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8章
“……前年的工農兵大學生,總共也就八十七個人,呶,上去三樓就是他們的教室……”
翁愛蘭往上面指了指。
“我還是上去看看吧。”苗秀秀點了點頭——
之前離開老家往中都這邊過來前,李秀娥又帶着女兒丫丫過去了一趟。除了李秀娥再三表示感謝外,那個九歲的小姑娘,還偷偷把一個小布包放到苗秀秀手裏,央求着苗秀秀幫她轉交給爸爸周鵬。
更是噙着淚懇求苗秀秀幫她跟爸爸說,要是身體不舒服了,一定要去看醫生,千萬別為了省錢不舍得去醫院。還說等她長大了,就會掙錢給爸爸花……
那懂事的樣子,真是讓人心疼。
當時苗秀秀就覺得有些不對勁,畢竟李秀娥的錢幾乎全都給周鵬寄過去了,剩下的錢極其有限,手頭拮據的情況下,又能給女兒幾個零花錢?怎麽丫丫還能攢下錢來?
悄悄叫住李秀娥,兩人一起打開才發現,布包裏總共也就七塊三毛六分錢。
卻是幾乎連一張一角的毛票都沒有,全都是一分兩分五分的……
李秀娥當時就哭了,哽咽着跟苗秀秀說,她知道女兒的錢是咋來的了——
婆婆口口聲聲不喜歡女孩子,周鵬沒上大學前,周婆子偶爾還會裝裝樣子,幫着看一會兒孫女。等周鵬去中都上了大學,周老婆子就再沒有絲毫顧忌,一天叨叨幾遍“丫頭片子賠錢貨”,根本連看都不願多看丫頭一眼,更別說照看了。
李秀娥早晚班的時間又不固定,有時一大早就得走,有時天都黑透了也回不來,可不就每天給女兒毛把錢,讓她萬一那頓飯媽媽沒辦法回來做,就去國營飯店買個包子吃?
現在瞧着,怕是兩年來,她不在家的那一頓,女兒都沒吃過,而是把錢全都省了下來……
苗秀秀當時心裏也是不好受,之所以這麽盡心盡力的想要找到周鵬,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可不就是為了丫丫?畢竟那麽懂事的孩子,真的讓人看着就心疼。
本想讓時櫻和時珩也跟着一塊兒上去的,時櫻卻是貪看礦大的風景,就跟苗秀秀說好她和哥哥在樓前花園裏逛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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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前那片銀杏樹,葉子已經變成了燦金色,陽光照着,葉片都好像能發光似的,瞧着真是美極了。
“那你們就在銀杏林裏待着,可千萬別亂跑。”苗秀秀也就點頭答應了。
當下就兵分兩路,苗秀秀和翁愛蘭去了三樓,時櫻和時珩則跑去了銀杏林那邊。
離得遠了就覺得漂亮,到了近前,時櫻更是愛極了踩着厚厚的銀杏葉的那種感覺——
應該是礦大人也貪看銀杏林的景致,但凡有葉子掉下來,也沒讓掃,如今可不就積了厚厚一層?
這麽踩上去,不但是一場視覺的盛宴,更是聽覺的享受。
正開心的在銀杏林裏奔跑着呢,一直默默跟在她旁邊的時珩卻是上前一步,拉了時櫻一把。
時櫻回頭,剛要說話,也察覺到了不對——
挨着銀杏林邊上的那叢密集的灌木後,好像有什麽奇怪的聲音……
下意識的往那邊走了幾步,隔着灌木叢,瞧見了抱在一起的一對男女,正摟在一起忘情的親吻……
已經習慣了這個年代,即便是男女戀人之間,彼此相處時也都很克制的模樣,還是第一次瞧見這麽放得開的。
時櫻一時又是新奇又是不好意思,忙往後退了一步,拉着時珩就想跑,不想應該是動作大了些,還是驚動了那對抱在一起親熱的男女。
那兩個身影閃電似的分開,男的更是第一時間把女的拽到身後。
時櫻則拉着時珩,頭也沒敢回,一直跑到銀杏林最邊緣那兒,才找了個長椅坐下來——
還真是大意了,原來不止在現代銀杏林是戀愛聖地,就是這個年代也同樣是啊。
兩人剛坐下來沒多久,就有一對男女從銀杏林深處走來,只看了一眼,時櫻就确定這兩個并肩而來的,應該就是剛才被他們打擾到的那對鴛鴦——
年輕姑娘不但嘴唇那裏格外紅豔豔的,豎起的衣領那裏還能瞧見一點可疑的紅色印記,怎麽看都是嘬出來的……
驚得時櫻忙偏頭——果然是情到濃處情不自禁啊。
偏了一半又覺得不對,再次把視線投過去——
這男的,怎麽有些眼熟啊?
