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剝奪
“……不要看啊。”
如同哀求一般的聲音, 自她的唇間擠出。
她幾乎可以聽到體內有什麽碎掉的聲音。
是某一部分的自己碎掉了嗎?還是囚禁着自己的囚籠碎裂了呢?
一期一振的目光漸漸溫柔起來。
他并沒有咄咄逼人地追問什麽,也沒有強迫她解釋。他只是替她理好了衣襟,說道:“出來的時間也不短了, 回本丸去吧, 免得三日月殿擔心您。”
原野上的風吹動了他水藍色的短發,也掠過他的眼角眉梢。
那一刻, 阿定覺得白天的自己似乎又回來了。
她搖了搖頭, 甩掉這種感覺, 站起身來, 跟着一期一振朝着回本丸的方向走去。
這一回, 一期一振很主動地牽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如想象中一致地溫暖。
阿定低垂眼簾,回頭望了一眼那條清澈的河川。原野上迷蒙的風,在她的眼裏也溫柔了起來。
兩人出來的時間不短,這種“外逃”的行為自然驚動了壓切長谷部與三日月宗近。三日月守在主君的房間門前,看到兩人回來的身影,便問道:“玩的還算開心嗎?主君。”
阿定點頭。
“那就好了。”三日月宗近狹長的眼眸微動,目光掠向一期一振, “下次可不要做這種令人擔心的事情了噢。畢竟一期一振沒有實戰經驗, 如果在外遇到危險的話, 是無法保護好主君的。”
一期一振捏着阿定的手, 微微一緊;他的目光也略略堅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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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切長谷部盯視着兩人交握的手,語氣裏摻雜着不悅:“一期一振,是時候松開手了。讓其他付喪神看到的話, 那可不妙。”
一期一振無法,只能悄然松開了手。
阿定的掌心落了空,她登時有些失落。
這分失落之情被三日月捕捉到了,他唇邊的笑意便有些微妙深沉。
“一期一振,我和壓切長谷部一起過來,是為了說一件事。”三日月微微歪頭一笑,發上的金色流穗亦随之一晃,“我和長谷部覺得,你不适合擔當近侍。果然,服侍主君的任務還是交給我們兩個比較合适。從今天起,你就不是近侍了。”
“?!”
一期一振的身軀一震。
——為什麽?!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靠近了主君的身旁的。
他自認在擔當近侍的這段時間裏,完美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他守衛着主君的安全、服侍主君的起居,照顧着她的一切,沒有犯下任何的錯誤。
既然如此,為何要剝奪他的近侍之職?
“很不甘嗎?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近侍原本就是輪流擔當的。”三日月解釋道,“在你之前,燭臺切光忠、加州清光都曾是近侍。”
“嗯?”壓切長谷部的注意力轉移了,“還有兩個人嗎?這一點你可沒有和我說過啊,三日月。”
“……哈哈哈……這不重要。”三日月連忙道。
一期一振蹙了眉,問道:“可以給我一個原因嗎?”
“哦?”壓切長谷部嗤笑了一聲,說,“‘原因’?竟然有人會想從我口中問到‘原因’?……沒有原因,只是,我單純地想要這樣決定而已。”
他的回答并不算謙遜有禮,一期一振咬牙,露出分認真的神色來:“沒有原因的、無理取鬧的事情,我不答應!”
“沒有你答應與否的權利哦。”三日月宗近笑眯眯地說着,聲音溫和,“我們是刀劍。既然是武器,就該用力量的強大與否來說話……是吧?尚未有過戰鬥經驗的一期一振吉光。”
僅僅是一句話,就令一期一振啞口無言。
确實,他沒有任何的出陣經歷。即使他曾經是一把名刀,可成為付喪神之後的戰鬥經驗卻與他人相差甚遠。
想到此處,他不由微微黯然。
三日月宗近見他流露出黯淡之色,唇角便略略揚了起來。他的眸子半阖,其中的顏色恍如最深沉的子夜:“既然不甘心的話,那麽,這樣吧……如果你能代替我,教導主君軍策和出陣的種種事宜,我就把我的位置讓給你,如何?”
——我就把我的位置讓給你……
這可真是一個不小的誘惑。
然而,三日月宗近的地位又怎會是這麽容易被取代的?
