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将軍
将軍
“嚯。”嵇靈站在最前方,猝不及防和那綠光打了個照面,他轉向謝蘇,揶揄道,“你不是說這秘境很安全,從沒有出過事嗎?”
謝蘇後退半步,苦笑:“這……這次之前,秘境也開啓了幾十次,進了上千個弟子了,确實從未出現過這種情況。”
他抖開地圖,仔細比對上面的山川走勢:“雖然婆娑秘境一直被濃霧包裹,但從來只在外圍,我們在的地方是安全區,不應該有事才對。”
嵇靈道:“幾百年沒出過事,我們一來就出問題,看來我還真是走運。”
這前方通道狹窄,占滿了人,白澤和淵主落在後方,看不太清前面的情況,聞言,白澤傳音:“嵇靈,會不會是沖你來的?”
嵇靈:“十有八九。”
百年來這秘境都安安全全,沒出過任何問題,他們一來就出事,天下哪有這麽巧的事情。
嵇靈:“目前看來威脅不大,見招拆招吧。”
他和謝蘇抱臂站在隊伍最前方,嵇靈是神靈,謝蘇則是年輕一代最強,兩人都比較淡定,身後的弟子們則哆哆嗦嗦抱成一片,其中一個顫顫巍巍指向濃霧,啞聲道:“那些光!那些光!那些光到底是什麽東西!”
聞言,嵇靈也擡眼看去,那些綠光呈現圓形,兩兩一組漂浮在濃霧之中,漫山遍野連成一片,一時居然數不清數目,就好像嵇靈他們是誤入山洞的旅人,驚擾了倒挂在此的蝙蝠,蝙蝠們在濃霧中睜開幽綠的眼睛,正死死盯着這裏。
有弟子小聲問:“是,是蝙蝠嗎?”
謝蘇看了他一眼:“蝙蝠的眼睛沒有那麽大。”
雖然隔得遠,但那鬼火一般的光點個個都有燈泡大小,它們在霧氣中起伏,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身後有小弟子抱頭痛哭,哆嗦着嗚咽起來。
嵇靈豎起一根手指:“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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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側耳傾聽:“它們有腳步聲。”
眼前的霧氣太濃了,看不清前方,卻可以聽見動響,之前這山裏草木芬芳,林間盡是蟬鳴鳥叫,現在蟬鳴和鳥叫都消失了,在一片空曠的寂靜中,傳來了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像是生鏽的鋼鐵彼此碰撞,又像是缺少潤滑的齒輪咬合滾動。
身後的小弟子們已經吓得六神無主,哭喪着臉問:“謝,謝兄,我們該怎麽辦啊?”
除了半路殺出來的嵇靈,謝蘇是本屆魁首,在弟子中威望很高,他握緊手中長劍,道:“你們先退到洞窟之中,我稍作探查。”
說着,他悄悄運起身法,在石壁上微微借力,竟要邁入濃霧之中。
“欸欸欸。”嵇靈按着他的肩膀将人擋回來,道,“稍等,先看看什麽情況。”
說着,他擰開一瓶帶進來的礦泉水,揚手潑了出去。
謝蘇一愣:“這?”
他從未聽說過潑礦泉水的術法。
那些水懸浮于空中,并未落地,嵇靈指尖微動,水流變換凝聚,結成複雜的陣法,片刻後,一面水鏡浮現在了眼前。
嵇靈擡手點了點鏡面,漣漪散去,接着,他們驟然對上了一對寂靜空無的眼眶。
眼眶中沒有眼球,眼眶周圍沒有皮肉,在水鏡中浮現的,是一具骷髅。
而骷髅幹癟的眼眶深處,兩點幽綠鬼火浮動跳躍,枯黃的骨垢在或火焰的映照下,呈現出凄然慘綠。
謝蘇一驚訝,腳下後退兩步,愕然道:“這是什麽東西?”
嵇靈調整水鏡視角,讓骷髅的全貌浮現在水鏡中,那骷髅身披铠甲,手執長矛,他的甲胄破爛,武器彎折變形,姿态卻很是挺拔,此時正微微仰着頭顱,在用一種怪異的步伐向前走來。
他若有所思:“原來那摩擦的聲音是這麽來的。”
人體有肌肉脂肪,關節處還覆蓋有軟骨,起着潤滑減震的作用,這些骷髅爛的只剩下了骨骼,行走時骨骼互相摩擦,缺少緩沖,就發出了那令人牙酸的聲音。
這漫山遍野,數都數不清的綠光,居然就是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謝蘇一愣,脫口而出:“陰兵借道?”