同樣的黑框眼鏡,刨除之前眉眼中總有些陰郁,現在卻是意外的躊躇滿志和張揚,眼前這男人根本就和李秀娥的男人周鵬長得一模一樣嗎。
周鵬這會兒明顯春風得意,連帶的心情也好得很,察覺到旁邊投過來的視線,跟着往這邊轉頭,等瞧見是兩個樣貌特別出色的少年人,即便立馬認出,剛才突然跑開的就是這一對少男少女,嘴角的笑意都沒有下去過。
這和之前兩家人碰見時,那冷若冰霜高高在上,根本看都不屑看時家人的模樣簡直是判若兩人。
和他一起走着的嬌小女子,也看見了時櫻和時珩,眼眸中明顯閃出些驚豔來——
現在的孩子,是吃什麽長大的啊?個子這麽高就算了,還一個賽一個的漂亮。
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擡頭看了周鵬一眼,臉也跟着紅了一下。
眼瞧着兩人就要走出銀杏林,時櫻拉着時珩跟着起身,沒走太遠,就撞見了又幾個從樓上下來的學生,瞧見周鵬和女子,紛紛打招呼:
“周斌……”
說話間又瞧見了時櫻和時珩,也明顯有些被驚到:
“哎呦姜琴,這倆孩子是你們親戚嗎?長得可真好……”
周鵬和姜琴回頭,這才瞧見時櫻和時珩正跟在後面。姜琴還沒怎麽着,周鵬卻明顯有些警惕。
好在姜琴和其他人說話的功夫,時櫻和時珩已經往樓上跑了,他才算松了一口氣——
昨天回來,就有同學跟他說,一年級一個新生過來他們這邊打聽一個叫周鵬的人,當時就把周鵬吓得夠嗆。
盯着時櫻和時珩的背影看了片刻,周鵬提着的心又放了下去——
應該是自己有點兒草木皆兵了。畢竟看這倆孩子的穿着,明顯就是中都本地孩子的模樣,還有這樣的氣質,都不可能是他家鄉那樣偏遠窮困的地方能養得出來的。
應該是他看得時間太長了,姜琴也站住腳,跟着往時櫻和時珩的方向看過去,還小聲跟周鵬說悄悄話:
“你也覺得這倆孩子長得很好看對不對?”
她剛才還想着,将來她和周鵬有了孩子,是不是也這麽漂亮?
“那将來,我們也生兩個這麽漂亮的孩子好不好?”周鵬似是看出了姜琴的心思,定定的瞧着她的眼睛道。
姜琴臉上好容易消去的紅暈再次浮現,臉上幸福的笑容更是遮也遮不住——
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心有靈犀吧?
輕輕的“嗯”了一聲,随即擡腳就往前跑:
“我們快着些吧,再晚了,我媽就等急了……”
爸媽對周斌這個準姑爺簡直比對自己這個女兒都親,但凡做點兒好吃的,就一準會讓周斌過去。
周鵬笑着就追了過去,看左右無人,還摟了下姜琴的肩,調笑道:
“丈母娘這麽疼我,小琴你說,我将來怎麽報答呢?”
