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片刻喘息
片刻喘息
歐也妮在絕境中掙紮着伸手,想要去觸碰系在自己腦後的那枚緞帶。
但她很快就放棄掉。
她不知道維恩主任贈給自己的護身符究竟有什麽用處。
三級法術和四級法術在威力上毫無疑問有着差別,但還不足以跨越這壓倒性的劣勢。
對方是某位神明的分靈。
歐也妮幾乎是在遭遇襲擊的瞬間就理解了這點。凡人之身如何能對抗神明?就連絕望中投擲出的小石塊,都是神明先前賜下的工具。
但,恐懼和自艾是無益的,歐也妮強壓下這些湧動的情緒,讓求生的本能主宰自己的一切。
在危機之下,她的意識反而前所未有地清醒。
緞帶或許可以再拖多一秒的茍延殘喘,但在此之前,我已經嘗試過所有的可能性了嗎?
還沒有。
哪怕可笑,她也依舊激發了自己剩下的最後的法術。
一級的無形之刃。
斬斷緣分只是妄言,除了肉眼看不見外,這只是一柄最普通的小刀。
但歐也妮還是用力戳了出去,紮上了護盾中被黑暗浸染得最深的部分。
刃尖觸及了那片黑暗的正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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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可悲的掙紮啊,渺小的新神。】
奇跡沒有發生,無形的刃尖如同堅盾一樣,瞬間被黑暗侵染。
但黑暗在此暫時止步,帶着嘲笑般的意味。
【在吞噬掉妳之前,讓我再多欣賞一下妳令人發笑的表演。】
之前那些撬動對方情緒的努力,竟意外地在這裏得到了回報。
真是省下了一條本應用于拖延時間的緞帶呢。
歐也妮面無表情地,一手握刀,再用左手的小臂外側去觸碰那片黑暗。
【哈,妳迫不及待地,想要投入我的懷抱了嗎?】
暫時缺乏主動進攻意識的黑暗,染黑了歐也妮的皮膚,但并未很快蔓延。
在光幕上跳動出新的扭曲字符的瞬間,歐也妮已經立刻撤開了與黑暗的接觸。
然後決然地豎起左手的手臂,在無形之刃尚未被污染的那半片刃身上,用力一拉。
壯士能斷腕,歐也妮只不過是削去了被污染的薄薄一片皮肉。
鮮血濺上眼角的時候,劇痛将歐也妮的意識拉扯出身體,她高高地飄起,飛向夢境之外。
在噩夢裏掐自己一下——這樣俗套的生活常識應用,真的能脫出神明主宰的夢境嗎?
但對方在所有的騙局裏都避免了讓自己直接受傷。明明受傷會在戲劇中激發更多的情緒,刺激人身心投入。
所以,試試又何妨?頂多掉塊肉。
賭博似乎出了結果。
但是,自己真的賭贏了嗎?
