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标記
标記
嵇靈冷靜道:“我這就來。”
他平視着水鏡,姿态放松自然。
扶桑君含笑看了他半響,而後微微颔首,道:“明日我得空,就在雲宮等你。”
說罷,他一拂衣袖,水鏡憑空散去,落回茶盞中。
在水鏡消散的霎那,嵇靈收斂了笑容,他按住額角,坐回了沙發。
望舒一直乖乖的坐着,他東看看西看看,又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碰了碰嵇靈,見嵇靈沒有拒絕的意思,這才抱住他的胳膊,蹭過來:“哥哥,我讨厭。”
他只會簡單的詞彙,說話不免颠三倒四,有時缺省主語,有時語句颠倒。
嵇靈問:“讨厭什麽?”
望舒皺着鼻子:“讨厭剛才那個聲音,好讨厭。”
嵇靈:“你認得那個聲音?”
“不認識。”望舒略微思索,而後搖頭,“但是好讨厭!聽到就讨厭,好讨厭好讨厭!”
嵇靈失笑。
他揉了揉望舒的腦袋讓他安靜下來,而後擡眼,看向白澤和淵主。
淵主的視線還落在水鏡消失的地方,目光沉沉,看不真切。
白澤則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眉頭緊皺,他欲言又止,欲止又言:“嵇靈,真要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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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去。”嵇靈嘆氣,“只是從他的口氣來看,他還不知道淵主和望舒的事情,只是想召見我商議,我若不去,他瞬間就明白了真相。”
白澤沉默不語。
他當然知道其中的關竅,只是這一程,未免有些兇險。
望舒似懂非懂地看過來,問:“哥哥要去找剛剛那個人嗎?”
嵇靈點頭,望舒張張嘴,悶悶地不說話了。
白澤臉上愁雲慘淡,望舒也恹恹打不起精神,客廳中一片死氣沉沉,嵇靈失笑:“我只是要去一趟雲宮而已啊,你們這樣,好像我命不久矣了。”
說着,從桌上從新抄起那本故事書,拍了拍望舒的肩膀,道:“別不高興了,來,給你把故事讀完。”
他才鴿了望舒一個月,這次回雲宮觐見,也不知道還要多久回來。
作為心智不全的小孩子,望舒睡得很早,七八點鐘他就要睡覺了,嵇靈幹脆到了他房間,在床頭坐了下來。
望舒爬進被子,眼巴巴地望着他。
嵇靈翻開故事書。
他嗓音溫和,一頁一頁地念過去,望舒靠着他,不一會兒便困了,呢喃了一句“哥哥晚安”,攏住被子,睡着了。
一直到他呼吸漸漸平穩,拉着嵇靈衣角的手松開,嵇靈才放下書本,輕輕走出了卧室。
剛出卧室,他便看見淵主站在走廊盡頭的陰影裏,他沒有開燈,此時斜靠在牆壁上,似乎沒入了黑暗中。
嵇靈攏了攏衣擺,問:“尊上在等我嗎?”
淵主平平道:“嗯。”
嵇靈又問:“尊上等了很久嗎?”
他沒聽見房門開合的聲音,淵主分明是一直站在這裏,等他從望舒房間出來。
淵主生硬:“還好。”
嵇靈略略失笑,他在望舒房間裏待了快兩個小時,期間沒聽見走廊有一點響動,淵主分明是一直在等他。
他上前一步,在淵主面前站定,微微擡眼看他,笑道:“您想見我,說一聲就行了,何必在這裏一直等?”
話音未落,淵主忽然伸手,制住了嵇靈腕子。
“嵇靈。”他的面孔藏在陰影裏,表情晦暗難明,語調生澀:“這回我沒法陪你一起去。”
嵇靈一頓,旋即笑道:“當然。”
他當然知道淵主沒法和他一起去,淵主是日主的死敵,嵇靈觐見扶桑君,他本就沒法同行,更何況這回嵇靈要去的是雲宮,在雲宮那象征太陽的扶桑樹下,淵主的實力會被無限削弱。
然而他雖然知道,被淵主點破,還是有些悵然。
原來不知不覺中,嵇靈已經習慣和淵主同行了。
從最開始的封石村召喚淵主,到後來的姚家墳地鐵站,再到娑婆秘境,淵主始終和他同行,有他在身邊,就像被套上了一層保護殼,而嵇靈站在殼裏,從始至終姿态從容,無論是地下墓穴的天眼僵屍,倉庫裏的無名鬼物,還是秘境之中的百萬陰兵,他都不曾擔心過,因為這些都不是淵主的對手。
因為淵主在這裏,他無需擔心任何事。
可是這一次,淵主沒法和他同行了。
嵇靈壓下心中的那點不自在,笑道:“我知道,尊上,您不在的那麽些年,我也這麽過來了,去一趟雲宮而已,我不需要人陪。”
“這裏。”淵主并不理會他,只在嵇靈的手腕上點了點,問,“再種一個印,可以嗎?”