“你讨厭……”姜琴拍了下他的手,卻到底沒舍得推開,兩人相攜着往那邊家屬區去了。
時櫻拉着時珩從樓梯窗口那兒退回去時,正瞧見從樓上下來的苗秀秀和翁愛蘭。
兩人的模樣,明顯依舊是一無所獲的樣子——
剛才再次去辦公室查了花名冊,确定确實沒有周鵬這個名字。
苗秀秀還悄悄跑去教室外面看了,也沒從裏面找出周鵬這個人。
到這裏為止,就是苗秀秀也有些迷糊了,想着難道真和愛蘭說的那樣,是李秀娥記錯了?
看見時櫻和時珩,忙沖兩人招了招手:
“是不是等急了?”
“沒有,”時櫻“噠噠”的跑過來,壓低聲音小聲道,“媽,蘭姨,我和哥哥剛才,瞧見丫丫爸爸了……”
“丫丫爸爸?”苗秀秀頓時大吃一驚,“人呢,他現在在哪裏?”
“他和一個叫姜琴的往那邊去了……”時櫻帶着兩人到樓下,往家屬區那裏指了下,又補充了一句,“還有啊媽媽,丫丫的爸爸改名字了,他現在,叫周斌……”
“周斌?”苗秀秀愣了一下——
剛才那個花名冊上确實有兩個姓周的,其中一個就是叫周斌。
“周斌,不能吧?”翁愛蘭也明顯大吃一驚——
周斌可是礦大有名的才子,剛一進學校那會兒,翁愛蘭就聽說了這人的大名。
“前兒我們寝室的人還感慨,說是果然有才華的人到哪兒都不會被埋沒。比如說這個周斌,先是入了學校姜副校長的眼,成了副校長的千金姜琴的未婚夫,就是工作,也有了着落,說是因為文筆好,中都好幾個局委,都向他抛出了橄榄枝呢,簡直等不到他畢業,就想把人招進去呢……”
什麽叫愛情事業雙豐收,這就是了。
苗秀秀聽着,越發覺得心驚肉跳——
當初在他們縣,周鵬的文筆可也是出了名的。
“你們這兒,哪裏有沒有周鵬,我是說這個叫周斌的人的照片的?”既然是礦大的風雲人物,想來不會是寂寂無名之輩。
“你看我這腦子。”聽苗秀秀這麽說,翁愛蘭拍了拍頭,“剛開學時,學校開了個表先大會,其中表揚的就有周斌,當時學校還拍了照,他的相片應該就在宣傳欄裏呢。”
這麽說着,卻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之前新生報道時,她就對這位周斌學長印象挺好的,覺得對方風度翩翩待人還特別熱情。
事實上當時不只是她,其他好幾個剛入學的年輕姑娘也都多看了周斌好幾眼。後來聽說,這人是他們礦大有名的才子,入學第一年就在中都各大報刊發表了十好幾篇文章,後來又成了姜副校長的乘龍快婿,說是礦大風雲人物也不為過。
兩人當下急匆匆往宣傳欄而去,卻發現其他人的照片都還在,唯有周斌的,被一張報紙代替。
苗秀秀一顆心不斷下沉——
雖然還沒有見到周斌本人,卻依舊有一種直覺,那就是這個周斌,極有可能真就是李秀娥的丈夫周鵬。
“那現在怎麽辦?”翁愛蘭也有些傻眼,又想起一件事,“對了,我可是聽說,周斌和姜琴已經定下了結婚日期,就是在國慶節……”
“國慶節結婚?周鵬已經結過婚了,怎麽能再結婚?”苗秀秀也懵了,“這樣,先別驚動周斌,等我給老家那邊打個電話,問問李秀娥咋回事……”
等回到家,安頓好兩個孩子,苗秀秀趕緊給李秀娥打了個電話,劈頭就問她和周鵬的結婚證還在不在。
“結婚證?”電話那邊的李秀娥頓時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說話都帶上了哭腔,“結婚證沒有了……”