歐也妮沒有讓死裏逃生的僥幸欺騙自己的心靈。她懷着深切的不安,低頭望向充滿惡意與嘲諷的黑暗。
然後,她脫離了這片夢境。
鬧鈴在耳邊炸裂一般地響。
身着睡衣的歐也妮沉靜地坐起身來,沒有第一時間去管它。
窗簾縫裏透進來的日光,在卧室木地板上勾出了方框的邊線。
如果不是小臂外側的傷口在滲血,簡直就像是一個噩夢循環。
法力也是枯竭的。
先前在戰鬥中遭受的損失,被完整地複刻到了現在。
歐也妮擡眼看向光幕。
冒險得來的情報,是完全看不懂的文字,與那句漢語字符的“歐也妮想要獲得力量,主宰自己的命運”,在她的光幕面板上同臺競技,争奇鬥豔。
但并非毫無所得。
那行文字的表現形式,已經透露了許多信息。
不認識的複雜字符像是有生命般,緩緩地蠕動,不斷變換着形态,滲着陰森幽暗的氣息。
如果觸碰這條信息,或許就像是觸碰聆聽植物們的心願那樣,能從中得到更多情報。
……也可能得到更多危險和污染。
值得注意的是,這段字符裏,最前端的兩個字符■■,後最末端的七個字符■■■■■■■,是高亮顯示的。
但與散着純粹明亮光輝的芳汀的名字不同,那兩段字符,是危險刺眼的深紅色光芒。
那是名字。或許該說,是神名。
歐也妮做出了判斷。
■■是夢境中那個敵人的名諱,■■■■■■■是祂的心願指向的對象,也是一位神祇。
歐也妮沒有貿然地去碰觸那兩個深紅色的名字。
她看了眼芳汀的名字,輕觸了一下。
芳汀已經醒了。
歐也妮這才起身去關掉仍在吵鬧的鬧鐘。她赤足下床,在地板上落下了星星點點的血跡,走到窗邊,拉開了窗簾。
明媚的陽光照入了房間。
屋外清晨的街道上,已開始有行人來往。
對街的商鋪已有早起的商販敞開了大門,遠處街角的面包店屋後升起了袅袅的爐煙。
清爽的晨風,将面包發酵烤制時的麥香味一路飄送過來。
和此刻鮮明忙碌的晨景對比,才會發現,之前經歷的夢境到底有多簡樸單調。
耳眼口鼻所感受到的一切,都和手臂上的疼痛、大腦中的疲憊一樣真實。
還不能完全放松下來。歐也妮提醒自己。
但是,她眼下确實感受到一陣輕松。
芳汀的情緒仍從光幕的另一側傳來。傻姑娘不知道在清晨裏遇見了什麽,深睡的困倦已經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喜悅、激動和忐忑。
歐也妮沒有過度關注芳汀的遭遇。
她看着光幕,對其姓名的高亮顯示,得出了結論。
如果夢境中那個■■認定自己是一位初生的神明,那麽芳汀的身份,就必然是自己的信徒。
這個光幕法術的本質究竟是什麽?
歐也妮猜測着,它是神明聆聽信徒祈禱的工具?還是某個所謂分靈的殘骸?為何道格拉斯·格蘭傑會得到它?
是從豐饒教會內,女神那裏流出的東西嗎?
不,這些在目前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如今在歐也妮手中,為歐也妮所用。
就在前天,歐也妮為了拯救芳汀,誤打誤撞讓芳汀轉變了信仰。歐也妮虛構的神明,擁有了第一個真正的信徒。
大概就是這件事情,讓歐也妮不通過神見禮,也獲得了法力上限的微量增長。
同時,還吸引來了三樓庫房裏,那個■■的關注。
一個如此弱小又可憐的,初生的神明。
二級法師歐也妮,為自己的新身份而苦笑。
她對此隐隐感到恐懼,既對自己的前路心生擔憂,又因為迫在眼前的來自■■的威脅而煩躁焦慮,但除此之外……
她難以自抑地,沾沾自喜。
歐也妮深吸幾口空氣,讓自己清醒過來。
她坐到桌前,開始察看自己小臂上的傷口。傷口看起來鮮血淋漓,但也只是看上去恐怖而已。
創面雖大,但割得很淺,此時血都快自行止住了。
歐也妮接下來還打算去別人那賣慘,她沒有處理包紮,只将睡衣的袖子全部撕下來,再擦去了手掌上妨礙行動的髒污血跡。
她将戒指摘下來擦拭了一圈。
手指上沒有魔紋。
嚴格來說,她之前是在夢境中刻錄的魔紋,又在夢境裏消耗掉了。夢醒後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只有枯竭的法力,提醒着她,她确實在夢中釋放過魔法。
夢境中的法陣和祭品都是虛假的,刻錄的魔紋也能成功釋放嗎?
