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風
030 風
第二天，江晏北就出發去了海城，方舟不放心他，本來想跟他一起去的，可他手下一個女藝人也正好進組，事務有些忙。
“我自己去就行了，又不是小孩子需要家長陪同。”江晏北開了個小玩笑。
再怎麽說，人家一個小姑娘，許多地方都需要關照一些。
方舟笑了：“那你先去，我把她送進去安排好就去看你。”
江晏北：“用不着那麽麻煩，一期節目錄不了多久就能休息幾天，你來回跑還浪費機票錢。”
方舟無奈嘆息：“早知道我就給你找個助理了，這會兒你都要走了，根本來不及。”
江晏北覺得自己目前并不需要什麽助理，他又不是初出茅廬的新人，許多事情自己一個人就能應付過來，還沒有到需要助理的地步。
上午十點，他準時上了飛機，兩個小時後就到了目的地，沒人接，他一個人摸到了節目錄制場地。
一路上，他并沒有戴什麽口罩帽子，就這麽光明正大地走在陽光下。
他其實還挺享受這種融入衆生的感覺，沒有聚光燈閃光燈，沒有萬衆矚目，就是個普普通通的人。
在享受過被衆人目光所包圍的經歷後，這種返璞歸真的感覺才顯得更加難能可貴。
他向來都不是喜歡成為萬衆矚目那種人的人，以前汲汲經營，充滿了太多的無奈與執拗。
他揪着這個職業怨怼，不肯放過過去，也不放過自己，如今想來，到底又有什麽意思？最終也只得到了個連命都丢了的下場。
現在重新審視，發現心平氣和之後，這也僅僅只是一個職業罷了。
它并沒有任何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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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的是他自己。
江晏北自嘲笑笑，面上不顯，心裏卻暗暗下了一個對未來的決定。
半個小時後，他終于到了節目錄制場地。
在簽合同前，他以為這是一個真人秀一類的節目，而之後仔細了解之後，才發現不是那麽回事。
這是一個類似于微電影式的表演節目，意在宣傳弘揚傳統文化。
一期一個主題，肖先生是個有大志向的，為了成功打響第一炮，特地請了着名編劇操刀，他的目标并不是簡簡單單的節目大火大熱，而是為了搭上中央，得到中央的支持和認可。
而這就注定了他不可能請那些現如今很火熱的流量明星引流。
他請了兩個頗有名氣的國家一級演員，在大衆面前很有路人緣，形象十分正面的那種，為此掏空了錢包，也根本沒辦法再請什麽大牌明星來了。
這才輪得到江晏北這種名氣和作品都沒有的小透明撿漏。
可即便是小透明，他要的也是演技過關，背後清白，沒有亂七八糟的關系和緋聞的那種。
也因此，他開始并不太願意要江晏北，如果是溫瑾還好說，畢竟還算是是朋友，傳出去也不會有什麽不好的影響。
可江晏北就不一樣了，尤其是在他還對自己的好友有別的心思的時候。
他倒是不擔心冷言袖會出什麽亂子，可要是媒體捕風捉影，還是會有些不太好的影響。
為此，冷言袖給了個建議，把推薦人從自己換成了溫瑾，同公司的藝人朋友，總要比公司老板的名聲好一些，反正這個節目本來就是溫瑾沒檔期才定的江晏北。
肖先生還能怎麽辦呢，也只能認了，自己選的朋友，他也很無奈。
“我總覺得你現在有點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的趨勢，哎，不是我說，你可要穩着點兒，小心一朝翻車。”
冷言袖淡淡瞥他一眼，并不多言，從來沒上過車，又何來車給她翻。
江晏北要是知道有人把他比作褒姒，說不定還會誇人家眼光好，只可惜他根本不知道這番對話。
這會兒他正拿着工作人員給的劇本認真翻看。
其他幾個嘉賓也已經到了，不過那兩個國家一級演員倒是沒看到人影。
江晏北也不急，肖先生的眼光還是不錯的，另外三個和他一樣的小透明的演員還都挺不錯的，他們四個人三男一女，做在一起讨論劇本。
弄得江晏北感覺自己參加的仿佛不是一檔綜藝，而是一個劇組。
不過，說是劇組也不對，因為這個節目的劇本并不像是劇組裏那樣刻板不可改動，相對而言，它的自主活動性還算寬松，有很多可以自由發揮的地方，而這就需要看嘉賓的功底了。