當初周斌被推薦上大學的時候,回去跟她說,雖然縣裏給了他一個推薦名額,不過最後的審批權還得是礦大那邊,他特意找人打聽了,說是結過婚的人,人家一般都是一票否決……
看周鵬難受的樣子,李秀娥心疼的什麽似的,當即答應為了他們這個小家的未來和周鵬的前途,他們先把婚給離了,等周鵬大學畢業安頓好工作後,再複婚。
“已經離婚了?”苗秀秀也是目瞪口呆。
那邊李秀娥已經急的哭了起來:
“秀秀姐,周鵬他是不是,是不是……”
惶恐之下,後面的話卻是怎麽也說不出口。
苗秀秀心裏也是複雜的很——
親眼見到那對母女過得有多苦,要說這心裏不同情是假的。可問題是已經拿了離婚證的情況下,再想要牽制周鵬,無疑難度不小。
“秀娥,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苗秀秀嘆口氣,還是只能實話實說,“我去礦大沒有找到周鵬,只找到一個叫周斌的人……”
“沒出錯的話,這個周斌,就是丫丫的爸爸周鵬……”
“你的意思是,丫丫爸爸改名字了?”李秀娥的抽泣聲頓了一下,甚至還有些輕松——
如果只是改姓名的話,也不算什麽大事……
一念未必,苗秀秀的聲音再次響起:
“……不只是把名字改了,周斌現在還有了個未婚妻,是礦大副校長的女兒,他們還準備,國慶節就結婚……”
“秀秀姐,你,你說啥?”電話那邊的李秀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攥着電話,整個人都是暈眩的,“他怎麽能這樣,他要是再娶個,我,我和和丫丫咋辦啊……”
聽到聽筒那邊傳來的撕心裂肺的哭聲,苗秀秀心裏也是揪心的很,好一會兒道:
“我想着,不然你請個假,過來一趟……這件事,怎麽也要做個了斷……對了,這幾年的彙款單據,你最好也都帶着……”
說道“了斷”幾個字,苗秀秀也有些咬牙切齒——
世上怎麽會有這麽惡劣的男人?前腳哄着媳婦離婚不算,後腳就找了新歡。期間讀書的一切花銷,竟然還有臉拿媳婦的錢!
那邊李秀娥明顯已經六神無主,苗秀秀說什麽,她就應什麽。
第三天上,風塵仆仆的李秀娥就帶着女兒丫丫一起來到了中都。
和之前苗秀秀離開那會兒相比,李秀娥明顯又瘦了些,衣服穿在身上就和挂着似的,丫丫也是黑瘦黑瘦的,母女倆凄凄惶惶的站在火車站,瞧見過來接的苗秀秀,母女倆一起哭了起來。
看着難民似的母女倆,苗秀秀心裏也是不好受的,拿了個手帕遞過去:
“別哭了,咱們先到礦大那邊,說不定這裏面有什麽誤會也不一定。”
嘴上雖然這麽說,心裏卻明白,誤會的可能性不大。
“對了,這件事,你現在,心裏有個具體的章程沒有?”
“我……”李秀娥僵了一下,想要說什麽,卻是一張嘴,眼淚就大滴大滴的掉下來,好一會兒抽泣着小聲道,“秀秀姐,你說,他真的不要我們娘倆了嗎?”
用力握住旁邊明顯吓壞了的丫丫的手:
“我們丫丫還這麽小,這麽小啊……他怎麽忍心,怎麽就這麽狠心呢?”
“那要是他就是這麽狠心,鐵了心,不要你們了呢?”雖然這樣說有些殘忍,苗秀秀卻還是問了出來——
不是鐵了心要抛棄這母女倆,周鵬怎麽會連名字都改了?