嵇靈也挑眉,道:“少見。”
陰兵這玩意在志怪小說中屢見不鮮,早在宋代的《太平廣記》中,就描繪了洛陽附近突然出現又離奇消失的鬼兵部隊,然而後人考據,卻是宦官私藏的軍士。
而除了這些子虛烏有的記載,陰兵出現的次數寥寥無幾,因為這些邪物成因苛刻,需要極其慘烈的大規模死亡,無法釋放的怨氣,以及風水玄學等一系列因素,缺一不可。
嵇靈道:“如此數量的陰兵,看樣子着婆娑秘境可不是什麽洞天福地啊。”
——分明是一處陰寒鬼地。
謝蘇一咬牙,道:“退入山洞!用石頭将洞口堵住。”
一個兩個陰兵,謝蘇自信能夠對付,這漫山遍野一眼望不到頭的陰兵,互相連結配合,能發揮出個體千百倍的實力,謝蘇那點劍術道法,在如此龐大的軍隊面前,也是個微不足道的蝼蟻罷了。
他咬牙祈禱:“實力差距過大,如今之計,只有先等待,希望這些鬼東西只是路過,沒有發現我們。”
眼前都是濃霧,他們看不見陰兵,只能看見眼眶中的鬼火,那些陰兵應該也同樣看不見他們。
嵇靈見所有人都戰戰兢兢,有些女孩子甚至要哭了,便也軟下聲音,安撫道:“不必害怕,陰兵借道,既然是只借道,只要我們不堵着他們的路,便可相安無事。”
他說着,環顧一周,故作輕松道:“這山洞逼仄狹小,怎麽也不該是他們要走的道,我們只需在此等待,讓他們過去就好。”
嵇靈神色如常,語調溫和,他雖然聲名不顯,但前些日子剛剛連挑三十二人,名望比謝蘇只高不低,俨然一副前輩高人的模樣。
在衆人六神無主的當口,他率先開了口,弟子們如夢初醒,慌忙上前,用石塊将洞口堵了個嚴嚴實實,而後齊齊後退,進入了藏寶的山洞中。
他們熄滅了一切照明物品,洞中頓時陷入了完全的黑暗,衆人目不能視,也不敢說話,一時間,洞內只剩下了清淺的呼吸聲。
黑暗最容易滋長恐懼,洞外沉重的腳步越來越近,骨縫摩擦的聲音尖銳刺耳,令人毛骨悚然,衆人的心随着那逼近的腳步越跳越快,越跳越快,而後,在一片寂靜中,腳步聲戛然而止了。
謝蘇耳語:“他們已經走過了嗎?”
“不。”嵇靈道,“如果走過了,距離是先變進,再變遠,腳步也應當先變重,再變輕,現在只變重……”
他沒繼續往下說,謝蘇臉色慘白。
現在,就只能是這些東西停在了洞口前,說不定正用只剩骨頭的五指扒拉着石塊,而那雙幽綠的鬼眸,正從石塊縫隙裏,朝洞穴裏看來。
謝蘇只覺脖頸僵硬,他機械的扭頭,餘光似乎已經從石塊間隙裏,看見了鬼火的顏色。
白澤的手指覆蓋上了石壁。
靈力無聲在縫隙蔓延,将松散的石塊聚合凝結,繁複的陣法藏在石壁之下,神靈的術法加持下,那薄薄的一層屏障就如鐵桶一般,任誰都難以突破。
謝蘇已經看向石壁,什麽也沒看見。
他微微松了一口氣,将滿是冷汗的後背抵在石壁上,屏息凝視,靜待陰兵離開。
但他等了五分鐘,一刻鐘,半小時,等到後背重新被冷汗浸透,都沒等到遠去的腳步聲響起。
那些陰兵似乎沒有發現他們,卻也絲毫要走的意思,他們好像直接在洞口安營紮寨,不知道要等到何時。
嵇靈嘆氣,傳音白澤淵主:“這樣等下去不是辦法。”
他們是神靈,不吃不喝無所謂,洞裏的弟子都是普通人,這樣幹耗着,沒有足夠的食物和水,等婆娑秘境把他們吐出去的時候,還不知道要死幾個。
白澤:“這些東西是來找我們的,那我們出去?”