他在這個本丸裏生活了許久,了解本丸、付喪神、審神者、歷史、溯行軍的一切,擁有豐富的戰鬥經驗與強大的戰鬥技巧,而這一切,都是一期一振尚且沒有的。
三日月可以教導主君如何對抗溯行軍,而一期一振,不可以。因為他從不曾遇見過那些家夥。
看到一期一振微微動搖的神色,一旁的壓切長谷部笑了起來。笑了一陣,他忽然說:“很為難嗎?既然如此,那就換一個目标。如果你能打敗我——”
铿的一聲銳響,壓切長谷部将刀自刀柄中拔|出,以銀亮的鋒芒直指前方,眼角眉梢俱是狂氣。
“能打敗我,證明你比我更強大、更有實力保護主君,使主君免于被傷害,那我就讓你繼續擔當近侍。如何?”
一期一振微微後退了一步。
——打敗壓切長谷部?
本丸裏唯一極化了的刀劍……
對于現在的他來說,這明顯是不可能的任務。
饒是心知不可能,一期一振卻死撐着将手放到了刀柄上,咬着牙,強迫自己顫抖的手握緊刀柄,似乎想要将其抽出。
“算了吧。”壓切長谷部笑了一聲,很幹脆地将刀收了回去,說,“你和我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何必在主君面前大動幹戈?”
一期一振的手漸漸松開了。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些軟,似乎根本撐不住自己繼續站立着。
阿定終于忍不住了。
“我想要一期一振擔當我的近侍。”她很執拗地對三日月與長谷部說,“我知道他沒有實戰的經驗——但是,我不在乎。”
她認認真真地凝視着三日月的眼眸。
“這幅表情……”三日月宗近摩挲着手套,低聲說道,“簡直就像是那個可憐的小姑娘又回來了,正在懇求我的許可呢。”
壓切長谷部說道:“主君,那可不行啊。您的安危是至關重要的,您的存在決定了本丸所有付喪神的強大與否。近侍的人選,可不是‘憑着心意随便決定’的東西,而是要對整個本丸負責的選擇哦。”
阿定微微咬牙。
“……算了,主君,謝謝您的信賴。”一期一振卻呼了一口氣。他低着頭,額前的碎發遮去了眼眸,只餘下一片看不清表情的陰影,“我确實太過弱小了,不适合擔當近侍。比起三日月與長谷部,我還差的太遠了。”
“一期……”阿定有些不忍。
“我會想辦法變得強大起來的。”一期一振回答。
說罷,他便向自己的主君告退。
饒是一期一振這樣說,阿定也不知道他能用什麽辦法,讓他變得強大起來——是請求出陣嗎?還是向他人請教經驗?
不得而知。
到了夜間,阿定終于知道了一期一振的答案。他向三日月宗近請辭,收拾了包裹行李,決定外出修行,離開的日子就定在後天。
“修、修行?!”阿定吓了一跳,“一期這樣貿然離開的話,會不會遇到危險……”
“會很危險哦。”長谷部說。
“修行”這樣需要獨身一人去面對所有困難的事情,一般是擁有豐富經驗的付喪神才敢做的。有的付喪神在修行中道就因為遇見了太多敵人,戰鬥不敵而就此消散;有的在修行時遇到了從前有着羁絆的主人,從此被困在了歷史之中,邁入暗堕的深淵。而更優秀的付喪神,則是在修行後完成了自我的升華——那便是所謂的“極化”。
“相送的話,難免增添傷感,就不要去送別了。”另一側的三日月宗近說道,“對了,主君,讓我替您檢查一下刀紋吧?”
阿定憂慮着修行的事情,随意地點了點頭。
……
衣裳揭開,刀紋的數量卻奇異地……
減少了。
只有三日月與長谷部的刀紋尚在,其他的刀紋盡數消失。
三日月宗近忽然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
“怎麽?”壓切長谷部看不出端倪。
“和我們兩個定下契約的,是白日的主君。和其他人定下契約的,是黑夜與白日共存的主君……”三日月笑眯眯地說,“果然是那個可愛的小姑娘回來了啊。……契機是什麽?一期一振嗎?”
“那不是很好嘛。”壓切長谷部說。
阿定微微低下了頭,并不說話。
“現在開始,服侍着主君的就是我們兩人了喲。”三日月宗近說。
“‘看着別人’這樣的事……是不被允許的。”長谷部說着,執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虔誠地烙下一吻。他擡起眼眸,眸光中暗色沉沉,“可要好好回報我的忠誠啊,主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