“我……”
“媽媽,你不要死,別不要丫丫……”一直不說話的丫丫忽然開口,仰頭看着李秀娥的臉上寫滿了恐懼。
“什麽不要死?”苗秀秀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什麽,在李秀娥反應過來前,直接擡手就奪過來她背着的包裹,包裹很小,裏面就兩件破衣服和路上做幹糧的幾個幹饅頭,除此之外,赫然還有一包老鼠藥。
一時驚得臉都白了,氣的一巴掌就朝着李秀娥拍了過去:
“你這是做什麽?離了男人你就不能活了?竟然還帶包老鼠藥過來……”
“我,我……”李秀娥明顯也沒有想到,丫丫竟然知道她帶了包老鼠藥過來的事兒,愣愣的瞧着瘦弱的女兒,忽然就把人抱到了懷裏——
他們家丫丫從來聽話,這回卻是非要鬧着和她一起到中都來,甚至還不肯上學,走到哪兒都要跟着她。
火車上,李秀娥睡不着,丫丫就也睜着眼。實在太困了,半睡半醒間,猛地驚醒,丫丫還是睜着眼,驚恐而又可憐巴巴的瞧着她……
那會兒李秀娥還以為,丫丫是因為第一次坐火車不适應,原來根本是怕她尋死啊。
用力抱着丫丫,就開始放聲大哭。
“媽媽,你別死,我不要爸爸了,我就要媽媽……”丫丫小小的身體不停打着顫,瞧着就和路邊快要被抛棄的小狗似的,“媽媽你別不要我……我不上學了,我去掙錢養活媽媽……”
聽丫丫這麽說,李秀娥忽然擡手就給了自己一巴掌,這一巴掌當真是用足了力氣,一邊的臉頰頓時就腫脹了起來。
“秀娥啊秀娥,你說你怎麽就這麽傻?瞧瞧你把孩子吓成啥樣了?”
“你說你是咋想的,竟然為了這麽一個沒有人性的男人去死?你要是真不在了,你讓丫丫怎麽過?你活着,你那婆婆還不能善待丫丫,要是你沒了,丫丫還活不活了?秀娥,你真是太糊塗了……”
“秀秀姐,我不是要自己吃……”李秀娥停止了哭泣,神情慘淡之餘更有着決絕——
知道周鵬再次出軌,李秀娥真的不想活了。如果說第一次發現周鵬出軌時,是傷心欲絕,那這回,卻是心如死灰。
尤其是想到這些年和周鵬一起過的日子,更覺得自己活着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明明當初是周鵬出軌,結果兩人結婚這些年來,她卻活的和個罪人似的。
婆婆罵她蛇蠍心腸,說她離了男人就活不下去嗎,非得跑去毀了男人的前程,現在男人大學讀不下去了,她就好受了;周鵬待她也是冷淡的很,房事上也是粗暴至極,喝醉了酒還會對她動手……
嫁進周家這麽多年,她都過得小心翼翼,唯恐那點兒做的不好,惹了婆婆和男人生氣。有什麽好東西,也都是周鵬先吃,然後是婆婆,最後才輪到她們娘兒倆……
好容易周鵬又可以念大學了,李秀娥還以為周鵬得償了所願,以後解開心結,他們一家就有好日子過了,結果周鵬竟然這麽狠心,不但要抛棄她,就是女兒丫丫都不肯要了……
“我是,想要,和他一起吃……”
她是一個人,并不是畜生。既然周鵬不讓她好好活,那就兩人一起死算了。
“我就想着,這輩子夫妻到頭了,等下輩子,我就,再也不認識他了……”下輩子周鵬要是做人,她就當豬當狗當貓,那樣,她就不會認識周鵬,也不會和他相愛,更不會落到現在這樣的下場……
這麽說着,視線卻是下移,落在蜷縮在她腳邊,連哭泣都不敢出聲的丫丫身上:
“……秀秀姐,我錯了,我現在,不想死了……”
是啊,就像秀秀姐說的,要是她死了,還有誰會疼她可憐的丫丫啊?
“真想通了?”
