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時家早就說沒了的女兒不但又活了,還自己回來了,這樣的奇跡讓整個十裏鋪都沸騰了。下工的村人連一天的疲憊都顧不得了,三三兩兩結伴,紛紛跑到時家小院裏看稀罕。
時宗義也是高興的很,這不年不節的,家裏也沒有什麽好東西,正好前段時間閨女拿過來的一封紅糖還在呢,時宗義就吩咐兒媳婦趕緊去燒一鍋紅糖水,不拘哪個來了,都端上一杯,也是個慶祝的意思。
而作為當事人,時櫻無疑是大家圍觀的中心。等他們過來才發現,時國安家不但小女兒回來了,就是他們家那個傻兒子,瞧着竟然也傻的不那麽厲害了——
從前他們打從時家門口經過時,經常能聽見時珩直着嗓子的嘶吼聲,或者瞧見他一個人傻呆呆的,不論其他小孩子怎麽欺負都沒有反應的情形。
再看現在的時珩,雖然依舊不肯和旁人交流,眼睛卻明顯有神了。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從前失了魂,現在妹妹回來了,他的魂兒就也跟着回來了。
“你這日子,今後啊,也算有盼頭了。”梁大成看一眼稀罕的什麽似的村人,再看看眼神再沒有從前死氣沉沉的時國安,神情也是感慨不已。
他和時國安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兩人雖然不是親兄弟,卻和親兄弟的關系也差不多了。
讓梁大成說,自己這兄弟,命苦啊——
時國安并不是時宗義的骨血,時老太太嫁給時宗義時,是懷着身孕的。
聽自家老娘說,時老太太原本應該是大家小姐,嫁的夫家也是家世殷實的。只那會兒太亂,她那男人就下了南洋,後來傳信說,死在了路上。家族裏又頗有些壞種,把家族的東西都占去了不說,還把懷着身孕的老太太給趕了出來。
老太太婆家不能去,娘家也沒人了,走投無路之下,本想尋死,卻被正好在碼頭扛活的時宗義給救了下來。
時宗義家兄弟多,他那老娘心疼老大,偏心老小,就是不待見時宗義這個老二,時宗義扛活的錢,都交到了老娘手裏,老娘給大兒子娶了媳婦,又給小兒子辦了婚事,唯獨沒管時宗義這個二老冤。
這回把人領回來,兩個苦命人就合成了一家子。
雖然他那老娘對懷着孕嫁過來的時老太一百個看不上,時宗義卻是疼媳婦的緊。
就是對時國安這個繼子,也是頂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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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只是時宗義心眼雖然好,架不住總有那嘴碎的啊。總是在背後指指點點,說什麽時國安命硬,說不得他親爹,就是他給克死的。
等後來時國安長大,卻是個既能幹又知道感恩的厚道人,主動擔起了家裏的重擔。
參軍那些年得的津貼全都拿回家裏,又一手操持了弟弟妹妹的婚事,等弟妹安頓的差不多了,他才算安穩下來,娶了苗秀秀。
那會兒自己還說,以後好兄弟終于有好日子過了——
苗秀秀雖然是城裏人,卻是個肯幹的,脾性還不是一般的好。
卻再沒料到,生下的這第一胎兒子,竟然是個傻的。
這還不算,時國安兄弟三個,三房裏竟然足足生了五個丫頭,硬是除了時珩這個傻子外,一個帶把的都沒有。
這下子,那些碎嘴婆娘可算是又有話說了,有說時宗義就是個命裏帶衰的,怪不得當年他家老娘不喜歡他,這好不容易成親了吧,瞧瞧那兩房哪家下面不是一溜小子,就時宗義這一房,明顯是絕了後了。
更多人卻是認定了時國安是個命硬克死人的命格——
沒出生呢,就克死了親爹,好不容易生了個兒子,卻被他給克傻了,閨女倒是個伶俐的,最後也被他給克死了。
甚至好幾個人都勸時宗義,最好趕緊和時國安劃清關系,不然他那老胳膊老腿的,怕是都不夠時國安克的……
自打櫻櫻不見了,梁大成可是眼瞧着時國安眼中的光一點點兒熄滅。私下裏梁大成也曾勸時國安不然再要個孩子,等新的孩子出生了,說不定苗秀秀狀态就能好些,這個家也算是看着希望了不是?