他托着下巴:“陰兵數量有點龐大,但是打起來也沒有什麽大問題,就是到時候這些弟子看見了,不好解釋。”
嵇靈按住眉心,“真不好解釋,我看他們已經要吓死了。”
現代諸神凋敝,鬼也凋敝,年輕一代的小弟子們雖然修道,卻也沒見過什麽鬼怪,都是師長護着長大的乖寶寶,真要直面陰兵,說不定吓出什麽毛病。
他們還沒商量出個所以然,門口驟然傳來了敲擊聲。
白澤透過陣法向外看去,那些陰兵曲起了手指,森白的骨節一下又一下,如敲門一般,敲響了石壁。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三下一組,非常規律,
就像是在說:“有人在嗎,有人在嗎,我要進來了。”
在這樣高壓的環境中,有年少的弟子率先支撐不住,崩潰尖叫。
凄厲的嗓音刺破雲霄,這下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已經被發現了。
嵇靈将手電打開,明亮的光源短暫的安撫了驚慌失措的人群,他微微嘆氣,道:“諸位,藏着也不是辦法,我看那陰兵沒有暴力突破石壁,想來是可以交流的,要不這樣……我們打開石壁,我出去和他們交流一二,看看他們想要幹什麽。”
照嵇靈的設想,如果陰兵能交流,和平友好地解決問題當然最好,如果他們一定要動手,弟子都在洞穴中,他和淵主白澤動手就是了,太陽真火能燒盡一切邪祟,他根本不擔心打不過,最壞的結果不過暴露實力,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弟子們個個臉色慘白,瑟縮如鹌鹑,給不出任何意見,謝蘇擠出一個難看的微笑:“如今也只有這樣了,這石壁這麽薄,陰兵一撞就開,我實在想不到其他辦法。”
說着,他站了起來,珍重地朝嵇靈鞠躬:“拜托安先生了。”
嵇靈:“……”
他嘴角微抽。
嵇靈只是準備普通的打一架,區區陰兵而已,這一架不比以往任何一架更加兇險,謝蘇這一操作,硬生生搞出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返”的蒼涼之氣,仿佛嵇靈馬上就要引刀一快,慷慨就義。
白澤悄無聲息地撤去了陣法。
他微微擡手,砌起的石塊四散開來,露出了一人高的出入口。
嵇靈站了起來,信步走出。
弟子們都在身後無聲地注視着他,在嵇靈的正前方,無數陰兵排列整齊,眼框中鬼火一齊閃動,他們凝動着只剩骨頭的脖子,齊齊向此處看來。
在一片死寂中,嵇靈率先看向骷髅隊列的正前方,那是一個身披重甲,似乎是将軍的人,他禮貌颔首,詢問道:“閣下路過此處,久久徘徊不去,是有什麽忙需要我幫助嗎?”
說着,嵇靈指尖金芒微動,太陽真火蓄勢待發,一旦這些陰兵有攻擊的意圖,火焰便會傾瀉而出,将眼前的一切鬼物焚燒殆盡。
但那骷髅什麽也沒做,他歪了歪頭,很是困惑的樣子。
沒有脖子,碩大的頭骨只靠細細的脊椎連接,這個動作略顯滑稽。
嵇靈皺眉:“先生,我的意思是,您帶領部隊将我們困在此處,到底是想幹什麽?”
骷髅再次歪了歪頭。
他擡起了手指,将指骨放在頭上撓了撓,似乎更加困惑。
白澤傳音:“嵇靈,看甲胄打扮,這些人來自上古,幾千年中漢語屢經變遷,讀音和先秦截然不同,他可能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嵇靈眉頭皺得更緊,剛想說話,卻見面前的将軍忽然動作起來,他操着骨架手舞足蹈地比了些奇怪的姿勢,然後停下來,一雙綠眼睛定定看着嵇靈,像是在等他回應。
嵇靈:“?”
他竟然從一具骷髅上看出了委屈的表情。
對方垂下頭,脊椎随着他的動作喀吧一聲,一副垂頭喪氣,失魂落魄的樣子,而後他伸出手,用骨節指了指嵇靈的手心。
嵇靈不明所以地攤開手,問:“你想要我這樣?”
将軍點點頭。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從破破爛爛的口袋中取出了什麽,輕輕放在嵇靈的手心。
嵇靈低頭看去。
是一串純白的花。
扶桑君:到處都是我迷弟迷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