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36.
大概是一日半的火車旅程,從中轉的人見城出發,中途因為奇怪的大霧天氣而稍微間隔了一段時間。
源賴光是在這段停留的時間,看到神色茫然怔忪的白發男子的。
先前曾經在人見城看見過三個态度有些奇怪的人,一個戴帽子的銀發男子,似乎性情有幾分暴躁,從領口還隐約可以看見綁着的繃帶,另外兩個則是一對情侶,其中的男人看起來很愛喝酒的樣子。
他們身上有讓源賴光警惕的氣息,但說到底不過是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是源賴光先看到對方的,但幾乎是感到他注視的同時對方就轉過了頭,看見源賴光的時候,對方微愣了一下。
若是僅僅如此,還不至于讓源賴光有太多心緒的起伏,反而是他之後突然露出的類似驚喜的表情,讓源賴光感到了詫異。
更讓他感到驚訝的是,他自身并沒有多少反感,似乎十分自然他的反應。
就好像,他一點都不意外對方的出現,一點都不意外——他也許是追着他來的。
不過,他想要上火車并沒有那麽容易。
這個奇怪的男人大概是沒有車票的那一類,更因為佩戴了危險品的刀劍,而被車站的警務人員盯上了,他幾乎是被人追趕的瞬間,就下意識地往源賴光所在的車廂位置跑。
源賴光雙臂抱在身前,只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他不過是趁着停靠的時間,出來吹吹風,卻不想能有這樣的際遇。
他身邊守着的護衛等人自然不可能任由這人沖着他胡來,尤其是對方還佩刀了,他們立馬進入了守備狀态,源賴光想了想,看着他有幾分狼狽地沖上火車,急沖沖地往他這裏來,倒是笑了笑。
“無妨,請他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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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身邊的侍從道,那武士聽命便去和列車警備等人溝通了。
他們這麽一行人都有特權,和列車這邊的也打過招呼,讓他上車也就一句話的事情。
對方似乎也并不是想要逃票,在和乘務并警備溝通一番之後,他很快地就補上了票錢。
有意思的是,在此期間,他的視線會故作不經意地看向他,短短幾分鐘時間內,看了至少有五次,似乎是生怕他就這麽轉身走人、消失不見了。
源賴光就這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隔了一會,卻突然微愣一下。
似乎,有那麽一瞬間,他好像在這個奇怪的男人身上,看到了他家鬼切的影子。
這麽說也不完全恰當,但确實是很快地略過腦海的想法。
源賴光微微地眯了眯眼睛,在有了這樣的念頭之後,越看着對方,越有種他身上有某種痕跡,像是自己親自“打造”過一般的痕跡。
這種古怪的感覺來不及捕捉和探究,就被對方給察覺了。
确實也相當敏銳。
作為一個武士,他可以說是源賴光見過的人裏,相當精銳的一批了。
想到這裏,源賴光心中有種古怪的感覺。
對方徑自地走向他,看起來神色也算得上是輕松,甚至有幾分壓不住的喜悅。
“我找到你了,源賴光!”
下一秒,守在源賴光身邊的一衆人幾乎要拔刀護他,源賴光本人起先一愣,随即很快反應過來揮揮手示意他們都下去。
“是,你找到我了。”源賴光笑了一下,卻不知說了什麽刺激到了對方,讓對方臉色又陡然沉了下去。
“但你不是他。”
他似乎是在喃喃自語。
“我是,”在對方看過來的時候,源賴光不緊不慢地又接,“但也不是。”
那雙紅色的眼睛注視着他的目光很複雜,複雜到似乎已經超過了這個看起來有點單純、會把所有情緒寫在臉上的家夥本身。
正因為這紛繁而難以捉摸的諸多內涵,源賴光警惕地摸了摸藏于袖口內的手槍,但随即又覺得有幾分好笑——
他什麽時候成了這般畏手畏腳的人了。
“要去喝一杯嗎?”
源賴光的問話剛一出口,對方的神色反而變得更加古怪了。
“不了。”他搖搖頭來,倒是有幾分乖巧的樣子,“他們不讓我喝……而且,我酒品……嗯……”
源賴光打量了他一番,确定這是真話,也只不過是笑笑,接着在外吹風。
兩個人安靜地站立了好一會,直到汽笛聲響起,火車在哨聲之後,開始緩緩地發動。
“喂,你現在叫什麽?”
隔了一會,他別別扭扭地問。
“你的教導者沒告訴你,問別人名字之前,要先自我介紹嗎?”
源賴光将手插在兜裏,看着煙霧之後,兩邊的風景一點點地後退。
這句話似乎又觸到了對方的爆點,但他仿佛也意識到了這是源賴光有意在試探他,露出了一個帶着點不耐的煩躁的表情,最後胡亂地捏了一個名字“髭切”出來。
源賴光微妙地挑了挑眉,假裝沒有發現那個巧合。
“是嗎?是個好名字啊……”源賴光微笑着看向他,“那我自然就是……源賴光了。”
“哼。”自稱髭切的男子大概也知道自己是問不出來了,只是冷哼一聲,沒有再繼續追問。
“你真讨厭……”
“我找了你很久……”
“你真的很令人讨厭……”
對方小聲地又咒罵着“源賴光”,源賴光甚至分不清他究竟是在抱怨他,還是在抱怨那個興許和他同名同姓、或是一樣用了這假名的人。
但很多時候,源賴光确實真切地認為自己就是源賴光,像是轉世一般,神奇的命運、神奇的巧合。
不期然地,又想到那隐·十二鬼月和十二因緣輪回,實在是太過諷刺。
“看起來你真的很不喜歡他啊……”
“是痛苦的記憶吧。”
“是!”
他近乎咬牙切齒地恨恨出聲,但随即又漸漸地緩和了情緒。
源賴光這才意識到,對方雖然始終對“源賴光”表達出相當的不滿甚至是恨意,但這種情緒更多地交雜了一些其他的什麽,中和了或是已經被緩和過那些負面的東西,變得更像是一種态度的表達,而并不是真實地在生氣。
有意思的是,對方雖然看起來粗魯無禮,甚至是有意地表現出了相當的“鄉野之舉”,但他的言行舉止中,依然透漏出一種經過了精心調教、仔細教養之後才有的平安式的風雅和禮節,幾乎是類似于銘刻在骨子裏的東西。
這種特殊的表現也讓源賴光感到好奇,如今能夠做到光複平安朝的優雅和禮教的貴族可不算多,能夠如此教養臣下的更是少之又少,他對對方的出身有了一點探究的欲望。
但說到底,也就只有一點。
畢竟對方雖然是“髭切”,但他也已經有了合适自己的“鬼切”。
雖然緣分很不可思議,但他多半,也不過是他生命裏的一個過客。
某種強硬造成的交集,也不可能永遠地存在。
源賴光對此,十分清楚。
他是個清醒得可怕的人。
來啦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