卻被時國安拒絕。說是妻子身體不好,他們就不要孩子了,以後他就守着媳婦兒和兒子就成。
其實梁大成看得出來,哪裏是時國安不想再要孩子了,根本是他心裏也和苗秀秀似的,從來沒有忘記過他們那個夭折的女兒。
梁大成就不止一次瞧見,苗秀秀時不時的就會跑去發現了時櫻小鞋子小衣服的蘆葦蕩那兒,呆呆的盯着河水,一坐就是一大晌,每當這個時候,時國安就會悄悄的跟在妻子後邊,等苗秀秀終于肯回家了,時國安才會出來,然後就會換時國安瞧着河水出神。
梁大成好幾次在不遠處看着,都心酸的不行,唯恐好兄弟一個想不開,一頭跳進去……
那會兒梁大成還埋怨老天不開眼,咋就讓所有的苦都落到一個人的頭上了呢。
現在瞧着,老天終究還是有心的,竟然又把小閨女給他們這一家子送回來了。
“孩子回來了,我瞧着弟妹的精神頭也好起來了,之前我跟你說的,接任隊長這件事,你再考慮考慮?”
前幾日老支書已經找梁大成談過,說是他年齡到線了,已經跟上面推薦了梁大成接任十裏鋪支書的位置。還讓他也推薦一個能接任隊長的人。
梁大成立馬想到了時國安——
能幹,當過兵還是黨員,就沒有比時國安更合适的了。
結果說了幾次,時國安都以要照顧家裏為由給拒絕了。現在孩子回來了,沒了後顧之憂,國安總不能再推辭吧?
時國安剛要說什麽,卻是轉眼就瞧見時櫻因為被人圍着,害羞之下,就要往時珩身後躲。
不管對什麽人都是拒絕接近态度的時珩竟然沒推開不說,還主動握住時櫻的手,然後低着頭帶着妹妹就往屋裏走。
“哎喲喲,你們快看呢,小傻……不是,我是說小珩,竟然知道護人了呢。”同樣瞧見這一幕的鄰人驚得一下站了起來。
“這小姑娘可是福氣大着呢,當年掉河裏沒事不說還能自己個摸回來,現在一到家,小珩也跟着精神了……”
他這麽咋咋呼呼的,其他人也紛紛看過來。其中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笑嘻嘻的上前一步,攔住時珩的去路,故作神秘的伸出一只手:
“小珩啊,來,給你一塊糖,把你妹妹給伯咋樣?”
這個時代糖塊明顯對孩子有極大的吸引力,時珩卻和沒聽見似的,一動不動護在時櫻面前。
“哎呦,你還跟我犟呢。”男子不但沒有讓開,反而還來了勁,“給你五塊糖,把你妹妹給我成不……”
說着,就要強行去抱一步不離跟着時珩的時櫻。
時國安臉色就有些不好,卻到底沒有發作,上前一步護住兩個孩子,賠笑道:
“大海哥,孩子剛到家,怕生,你別逗他們了……”
男子不是旁人,可不正是時宗義的侄子,時大海?從小受祖父母和父母影響,時大海這幾個侄子一向看不起時宗義這一房。
時國安兄弟沒有成長起來前,時大海跟着父母可沒少欺負時宗義一家。等兩家孩子都長大了,時國安無疑更優秀些,和村裏幾個主事人關系也好,時大海才開始收斂。
也就是這幾年,随着時家一件件的倒黴事,尤其是最疼愛的小女兒沒了後,時國安整個人都有些木木的,時大海可不是又故态複萌?