“真的想通了。”李秀娥點頭,用力抹去臉上的淚水,“你帶我們過去吧……”
就跟秀秀姐說的那樣,周鵬那樣的男人,不值得她這樣,她還有丫丫,她的丫丫需要她。
确信李秀娥真的沒了尋死的念頭,苗秀秀提着的一顆心終于放了下來:
“你說你傻不傻呀,還你們倆一起吃,他都對你這樣了,還會給你接近的機會?要是最後他沒吃,你吃了,你猜他會咋樣?”
“他不會難過,反而還會覺得甩掉了一個包袱,終于再也用不着因為你煩心了……這麽多年了,他在家都幹了啥?就像你說的,他掙得工資從來沒給過你一分,你還得節衣縮食的補貼他,讓他抽好煙,喝好酒……叫我說,沒了他,就你和丫丫,你們倆倒是能活得更快活……你掙的錢,再不用給他一分,都花到自己和丫丫身上……”
李秀娥一開始不說話,聽到苗秀秀提起她這些年過得日子,眼淚再次掉下來——
再沒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這些年過得什麽日子。
是她自己蠢,還一直停留在曾經的海誓山盟中,殊不知男人的心已經不在你身上了,無論你做什麽,都是沒用的……
就像秀秀姐說的,她幹嘛還要死心塌地,非要守着這樣一個男人過一輩子呢?
她苦些沒什麽,丫丫憑啥也要跟着遭這個罪——
自打周鵬上大學,因為幾乎把所有的錢都寄了出去,甚至整整一年,丫丫都沒有吃過紅燒肉了……
三人從公交車上下來,翁愛蘭已經在校門口等着了,瞧見神情蒼老憔悴的李秀娥和她牽着的同樣瘦弱的丫丫,翁愛蘭也是同情的很,上前接住道:
“我已經按秀秀姐說的,幫着找了周斌……”
之前翁愛蘭還懷疑,說不定是時櫻弄錯了,周斌應該不會是周鵬的。
結果等見了面說出李秀娥的名字後,周斌卻是惱羞成怒,對着翁愛蘭大發雷霆。
吓得翁愛蘭落荒而逃,也終于明白,原來櫻櫻沒認錯人,這個礦大的名人周斌,還真就是人渣周鵬。
還沒等她想好要怎麽跟苗秀秀說這個事兒呢,結果今天早上周鵬又過來找她了,和上回的态度惡劣相比,這一次的周鵬無疑态度好得多了:
“他說這裏面有些誤會,說是想和秀娥姐先見一面……”
“秀娥姐你看……”
“他想先,見見我……”李秀娥神情慘淡,“成,你跟他說,我答應……”
約好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苗秀秀又找了家國營飯店,帶着母女倆過去吃了頓飯。
收拾一番後,眼瞧着時間也差不多了,就和李秀娥一起去了約定地點。
到那裏果然瞧見一個穿着風衣戴着眼鏡,還把領子高高豎起,遮住了大半張臉的男人。
只看了一眼,李秀娥就認了出來,這人,正是她男人周鵬。
周鵬也到了跟前,看一眼苗秀秀,眼神中浮現出些了然和厭惡的神情來——
早在母親跟他提起,說是小舅子的大嫂也考到了中都後,他就總覺得有些不安心。這幾天聽說有人來打聽他,周鵬就懷疑,是不是和苗秀秀有關,現在瞧着,還真讓他猜對了。
又瞧一眼惶恐的瞧着他的丫丫,随即把視線移開,沖着李秀娥點點頭:
“先讓丫丫在這兒待着吧,我們找個地方說話……”
李秀娥卻沒有馬上答應,只低着頭不說話,一直到周鵬快要火了,才低頭跟了過去。
目送他們兩人走遠,苗秀秀卻沒有跟着離開,而是又帶着丫丫回到了校門口那兒。很快翁愛蘭和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從那邊走過來,可不正是副校長的千金姜琴?