第一期節目主題是國寶級文物《江山千裏圖》，真品現如今收藏在國家博物館裏，他們節目組用的仿制品，可即便是仿制品，它的價值都比江晏北一期節目的報酬高。
幾人裏面那個唯一的姑娘殷書靈笑說：“咱們幾個就是來做陪襯的，主角分明就是這幅畫！”
幾人都笑了：“誰說不是呢！”
他們手裏的臺本就是大綱式的，只有故事主線、人物身份以及各自的幾句關鍵臺詞，其他地方都是自主發揮。
劇本裏的故事大概就是講這幅《江山千裏圖》從“出生”到現在的經歷，以這幅畫為主線，演繹江山更疊、戰火紛飛以歷史的厚重。
既如此，這個故事當然不只有一個時代，它分別有三個大時代，一個是《江山千裏圖》“出生”的古代，第二個是它流亡落難的近現代，最後是終歸故裏的現代。
所以，他們每個人演繹的人物也就不止一個。
江晏北本來還以為一期節目幾天就能拍完，現在看來估計有點懸，就這工作量，起碼要半個月吧？
要是後面嘉賓們适應了，熟悉了，配合好了，說不定還能縮短拍攝周期，萬事開頭難，他已經做好要在這兒住半個月的準備了。
嗯？等等。
那如果後期也是這樣，那在那人生日的時候，他還能空出時間來嗎？
突然就有點後悔了。
不過也就是一點點。
事實上他還挺喜歡這個綜藝節目的。
他看了那幅《江山千裏圖》的仿品，都忍不住瞪直了眼，驚嘆道：“這是人畫的嗎！”
第一次見的人幾乎都和他差不多，也就沒什麽丢不丢人的了。
殷書靈家裏就是書香門第，接觸這些比較多，她輕嘆道：“大概是神仙吧。”
“我爺爺有幸見證了《江山千裏圖》真品的回歸，見過真品，每每提起，都要說一句‘雖死無憾’。”
一個人的本性是很難改變的，因為幼年的經歷，江晏北一直都在物質上執着，根本無暇顧及精神享受，或者說，他根本沒有那個念頭。
甫一接受到傳統文化的沖擊，令他有一瞬間的茫然，半晌後，他才恍然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那麽多精彩的東西。
以往的他從未接觸過，如今的他卻興致盎然地迫不及待投入它們的懷抱。
這還是他兩輩子以來，第一次被這個世界所吸引。
過往的乏善可陳，如今的神秘深遠，這種精神層面的沖擊和影響是巨大的。
驚喜到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與別人分享他內心的歡快。
只是手機不在身邊，這樣的想法也只能暫時擱置了。
“書靈，你家接觸這些多，你了解這幅畫的具體來歷嗎？”說話的人叫文旭行，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村出身，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首都電影學院，現在才大三，是個演技和素質都很不錯的學霸。
只是他的時間都用來提升演技這方面，平時社交都沒時間，更別說拓展課外眼界了。
“這個倒是知道一些。”殷書靈笑道，“這幅畫的作者叫王衍之，晉朝琅琊王氏人，就是‘舊時王謝堂前燕’的那個王家，他原本是皇帝身邊的起居郎，據說與皇帝的關系非常好，皇帝時常感慨自己雖坐擁天下，卻沒有機會去看看他所擁有的天下。”
“為此，王衍之就辭去了起居郎的官職，花費了十年時間走遍了晉朝大江南北，并将自己所經歷過的地方的景象和風土人情都以書畫的形式記載下來，編寫了一本游記，之後又花費了三年時間繪制成了《江山千裏圖》，在那位皇帝臨終之前送給了他，皇帝就此含笑九泉，并将那副畫做陪葬。”
殷書靈唏噓：“之後又過了六百年，它才重現人世，震驚世人，輾轉過好多任主人後，就在國難時期流落海外，直到三十年前，才被一位歸國華僑送回國家。”
江晏北聽着看着，思緒也不知道飄去了哪裏。
他有些異想天開地想，如果那幅畫有自主意識，它會是什麽想法？
是會為自己精彩紛呈的經歷而感到有趣？還是為從前的埋葬生活和流亡生活而悲傷？
人類作為那些物品的造物主，也不過是自作主張就将它們帶來這個世界，就像人類也無法決定自己的出生一樣，不過都是命中注定的無可奈何罷了。
就在幾人聊天讨論的時候，兩位國家一級演員終于出現了，他們其實比江晏北幾人還要早到，不過之前都在房間裏面和編劇聊天，看三人言笑晏晏的模樣，顯然相談甚歡。
兩位國家一級演員分別是一男一女，男的叫榮青山，女的叫龔旋，都是紅色出身，年輕時演過不少深入人心的角色，如今雖說比不上什麽偶像小花的流量，但口碑那是所有流量加在一起都比不上的。