嵇靈一愣:“什麽?”
淵主道:“虞淵印,可以讓我我看到你。”
嵇靈怔住:“啊?”
虞淵印還有這個功效?
“嗯。”淵主解釋,“虞淵印是監視追蹤的刻印,将他印在身上,我可以感知到你的位置,你是否有危險,必要的時候,我還能看見你在幹什麽。”
嵇靈愣愣看着手腕,那處的皮膚清透幹淨,但嵇靈記得,這地方曾經有一枚印記,後來被淵主抹掉了。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忽然後退了一步,語調古怪道:“可以看見?什麽時候都可以看見嗎?”
淵主的手頓在半空,微微疑惑,片刻後,他不可思議地看着嵇靈,耳朵驟然紅了。
“你想到哪裏去了?”淵主惱怒,“我沒有用這個在不合适的時間監視過你。”
嵇靈咳嗽一聲,不自然道:“我也知道,就是問一句。”
說罷,他在床邊的沙發坐了下來,伸出手臂,在腕子攤在了淵主面前,而後道:“您請吧。”
淵主也在沙發另一側坐下,他的手指點在嵇靈的皮膚上,墨色從他的指尖溢出,沒入皮肉之中。
嵇靈不自在地動動手腕,道:“你上次給我标記,也是這個樣子的嗎?”
淵主忽然擡頭,平平看了他一眼。
嵇靈:“怎麽了?”
淵主慢吞吞:“這個詞不是這樣用的。”
嵇靈:“哪個詞?”
淵主:“……标記。”
說着,他按住嵇靈:“別動。”
嵇靈不解:“這個詞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問題。”淵主用力,“別動!”
嵇靈抿唇:“可是真的好冷……還有點癢”
淵主的手指比神女峰下的寒潭還要冷,凍得他那一小塊皮肉發麻發癢,他忍不住和淵主搭話:“這麽久嗎?我記得上一次标記我根本沒有感受到。”
“閉嘴。”淵主額頭青筋微跳,“癢也忍着。”
他的指腹輕輕揉搓過神靈的手腕,将那處凍得微紅,片刻過後,他擡起手,道:“好了。”
嵇靈垂眸,墨色的方形小印烙在幹淨的皮膚上,紋路繁複漂亮,他擡起來對着燈光照了照,這玩意不像個邪神的刻印,倒像是個精心設計的紋身。
“它會發熱嗎?”
淵主正起身欲走,聞言一頓,轉頭問:“什麽?”
嵇靈問:“這枚标記會發熱嗎?我是說,扶桑印是會發燙的,但是我身上的虞淵印好像沒有發熱過。”
淵主:“……”
他按住了額頭:“我都說了這不是标記……算了,虞淵印和扶桑印類似,也有懲戒的功能,如果我想,它确實可以發熱。”
嵇靈若有所思。
他正欲開口,卻見淵主背對着他,神色飄忽的搶白道:“但是我不想。”
嵇靈:“?”
他道:“我知道你不想。”
之前淵主誤會他的時候,也沒用這枚印懲戒過什麽。
淵主忍無可忍,他長舒一口氣,道:“時候不早了,睡覺去吧。”
嵇靈還坐在沙發上,歪頭打量腕子上的印記,聞言挑眉,笑道:“尊上真的變了很多,雖然不知道您為什麽惱怒,但若是從前,您惱怒了,會直接用術法将我趕出去,而不是叫我去睡覺……”
他話音未落,脖子上忽然傳來一股大力,接着,就被徑直提了起來。
淵主像拎小貓那樣,将他平移着拎出卧室,然後輕輕放在地上,接着嘭地一聲,重重關上了卧室門。
嵇靈:“……”
雖然現在貴為扶桑君,但他這點微末道行在淵主面前,還是沒用任何還手之力。
“真的是。”嵇靈小聲抱怨,“我明天可就要走了。”
他在淵主門口站了一下,見邪神真的沒用再敘敘舊的意思,便幽幽嘆了一口氣,重新敲了敲門,道:“尊上,最後一個問題。”
淵主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講。”
嵇靈:“……”
他略有些猶疑,抿了抿唇,沉默片刻,隔着門板輕聲問:“明天我走的時候,你來送我嗎?”
“嗯。”淵主道,“來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