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雲頌視角
雲頌視角
【雲頌視角】
我對白宣的死并不悲傷。
有那麽一瞬間,我心裏想:他竟然活到了現在,才遲遲死去的。
我們四歲的時候就認識了,大概六七歲的時候成為了形影不離的摯友,他比我大兩歲,晚上的時候我倆窩在一個被子裏,把被子搭成一個帳篷的模樣,打着手電筒縮在被子裏,面對面坐着,通宵講着胡思亂想的話,那時候他就對我說:“我很年輕就會死啦。”
我回答他:“我不一樣,我會活好久好久的。”
這段對話仿佛就在我們的記憶裏生了根,導致我從小就覺得,白宣他很年輕就會死了。
可是很年輕是多年輕呢?
到了我們十幾歲的時候,開始互相喜歡,但是那時候也說不清是喜歡還是習慣在一起,事情真是奇怪啊,我那麽喜歡晏澄,可是我有一大票的事情不敢告訴他,我也同樣喜歡白宣,卻覺得我是沒有什麽事情不可以告訴他的。
我們在一起了七年,但是從某些方面上講,這七年和我們之前在一起的十年沒什麽差別。
到了我們都成年、畢業、進入社會之後,有一天,白宣忽然發現:他娘的,他大概是不會很年輕就死去了。
那一瞬間,天崩地裂。
那時候我剛畢業,還在四處找工作,白宣讀的醫學,那時候還在念書。我們兩個住在一起。有一天晚上我回家,一進門就看見白宣坐在地板上發呆,仿佛後腦被人來了一下,眼睛茫然而又空洞,似是從劇痛與迷惘的邊界裏徘徊。
我詫異地站在門口問他:“你這是怎麽啦?”
白宣說:“我忽然發現,我可能要活很久很久了。”
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那一刻我才發現,原來在我童年的認知裏,我和白宣都同樣認為他會很年輕就死去,可是一年又一年過去了,我們忽然發現,這只是兒時的一種畸形的臆想而已,根本就不會發生。
事實上,很長一段時間裏,白宣有我想要的一切。他家庭完滿,長相帥氣,腦袋聰明,跳了好幾級,早早考上了醫學院,畢業沒多久就成為了整個醫院最優秀的醫生,好幾家私人醫院搶着要他。
在生命的某個階段,白宣忽然發現他不會死去了。
這對他來說是無比可怕的。
他忽然發現生命是漫長漫長的,這個想法改變了他的一切。
于是他和我分了手,半個月不到的時間裏結了婚,妻子沒過多久就懷了孕,生下一個乖巧可愛的女兒。
我再也不認得白宣了。
有那麽幾次,我們在城市的某個角落裏狹路相逢,面無表情地擦肩而過,我走出去好遠,才意識到剛才過去的是我童年摯友,初戀情人,那個一起度過二十年光陰的人——是白宣。
真是奇怪,原來我只認得那個朝生夕死的白宣,那個像是火花一樣燦爛的人,他一直以為他很快就會死去,可是他沒有。
我只是想不明白,為什麽他意識到自己不會在少年時死去這件事會對他造成如此大的改變。
現在白宣死了,他死的時候正好在年輕的尾巴上,像是中午剛過的日頭猛地沉入了地底,夜色潮水一般襲來,接下來便是無盡的死寂。
我去給他收拾了遺物,給他父母打了電話,又給他前妻發了消息。
我整理遺物的時候忽然覺得松了口氣,仿佛壓在心上 的石頭終于落了地。他終于如我們兒時所願那樣死去了,我甚至為他高興。
我在翻他桌子的時候看見他的遺書,沒有寫給父母妻兒的東西,只有給我的短短的一封信。
【送我回家吧,頌。】
我用了兩天的時間處理白宣的後事,處理完一切之後我感到神清氣爽,仿佛意外交到了一個朋友一般愉快,我本來想和晏澄分享我這種畸形的快樂,畢竟常人只會罵我有病,但是我想晏澄一定會懂。
結果我一轉頭,晏澄扔下我跑了。
我給他打電話不回,發消息不理,怎麽都聯系不上,要不是書良跑過來給我認錯,我都不知道他去幹了什麽。
書良很愧疚地說他覺得他不應該這麽做,但是他不得不這麽做。
我換位思考了一下,覺得他做的沒錯。
因為不管怎麽看,我這個樣子仿佛就是很渣的啊!