也因此這會兒時國安雖然出言阻止,時大海卻是根本沒聽進去,直接毫不客氣的就去推時國安:
“瞧你這個沒出息樣!不知道的還當你找回了什麽金疙瘩呢!”
“叫我說小珩腦子不靈光,說不定就是你和弟妹平時太寵着他了……還有小櫻,都多大個人了,見人連打個招呼都不會,不會是腦子也有問題吧,來讓伯伯看……”
這之前他不是沒做過更惡劣的事,比方說不止一次當面嘲笑時國安是個命裏帶衰的拖油瓶,結果時國安都是死氣沉沉的沒一點兒反應。不是人還會呼吸,時大海簡直覺得對方就是個木頭人了。還想着這回時國安也會低頭呢,不想肩膀上一股大力忽然傳來。
“你,你想幹啥?”時大海臉色就有些發黑——時國安是不是吃錯藥了,這麽多人面前,就敢給自己難堪?
而且在時大海看來,他不就是逗逗兩個孩子嗎,什麽大事,時國安至于就突然發瘋?
恍惚間又覺得有些眼熟——
好像時國安閨女沒出事時,時國安就是這樣威風凜凜的樣子,他那會兒可是不敢當着時國安的面胡說八道……
正愣神間,就被時國安一路給拖拽了出來:
“你家的娃你想咋逗就咋逗,我家的娃不成……還有就是,我娃不傻!”
用的力氣不是一般大,時大海只覺得被時國安摳着的雙肩,就像壓了個千斤巨石似的,又想着這麽多人瞧着呢,他這張老臉都沒地方擱了:
“放開我……你,你想咋地……”
等時國安把他拖出門外松開手,時大海揮舞着拳頭就沖上前,卻在對上時國安冰冷的眼眸後,吓得又不敢動了——
總覺得他動手的話,時國安真會揍他怎麽回事?
“啊呀,大海哥,這是咋了?”一個有些惶恐的女聲傳來。
卻是時國平的媳婦尹招娣和一個容長臉的婦女跟着從後面追出來。乍然瞧見時國安和時大海劍拔弩張的模樣,尹招娣下意識的就趕緊給時大海賠笑臉。
和她一起的婦女也皺了眉頭:“國安哥你今兒個脾氣咋這麽大?大海哥就是嘴上沒個把門的,人倒是不壞,這都是一家子的,可不能讓外人看了笑話……”
她是時大軍的媳婦王秀菊。公公時宗林可不正是時宗義的三弟?
只時國安不是時宗義的種這件事,村裏人都知道,雖然都叫一聲“哥”,王秀菊心裏,時大海可比時國安的關系近。
聽出王秀菊的不滿,尹招娣越發忐忑——
家裏沒兒子的緣故,尹招娣總覺得低人一頭。偏偏那兩房卻是家家都有好幾個小子,尹招娣那叫一個羨慕,又想着自家沒兒子,大伯子那屋有個兒子吧,又是個傻子,終究是指望不上的。
就存了和那兩房多打好關心的心思,盤算着真是生不出兒子,老的時候,就得靠着時大海或者時大軍他們那幾房的小輩們過活……
這樣的心思之下,平常見着時大海幾家時,難免就會存着些小意巴結。
這會兒聽了王秀菊的話,頓時更加惶恐,忙笑着上前賠不是:
“大海哥,你消消氣,我大哥今兒個也是一時糊塗,你說得對,這孩子啊,就得經常訓着點兒……我替我大哥給你賠個情……”
“賠個情?你賠得起嗎!”時大海很是不耐煩,又恨恨的瞪了時國安一眼,“行,時國安,算你是個人物,就一樣,你可別後悔!”
“哎,大海哥……”
尹招娣還要追着說好話,不意冷着臉的時國安忽然沖着院子裏道:
“國平,讓你媳婦回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