只和時櫻見着時,宛若小鳥依人般的幸福模樣不同,姜琴這會兒卻是一臉的怒氣:
“翁同學,你信不信我告你诽謗……”
“你是姜琴同學吧?”苗秀秀上前一步,攔住兩人的去路。
“不錯,我是姜琴,你是誰?”看苗秀秀還拉着個孩子,姜琴心裏不覺警鈴大作——
剛剛翁愛蘭忽然過去找她,說是周鵬的妻女來了,想要見見她。
姜琴本不想來,誰知道翁愛蘭緊接着又說,要是她不去的話,那周鵬的妻女就會去找校長,真是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她不要後悔才好。
不得已,姜琴可不是只能跟着過來了?
“看你的樣子,已經知道周鵬,我是說周斌,結過婚的事了?”苗秀秀神情一肅。
“知道。”姜琴也很是爽快,神情裏還有着心疼,“我們剛建立戀愛關系時,周斌就把這件事跟我說了……”
周斌是父親的學生,平常經常去他們家,接觸的多了,兩人漸漸的就互生好感。
其實早在确定戀愛關系前,姜琴就猜到周斌的家庭生活不幸福——雖然對人熱情無比,獨處時,這個男人卻總會流露出一種獨特的憂郁。
好幾次,姜琴都撞見周斌一個人在湖邊,孤獨的吹着口風琴,無助而又凄涼樣子……
然後确定戀愛關系那晚,周斌也把家中的情況向姜琴和盤托出。按照周斌的說法,他是一個結過婚的人。而他之所以會娶了李秀娥,不是出于愛,而是被逼無奈——
那個女人發了瘋似的愛上他,為了讓他答應結婚,甚至以死相逼。
他是沒辦法才答應把那個叫李秀娥的女人給娶了的,等結婚後,才發現,那個叫李秀娥的女人偏執的近乎可怕,甚至為了把他綁在身邊,不惜毀了他好容易才考上的大學……
他苦苦掙紮了這麽多年,才終于從那樁痛苦的毀了他一生的婚姻中走了出來。
也是在見到姜琴之後,他才明白,原來這才是愛情該有的樣子……
那個男人就像個無助的孩子似的,哭倒在她懷裏,說姜琴是他的女神,他這樣離過婚的男人,怎麽配得上……
最後,是姜琴收起女兒的羞澀,主動吻了他……
想到周斌這些年承受的痛苦,姜琴到現在還心疼不已:
“婚姻是建立在愛情的基礎上,不是靠同情維系的……這麽多年,周斌也付出的夠多了……”
“李秀娥已經毀了他一次,既然已經離過婚了,憑什麽還要毀了她第二次?”
“江同學的意思,我明白了,不過江同學你敢不敢把這些話當着李秀娥的面,再說一遍?”
還真讓秀娥猜着了,這個周斌果然夠無恥。
“我有什麽不敢的?”姜琴臉上,全是為了維護心愛之人而無畏付出的決絕。
“那成,咱們一起過去吧。”苗秀秀也不再多說,随即領着幾個人往路邊一輛小車過去。
明顯沒有想到,李秀娥招來的人,竟然還有小車坐,姜琴神情頓時就有些驚異。
幾人随即上了車。
那邊周鵬也終于帶着李秀娥到了一個僻靜的公園角落,确信四周沒了其他人,周鵬才站住腳,轉頭看向李秀娥,神情不複之前的愠怒,取而代之的是疲憊和深深的痛苦:
“秀娥,算我求你了,別再鬧了,你先回去好不好?”