我又想了想,我早就可以和晏澄說清楚了,但是我沒有。
随便什麽時候我都可以告訴他我愛他,說清楚那些埋在我腦袋裏的一切,可是我依舊沒有。
我一次又一次地把想法藏起來,眼睜睜看着他着急和無助,甚至試着改變自己。
我啊,實在是糟糕透頂了。
于是我動身去找他。
但是我沒想到我這麽倒黴,火車開到一半,遇到大雪封了路,車子停在距離他的城市只有一站之遙的地方,偏僻的小城擠滿了被滞留在這座城市的人,所有機動車一概不許上公路,陌生的城市裏大雪紛飛,雪大得我連對面走來的人都看不見。
我裹着羽絨服站在火車站的路口,口袋裏的手機已經沒電了,迎面吹來的風刮得我的臉生疼。
我到火車站的公共電話亭給晏澄打了電話,照舊沒接。
有那麽一瞬間,我站在這個徹底被大雪封住的城市有點茫然,我和外界的一切聯系都被切開了,手機沒電,公路被封,而這裏沒有一個我認得的人,只有無窮無盡的風雪和陌生麻木的面孔,我忽然有一種奇妙的錯覺——仿佛我已經和白宣一起死去了。
但是這并非是我所希望的。
我對白宣的錯誤認知一直維持到我長大很久以後,他和我分手的時候我并不傷心,只是覺得告別了一個很好的朋友——因為我從兒時便覺得我們不會長久陪伴在一起,因為我要活很久很久,而他明天就會死去了。
我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繞來繞去,整個人的臉幾乎都縮進羽絨服裏,寒冷已經在我的身體裏麻木,可是有一股火苗升了起來。
白宣死去了我才發現,我是如此想要繼續活下去,在晏澄的陪伴下活下去。
在這個怪誕、光怪陸離的世界裏。
如果可以,我想用一輩子聽他那些奇奇怪怪而又無比堅定的理論:一個人活在世界上,就有選擇做一個廢物權利。
在或者是聽他理直氣壯地對我說:我做一個另類怎麽了?我不自殘,不虐待動物,不傷害他人,不抽煙不喝酒不盜竊不作弊,做一個另類怎麽了!有些人還戀童強|奸謀殺發動戰争,我只是想安安靜靜做一個對社會無害的奇葩啊!
我在這座城市被困了兩天。
到了第三天的時候,風雪忽然變得更大起來,大有将地面上的一切全部刮走的态勢,我走到火車站去詢問車輛的狀況,沒有得到一點有用的消息。
就在我準備離開時候,車站外的風雪滿天,我的整個身子都蜷縮在羽絨服裏,帽子幾乎将臉全部裹住,在這種程度的大雪裏幾乎什麽也看不清,這時候迎面走來一個更加瑟縮的人,我們兩團棉球擦肩而過。
我在寒冷的風裏走出去一段,忽然停了下來。
在這迷宮一樣的城市裏,我忽然想起以前和白宣擦肩而過的時候。
那時候有時是晴朗的白天,有時候是燈火輝煌的夜色裏,我們迎面相逢,瞠目不相識。
但是在這個大雪紛飛的陌生城市裏,在我幾乎把自己裹成一個球塞進我的外套裏的時候,我卻忽然有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我轉過身,發現剛才走過去的那團棉球也停住了,也正伸着脖子盯着我看。
他先我一步将我認出來,先是立刻捂住了腦袋,然後猶豫了一下,整個人圓滾滾的一個球一般向我滾來,兩個球在大雪裏驟然撞到了一起。
那個滿身風雪的球裏啊,竟然恰好裹着我不知何處去找的晏澄。
晏澄抽了抽鼻子,忽然哭了出來,對我說道:“我想明白了!”
我也不知道他想明白啥,一瞬間只是沉溺于發現他的驚喜之中,有那麽一段時間我以為我已經死了,吓得要死,若不是看見了他,我都害怕一輩子困在這個飛雪不絕的寒冷城市之中。
晏澄的模樣比我要狼狽地多,他抹着眼淚說道:“我想通了!我愛你,就算是你愛白宣多一點,我也沒關系的!”
晏澄紅着眼睛,委委屈屈地看着我,幾番欲言又止,仿佛這段話是一片片鋒利的刀子,從他嘴裏說出來,會把他割傷了一樣。
終于,他咬咬牙,小小聲地對我說道:“實在不行,我、我們三個在一起也是可以的。”
你這混小子腦袋裏每天都在想些什麽啊?
不等我說話,他又壯士犧牲一般凜然道:“但是我們要結婚!你可以愛他多一點,可是我們兩個要結婚!”
晏澄難過得要死:“我以為你會來找我,在那座冷的要死的城市裏等了你好久,可是你沒來。今天早上我坐火車發了車,到這兒就斷了,我還以為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他說着,忽然在零下二十度的低溫裏準備撸袖子,氣憤道:“白宣在哪裏,我可以跟他說清楚!你讓我跟他說清楚。”
見我不理他,他又說道:“我也可以去學醫嘛,我學的肯定比他好一點。”
我無奈地看着他。
他的臉在白色的世界裏被凍得通紅。
為了避免我們兩個現在活活凍死在這裏,我對他長話短說:“我不需要你為我變成任何樣子。”
“因為我恰好就是喜歡你所原有的樣子。”
其實寫這篇文的初衷只是想幫自己理清很多亂成一團的東西,我很慶幸現在已經全部理清啦。
這篇文也快要寫完啦,我看了一下後臺,發現這篇宣洩我腦袋裏亂七八糟東西的文竟然有一百多個小可愛陪我走到了現在,真的好幸運呀。
大家冒個頭讓我看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