霧,在她的法師視野裏散發出微渺的指引的光。
歐也妮有點慶幸,還沒拿到自己的獵人衣。
因為這樣,她才能躲在老庫克的獵人衣下,還能感受到有人始終待在自己身側,能時刻聽見對方微弱的心跳和呼吸。
否則,她簡直像是掉進了一個在宇宙中獨自漂流的漫長噩夢。
在此間漫走,實在是對心性的一種磨煉。
四周都是黑暗。但這黑暗并不使人心神安靜。
恰恰相反,歐也妮總覺這片黑暗中,有不懷好意的噩夢和巨獸在潛伏窺伺。
她忽然想起來這種感覺為何熟悉。
在她墜入時間與夢境之主的夢中時,就曾穿越過與此地相類似的,寂靜可怖的噩夢深淵。
那種明明感受不到聲音光線,卻莫名頭皮發麻的緊張感,與此地同出一轍。
但此刻沒有一種主宰性的力量在強迫性地牽引她。
她必須自主自發地,讓自己深入這片并不溫和的寂夜。
老庫克的手握住了歐也妮微微有些顫抖的肩膀。
歐也妮緩緩地深吸口氣,讓自己更具有力量。
這不過是一場旅行。她告訴自己。放輕松,老庫克會帶着我走完這段旅程。
對夢境深淵的記憶,讓歐也妮忽然開始懷疑起腳下的實地。
上下左右都是同樣的黑暗。
歐也妮的身軀在行走時并未碰到任何障礙,她有什麽理由相信,自己腳下就真的有一片平坦的地面呢?
歐也妮的額頭冒出了冷汗。她忍不住拿眼光往自己的腳下瞄。
她忽然覺得【安姆】有句話說的對極了。
自己的疑神疑鬼,有時實在是不合時宜的可笑。
歐也妮不知道自己與老庫克往前行走了多久。
但是她的眼睛,或許是她的法術視野,漸漸習慣了這份黑暗。
她開始能在這黑暗中,辨別出不同的東西。
黑暗是有層次的。
有些黑暗就是要比其他的黑暗更深邃,仿佛勾勒出巨獸的輪廓。
這令歐也妮意識到,自己之前以為是莫名的恐懼緊張,其實得益于自己出色的直覺,并非空穴來風。
黑暗中,其實也有光。
因為太遙遠,太黯淡,之前無法被歐也妮察覺。
但當歐也妮全身心沉浸到這片黑暗中時,她才忽然醒覺,此間原來還有那麽多的光。
光芒稀疏,但因這片黑暗足夠深邃遙遠,它包容了近乎無數的光。
有些是星一樣的光點。有些是流暢的光弧。
有些雜亂地聚集在一些。有點孤單地飄蕩在遠方。
歐也妮現在知道,自己的腳下确實是空無一物了。
她并不知道是什麽力量托住了自己的腳步。
但當她往下望去時,那漫漫的光點,幾乎和她頭頂蒼穹中的光點,同樣遙遠深邃。
自己現在,又分辨得出什麽東南西北和上下呢?
缭繞的香霧,本來就是旋轉着飄飛,兩人沿着這香霧的路線前行,可能早就頭腳颠倒了很多輪。
歐也妮開始觀察這一直存在,卻被自己忽略的香霧。
在自己的法師視野裏,香霧像是一條明亮的線,看不到盡頭,扯着自己和老庫克這兩個,因為披着獵人衣而黯淡的光點。
歐也妮忽然想到,自己看到的遠處那些光弧,會否也是其他旅行者手中的香霧?
那些光點,是其他沒有攜帶香霧的旅行者嗎?
這裏并非是老庫克開設的私人專用通道。
而是一座大到沒有邊際的,公共交通空間。
有多少步履匆匆的施法者,會借道這片夢境一樣的黑暗,去往遙遠的地方呢?
