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往事
往事
白澤站了起來,負手立在窗前,下面便是城市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橙黃暖白的光束彙成絢爛的霓虹燈影,他靜靜看着窗外,面容倒映在玻璃上,神色清寂落寞。
王程軒捏緊了手中的筆,問:“然後呢?”
兩位文案不知道情況,只以為這是白教授在敘述神話傳說,但王程軒和嵇靈知道,那是一段真實的往事。
白澤緩緩道:“我在黃帝身邊度過了少年和青年時代,神獸天生地長,百歲才成年,而這百年間,黃帝……度過了他的青年,中年,和晚年。”
“百年間,我見證了人間的滄海桑田,從四海崩塌、支離破碎,到河清海晏,軒轅主城拔地而起。而他去世那日,恰好軒轅主城落成。”
白澤“我陪在他的榻前,和他十指相扣,我問‘父親,你可還有心願嗎?’”
“黃帝在病榻前,眺望城頭的落日,他問‘白澤,你通曉一切,能不能告訴我,這座我一手創建的城市,以後是什麽樣子的?’”
“它是興盛還是衰落,它是繁華還是敗亡,它是庇護着子民,還是欺壓着衆人?于是我知道,他在遺憾,沒法親眼看看未來的樣子。”
黃帝也是《神靈降世》文案組的老朋友了,很多玩家也對這個沒有立繪的人族始祖感情非凡,現在又扯進來高人氣SSR白澤,這段劇情寫的好,能大幅度挽回玩家。
文案撐着電腦,問:“白澤怎麽回答?”
“白澤說‘請親眼去看看吧。’”
嵇靈看向白澤:“你收斂了他的魂魄?”
“對。”白澤道:“我沒有讓他入輪回,而是用法器收斂了他的魂魄,帶着身邊。”
“而後,我就在長江上泛舟,一泛三千年,我想等一個泱泱盛世,将他的靈魂放出來重活一世,讓他親眼見證,當年那個夾雜在神仙妖鬼中,最弱小的種族,變成了什麽樣子。”
無論是洪荒小說,還是先秦神話,都有類似的記載,說是莽荒時代,妖鬼并出,人族最為弱小,如風中燭火,一晃即滅,強如黃帝,也沒能想到多年後,諸神隐世,而昔日孱弱的種族,成了世間的共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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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敲下文字,推了推眼鏡,問:“然後呢,白澤找到了這樣的盛世嗎?”
白澤道:“找到了,也沒有。”
“泛舟的那些年,我經歷了很多的盛世,書同文車同軌的強秦,封狼居胥遠渡關山的強漢,但我嫌秦朝太過暴戾,黃帝寬厚,不會喜歡;又嫌漢武窮兵黩武,多些苛捐雜稅,少些書卷文采,黃帝崇文,也不會喜歡。”
“于是,我一路等到了盛唐。”
嵇靈:“哪一年的大唐?”
白澤:“公元753年。”
他苦笑:“大唐詩酒風流,有很多盛世,開元之治、武後臨朝、貞觀之治,都是難得的清平之日,可我偏偏選了公元753年,接下來發生了什麽,你們都知道了。”
這下,就連王程軒這種不怎麽關注歷史的老板也知道了。
他默了默:“安史之亂。”
公元755年,安史之亂爆發,大唐由盛轉衰,盛世戛然而止。
白澤帶着黃帝的靈魂泛舟千載,可惜最後一眼,依舊是流離失所,河山傾覆。
“我帶着他在白帝城下落腳,看着長江滾滾逝水,往來的行船變成了戰船,戰船又付之一炬,他領養了不少無家可歸的孩子,教他們詩書禮儀,後來他去世,我就接管了這些孩子,當了他們的老師,就在白帝城旁,成立了修仙門派。”
嵇靈問:“鼎湖派?”
“是。”
這便是謝雍辭姬瑤他們門派的由來了。
故事說到這裏,便告一段落了,白澤重新落座,端起茶盞抿茶。
知道內情的嵇靈和王程軒一齊沉默,沒說話,兩個文案運指如飛,一時間,咖啡廳裏只剩下鍵盤敲擊的噠噠聲。
片刻後,眼鏡男從電腦後面探出頭,笑道:“謝謝啦白教授,幫大忙了,這段故事太精彩了。”
《神靈降世》的一周年慶是黃帝的赤水之戰,當時的反響就非常好,劇情刷足了存在感,白澤自己在老玩家裏人氣也很高,這段故事橫跨幾千年,給了文案非常大的發揮餘地,論深度,有千年興衰沉浮,論厚度,有八朝更疊,論廣度,有神仙妖鬼,從中拎出任何一個小點,都可以給角色一段高光劇情。
襯衫文案敲鍵盤的聲音沒聽過,似乎文思泉湧,他問王程軒:“老板,你非要把嵇靈做第一個SSR嗎?為什麽不用白澤啊?這段文案我潤色一下寫出來,配上建模和PV,絕對讓玩家抽爆啊!”
不怪他這麽提議,嵇靈本來就是個R卡,要劇情沒劇情要人設沒人設,強行升格就算了,畢竟老板喜歡,但他根本不适合當開服第一個SSR。
王程軒瞪他:“沒得商量!”
他與其堅決,和平常和和氣氣萬事好商量的模樣大相徑庭,襯衫男吓了一跳:“沒必要把老板,這可關系到我們首月的流水诶,難道嵇靈救過你的命嗎?”