幾個小輩見到他們，都恭恭敬敬地問好，好在兩人也是和善人，面對幾個和他們子女一個歲數的孩子還是很有耐心的。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江晏北總覺得有人往他這裏不經意地看了好幾眼。
嘉賓氣氛和諧，拍攝起來也事半功倍，今天的任務在不到下午五點的時候就搞定了，節目組提前收工。
江晏北了解到，他們這個節目半個月錄制一個主題，而播出是周播形式，一期節目分兩周播放，還算合理。
不過他算了算，這樣的話，他們每期錄制完後的假期就很短了，只有三天，這樣的話，他就要好好安排時間了。
今天收工早，江晏北趁着有時間就去街上逛，準備把于桐要的東西先買了，順便也看看有沒有合他眼緣的。
于桐要他帶的是一家名叫“千金坊”店鋪裏面賣的結婚陶瓷娃娃。
據說他女朋友是這家店的忠實粉絲，可惜那邊沒有分店。
江晏北一聽于桐要這東西，就知道他是想向他女朋友求婚的，為此，他對這個也還算上心。
選了好一會兒，才買了一個看起來最精致的。
然後他就開始在這條街上閑逛起來。
這條街上的店鋪賣的都是和傳統文化相關的，筆墨紙硯，琴棋書畫，玉雕古玩，應有盡有。
可惜江晏北對于這些東西要麽一知半解，要麽一竅不通。
為此，他甚至覺得自己與這裏有些格格不入，淺淺的自慚形穢忽然湧上心間。
大概他骨子裏依舊是那個不值得被愛的野雞小可憐，再怎麽重生，也不可能蛻變成真鳳凰。
他之前就在思考，自己重生的意義究竟是什麽。
他自認對這個世界并沒有太多留戀，就算死了，也不會有不想死的執念，迫不及待地喝孟婆湯過奈何橋倒更有可能一點。
冥思苦想，左思右想之後，他忍不住猜測是不是因為冷言袖？
那是他第一個感受到珍惜這個詞的人。
他摸出手機，點開她的微信朋友圈，卻發現對方的朋友圈幾乎閑置了，上一條還是半年前，內容是一張雨天夜景圖，一句話也沒有。
他點開對話框，猶豫了一下，還是發了一句：“冷姐姐，我今天已經到節目組了。”
或許是調侃多了，他現在一點也不覺得叫姐姐有什麽不好，反而還挺喜歡這個稱呼的，看着看着，就忍不住露出一個明顯的笑容來。
美豔的面龐忽然就變得可愛了起來。
江晏北的臉太美了，而這種美，對別人而言或許是是優點，而對他來說，更多時候卻是缺點，他在這副容貌上吃過不少虧。
不過他倒沒有不喜歡，為了別人的态度而嫌棄自己？這樣的人怕不是傻子。
如今的他更是慶幸，畢竟，在那人面前，他唯一拿得出手的，大概也只有這張臉了。
桌上的手機響了一聲，正埋首工作的女人分出神擡起頭來，摸過手機看了一眼，正要點開回複的手指頓了頓。
秀眉輕輕蹙起，現出細微的痕跡。
複雜的心思不經意從心間劃過，她有些苦惱地揉了揉額頭。
好半天才動了動微僵的手指，敲下一行字：“好好工作，好好休息。”
江晏北看到回複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他現在大概能猜到對方對他的想法和态度，只要他不徹底挑明，也不死纏爛打，她就不可能斬釘截鐵地不來往。
而他要做的，就是這樣不鹹不淡地交談着，偶爾聊聊天，關心幾句，不那麽明顯地刷存在感，溫水煮青蛙，時間久了，她總會習慣他的存在。
而他要求的也不多，即便對方一直都不接受，只要能這樣陪着，他也覺得很滿足了。
他想做對方身邊的一陣風，看不見，摸不着，趕不走，卻又時時刻刻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江晏北根本不怕耗，他這個人什麽都缺，就是不缺時間。
江晏北：“我會的，謝謝冷姐姐的推薦，這個節目很有意識，在這裏工作很開心，等放假我會給你帶禮物的。”
邊打他還一邊翹了翹唇角，略略得逞的笑容令他顯得有些狡黠，卻也更可愛了。
大約也只有在面對她的時候，他的心情才會這麽愉悅快活，真像他現在身體年紀該有的性格。
冷言袖覺得自己有些失策，要是就這麽你來我往地聊下去，說不定會沒完沒了，于是索性不回複了。
江晏北沒等到後續，心情卻也依舊美滋滋的，因為他知道這只是暫時的，要是對方沒反應他才要擔心。
就在他準備暫時打道回府的時候，卻聽見身邊傳來一道有些熟悉的聲音：“小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