老庫克拍了拍歐也妮的肩膀。
歐也妮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快到站了,該準備下車了。
那枚香丸幾乎已要燃盡。
香霧不再向遠方舒展,而是停留在前方的某處,在一個平面上缭繞糾纏。
老庫克帶着歐也妮走到那團交纏的香霧前。
他伸手去摸索。
但眼前的黑暗忽然掀開了眼皮。
歐也妮的心咯噔一下差點跳了出來。
她的呼吸也一窒。但她從頭到尾都控制住了自己的咽喉,她沒有出聲。
老庫克的身體也在僵硬。
歐也妮意識到,眼前的驚吓場景,同樣出乎了對方的意料。
剛剛那句并不是比喻。
眼前的黑暗确實掀開了,真正的眼皮。
一只偌大無比的豎瞳,比老庫克還高出一倍,正從黑暗中,睜眼盯着他們。
老庫克強作鎮定地帶着歐也妮走上前去,從鬥篷下伸出手,作出了一套複雜的約定手勢。
那只帶着獸性的暗金色豎瞳,靜靜地看了他們一會兒,然後再度阖上眼皮。
之後,這巨大的眼皮挪開了。
模糊的難以辨認的色塊在眼前挪動,最後,一個洞口,出現在兩人面前。
歐也妮忽然意識到,這就是離開這片黑暗的出口。
剛剛那只豎瞳,并非這片黑暗中的生物,而是守在出口外的看門獸,隔着洞口與他們對峙。
飛速變化的那堆模糊的色塊,是那座巨型的生物,挪開了自己擋住洞口的龐大身軀。
就連老庫克,也因眼下的情境,猶豫了一會兒,但他手中的香丸燃得快要只剩下一撮灰燼。
最後他帶着歐也妮,踏步向前。
兩人走出那個洞口,回歸了現實世界。
歐也妮在踏出黑暗時,死死瞪着自己的眼睛。她的手往後放,搭在了自己發帶上。
她以為自己即将置身于某個巨獸的巢穴。
但第一時間迎接她的,竟是帶着植物芬芳和潮濕水意的清涼夜風。
鋒利的草葉戳刺着她的膝蓋。
秋蟲在她的耳邊低低嘶鳴。
她和老庫克,站在星空之下。
他們的身後,蜿蜒的河谷,在黑夜中發出不停歇的汩汩水聲。
而眼前是一片茂盛的草野,從他們的腳下,鋪往不遠處的森林山脈。
歐也妮從未來過此地,但她放眼一望,就知道了自己身處哪裏。
在這個北方帝國中,只有這片森林山脈,能夠有這麽高的山,這麽深的水,這麽多密密寂寂、透不過風來的常綠樹。
這是這個國家裏占地最大、人口最稀少的林區。
所有人,都會以摻雜着恐懼和好奇的語氣,将其稱之為,黑森林。
想象中,存在于洞口外的那只巨獸,并不見身影。
但遠方傳來的振翼聲,令歐也妮和老庫克在看清身周景物後,再循聲找去。
他們望天擡頭。
正值午夜。
對習慣了黑暗世界的歐也妮來說,璀璨的星空在此時都顯得過于晃眼了。
歐也妮忽然理解了梵高在創作星月夜那副名畫時的感受。
歐也妮眯着眼睛,望向令她眩暈的天空。
模糊的感知裏,依稀能看見,一只振翼的巨影正掠往遠處,順着山峰往上攀爬。在它扇翼的罡風下,黑沉沉的森林樹影似乎都在搖晃。
對方飛走得實在是太快了。
歐也妮實在難以辨認出,那究竟是什麽物種。
西幻世界,怎麽能沒有_______(此處應填某種奇幻生物名稱)。
黑森林的原型,就是現實中德國的黑森林。
或者說,是我讀格林童話時,想象中的那個德國的黑森林。
作者絮絮叨叨的有感而發:
今天下午在給某位老校長寫訃告,幹完正事後,再出來摸自己的文,忽然覺得當初給今天要發的這一章設置的內容提要有點惆悵——人生也不過只是一場旅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