王程軒心道:“可不是嗎?他真的救了我的命。”
他遭遇移魂換命,險些被厲鬼冤殺在神女峰下,伸出援手的,就只有嵇靈而已。
還是在兩人萍水相逢,多有冒犯的情況下。
雖然知道嵇靈不會生氣,但屬下說話這麽大膽,王程軒的第一反應,就是偏頭去看他的臉色。
神靈面上清清淡淡,沒有任何不悅的表情,端坐着喝咖啡,眉眼依舊帶笑,還是溫和好說話的樣子。
事實上,從王程軒認識嵇靈起,除了第一天在神女峰的陵墓中看見那些殉葬的屍骨的時候,嵇靈冷了臉色,其他時間,無論是最開始酒局上的冒犯,還是現在文案的無心之言,神靈都沒有放在心上。
“可是老板……”
“不用說了!”王程軒打斷:“故事聽完了,你們回去寫文案,我來結賬吧。”
他率先走了出去。
在背後,眼鏡和襯衫嘀嘀咕咕,隐約可以聽見:“見鬼了,老板是成嵇靈的單推人嗎?”
“他本來不是推白澤的嗎?怎麽忽然推起嵇靈了?”
幾人出了咖啡館,白澤有兩個研究生臨近畢業,需要他加班加點改論文,于是和嵇靈告別,回學校宿舍了,王程軒則開車和嵇靈一起回空明路的別墅。
王程軒握着方向盤,每開幾分鐘,就要偷偷從後視鏡看一眼嵇靈。
矜貴的神靈靠在窗邊,靜靜望着窗外,高架橋縱橫交錯,兩米高的路燈在瀝青路面照出冷白的光斑,也勾勒出他側臉清冷的弧線。
神靈的神情依舊平靜溫和,但王程軒莫名其妙的難過了起來。
嵇靈什麽也不記得了,不記得出生,不記得過去,沒有故事,沒有來歷。也沒有世人知道,他是那麽好的神靈。
“大神!”王程軒掙紮片刻,糾結着開口:“我公司那兩個小子什麽也不懂,他們說的話,您不必放在心上的。”
嵇靈聽見聲音,便轉頭看向他,開始略有不解,随後聽明白了他的擔憂,笑道:“我本來也不會放在心上。”
王程軒更難過了。
他憋着一口氣:“大神,雖然您不記得了,但您的故事一定是很精彩的!”
嵇靈微微訝異,随後點頭道:“多謝。”
王程軒一拍方向盤,又把嵇靈吓一跳:“大神,開服的劇情不是最重要的!”
他飛快的說:“從流水來看,如果運營的好,一周年會是游戲的巅峰,一周年的劇情,那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大神想起來了,請務必告訴我!我會在一周年把大神的劇情弄的非常精彩的!”
嵇靈啞然失笑。
他道:“好,如果我想起來了,一定告訴你。”
白澤在咖啡管講完故事,文案沒過幾天,就将開服劇情敲定了下來。
這段跨度極廣的故事給了制作組很大的想象空間,音樂美術一齊上陣,畫聖姚孟真更是直接住在了公司,好幾天不會別墅。
白澤對此憂心忡忡,害怕把孩子憋出病來。
嵇靈則道:“由他去吧。”
畫聖對感興趣的題材一向是這樣的,他飯也不吃水也不喝,整個人處于極其亢奮的狀态,一直到畫完為止。
創作者依賴題材和故事,畫畫是這樣,音樂也是這樣,題材要是稀爛,妙手也難以回春,但題材如果好,靈感便源源不斷。
于是不到一個月,首個活動宣傳PV的初稿就完成了。
王程軒将文件拷到別墅的放映廳,投影在了兩米見方幕布上,拉白澤嵇靈一起看。
PV開局,便是一段蒼涼沉郁的羌笛,水墨的畫卷随着笛聲起伏緩緩拉開,滾滾長江橫與畫卷之前,背後,是遮天蔽日的山崖,而那煙波浩渺的大江中間,赫然有一條小舟。
小舟是一人乘坐的舟,似乎浪稍微大上一點,就會傾覆在洸洋自恣之中,然而這條舟穩穩當當,江水從它身邊滔滔而逝,小舟卻沒有移動分毫。
當下似乎是隆冬時節,崖壁挂滿白雪,有人白衣白發,披着長毛披風立于舟上,負手看江水流去,而他的身邊,有個小光點起伏波動。
随後枯枝一變,煥發新芽,水墨卷軸化為青綠山水,隆冬變為春夏,但小舟依舊在江水中央飄蕩,巋然不動,舟上人形貌未改,默然立于舟上,身邊的光點也依然在。
随後,鏡頭快速切換,水墨和青綠交織數次,象征春去秋來,時節變換,而在背後的山崖之上,一座高樓拔地而起,俯瞰濤濤江水。
那是白帝城。
再然後,白帝城被火勢淹沒,崩塌傾頹,後人又在原址上再度建立,而舟上人始終站在那裏,連姿勢也從未變過。
終于,某一天,那人身邊的光點不見了,舟上的人卻變成了兩個。
那白發的青年身邊多了個孩子,孩子長為少年,又長為青年,壯年,最後垂垂老矣,然後消失不見。
在這過程中,漫天的火焰傾覆而下,将半邊江水染成了赤紅。
舟上剩下白發青年一人。
整個pv沒有一句臺詞,一條字幕,卻仿佛蘊含着極為濃烈的情感,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