法陣倒不是問題,法陣中最重要的,不是用于繪制法陣的紙墨基底,而是圖案本身的構造。
只要結構對了,哪怕是夢境凝結成的幻象,理論上也能夠引導法力。
但是向女神供奉的祭品……
歐也妮拉開抽屜,芳汀那捧美麗的金色長發,還靜靜地躺在木匣中。看上去不像是有損耗。
歐也妮遲疑地、懷疑地、緩慢地伸出手,摸向自己的頭發。
鬓發短了一小截。
只是臉頰兩側的鬓發而已,修修還是能看的。
歐也妮寬慰自己。
順帶在心中再咒罵了一次那個将自己拖入夢境的■■。
歐也妮從抽屜中拿出了自己的發帶,卻沒有選擇綁起頭發,而是拉起右手上完好的睡衣衣袖,将鮮紅的緞帶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再放下衣袖,妥善地将這最後的護身符藏好。
希望不會用到它的機會。
歐也妮撥亂自己的頭發,讓被狗啃過的那截鬓發糊在自己的臉頰上。
然後打開房門,去找老商人庫克算賬。
你XX到底在三樓庫房裏養了些什麽鬼玩意兒?
老商人庫克一大早就遭受到了巨大的驚吓。
他一開始是被隔壁卧房裏的鬧鈴聲吵醒,腹诽着為啥歐也妮還不趕緊關掉那該死的鬧鐘,用被子狠狠地蒙住了腦袋。
上午非得教訓下這小姑娘不可。他心想着。
……回頭得從庫房裏再拿個新鬧鐘給她。
好不容易等隔牆的鬧鐘聲停了,老庫克打算繼續睡個回籠覺。
他還在咂摸着昨晚那個難得的美夢的餘味呢,但沒過多久,一陣怒氣沖沖的腳步聲,踩着起居室裏的舊地板,嘎吱嘎吱地沖到了自己的卧室門口。
老庫克有點疑惑地從被窩中探出腦袋,還沒有開口說出“請進”,或是怒斥“歐也妮你在做什麽”,他卧室的房門,就被一頭小姑娘用暴力狠狠地踹開。
老庫克瞪大了眼睛。他的情緒,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受到驚吓,但很快就在看清小姑娘後,轉化成了擔憂。
小姑娘頭發蓬亂而狼狽,明顯有受損的痕跡。手臂上露出大片血跡斑駁的傷口。
她紅着眼睛,不對,她瞳孔本來就是紅色,委屈又憤怒地沖着自己大喊。
“你到底在三樓庫房裏養了些什麽鬼玩意兒?”
在理解字義的瞬間,還戴着睡帽的老庫克就從床上跳了下來,“你去庫房了?
他緊張地抓住歐也妮的雙肩,問道,“你動了那個法陣?”
“哪個法陣?”歐也妮抓緊這個關鍵詞。
老庫克的臉在她眼前忽然變得模糊,她依稀能辨認出對方的嘴唇仍在翕動,卻聽不清聲音。
意識被重重地抓住,被拖拽着往深處墜下。
被拖入夢境的那瞬間,歐也妮聽見了■■的低語。
【這個法陣。】
她勉力掙紮着,讓精神最後一次浮出水面,她艱難地挪動嘴唇,向老庫克傳遞信號。
矜貴的教會高層女孩人設,不會說出“救我”兩個字。她只說,“庫房。”
這樣的催促就足夠了。
老庫克上前一步,将忽然倒下的女孩的瘦弱身軀,用力挽起在懷裏。
這是豐饒教會高層裏出來的人,絕對不能讓她在自己的地盤上出事。
老庫克對自己說明着利害關系,但心中滿溢的情緒卻并非純然出自利益的考量。
昨天還和他拌嘴吵鬧、笑語盈盈的小女孩,因他的監管失察,如今毫無聲息地暈倒在他懷裏,令他恐懼、擔憂,并滿懷歉疚。
倔強女孩不認命:我還可以茍!你等着,我去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