“我鬧,你竟然還說,我鬧?”李秀娥猛地擡頭,強忍着淚水道,“你知道這兩年,我和丫丫,在家裏咋過的嗎?我掙得錢,全給你寄過來了……從你走後,我和丫丫,就再沒有穿過,新衣裳……”
“來上學時,你咋說的?你說等你大學畢業,就接我和丫丫過來,和你享福……”
“結果現在,你卻不要我們了,還想要娶別人……”
“你別說了,我知道,你說的,我都知道……”周鵬上前一步,強忍着惡心,攬住李秀娥的肩——
他離過婚這件事,也就姜琴知道,準岳父姜副校長卻是一無所知。
更甚者,周鵬明白,這件事也決不能鬧到未來岳父面前——
作為副校長家的獨女,姜琴說是一直生活在象牙塔裏也不為過。整個人單純的和一張白紙似的,所以才會對他說的話深信不疑。
真是鬧到準岳父面前,他的話肯定經不起推敲,到時候乘龍快婿做不成,說不得還要背上處分。要知道他第一次大學那會兒,婚事可就是這樣告吹的,然後又被迫終止學業,灰溜溜的回了家。
如今姜琴的條件比之前談過的那個女朋友還要好得多,周鵬決不能允許同樣的事情再次上演。
為今之計,只有先把李秀娥送回去,把這件事壓下來,等他和姜琴正式結婚,生米煮成了熟飯,到時候姜副校長疼愛女兒之下,即便看破也九成九為了女兒的幸福,也不會聲張,即便關系緊張一段,等有了孩子,最後也得接受。
所以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馬上把李秀娥給送回去。至于說這算不算欺騙姜琴,周鵬也并不認同。畢竟他是真的愛姜琴,等兩人結婚後,自然也會用更多的愛去彌補姜琴……
“我,我也是沒辦法啊……”周鵬擁着李秀娥,努力把懷裏這個身上還有馊味的女人想象成美麗大方有才氣的姜琴,“那個姜琴,她是副校長的女兒……她追着我,說喜歡……”
“我也和她說了咱們的事了,可她,還是不放棄……”
“甚至還讓她父親出頭……秀娥,我只是一個窮學生啊,而且這是中都,我怎麽可能對抗得了一個副校長?”
“要是我不同意,姜副校長就能立馬把我給開除……”
“這已經是最後一年了,我就想着,好歹熬過這一年,等我拿到畢業證,就不怕他們了……”
“秀娥,你理解我一下,先回去,好不好?我答應你……”
一直靜靜任他摟着的李秀娥忽然擡起頭,定定的瞧着他身後道:
“這些話,你敢當着那個姜同學的面說嗎?”
“我怎麽不敢?”看李秀娥終于開口,明顯有了松動的跡象,周鵬長舒一口氣,柔聲道,“不過,還得再等等,等我畢業了,我就會警告姜琴,讓她別再纏着……”
後面的“我”字還沒有說完,風衣領子忽然被人揪住,周鵬猝不及防,就被拖倒在地,眼角的餘光中,正好瞧見了氣得渾身都哆嗦的姜琴。
周鵬整個人都懵了,連因為磕了一下,疼的不得了的腦袋都顧不得,翻身就從地上爬了起來:
“小琴……”
姜琴卻是揚起手,朝着他就是狠狠的一巴掌,然後捂着臉哭着就跑了。
“你,你們……”周鵬愣愣的僵立在原地,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他竟然被李秀娥給坑了——
明明李秀娥最老實不過,更是對他死心塌地,從來都是他說什麽,就信什麽的啊!
“李秀娥,你……”
“是我逼你的嗎?”李秀娥先是紅了眼圈,繼而又神經質的笑了起來,到最後,更是流出了眼淚——
真是可笑啊,原來這麽多年,她竟然一直愛着的,就是這麽一個畜生嗎?
周鵬臉色一變再變,陰沉沉的視線在李秀娥和苗秀秀臉上轉了一圈兒,最後拔腿就去追姜琴了。
“我,我還要去一回礦大,”李秀娥随便在臉上抹了一下,“把我給他彙款的票據交給學校……”
就像秀秀姐說的,這樣的男人,她不要了,還有這些錢,她也要拿回來。
憑啥她辛辛苦苦的血汗錢要全花在這個狗男人身上?就和秀秀姐說的那樣,以後掙得錢她就全花在自己和女兒身上,狗男人再別想用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