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翻車現場
翻車現場
屋子裏一時間陷入了一種極致的安靜。
就連一向都在出聲的趙景也寂然無聲,大旺蹲在門口,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看看顧明昊,仿佛不敢打破這樣的平靜,動也不敢動,忽然很可憐地趴在了地上,将腦袋放在前爪上,一雙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盯着我看。
顧明昊手裏拿着一瓶啤酒,就只那麽拿在手裏,滿滿的啤酒一口也沒喝下去。
他不解地擡頭看向我:“頌,你有什麽事情嗎?”
我當時手裏拿着一盒酒精一盒棉球,正在他面前發愣,表情大概就跟地球毀滅以後人類看着世界殘渣一樣。
我對他說:“你等我一下,我去把東西放下。等我回來了,我有件事要和你談談。”
顧明昊愈發不解地望着我:“你有件事要和我談談?”
我說:“是。”
顧明昊忽然有點慌,整個人都緊張起來:“是不是你出什麽事了?”他趕忙将啤酒放下,起身過來看我,關心地問:“你沒在外面打架吧?”
我急着先去給趙景消毒,又把他按回沙發上,道:“我很快回來。”
但是即便如此,顧明昊已經有點慌了,遙遙對着我喊:“你沒出事吧!”
我端着一堆東西往趙景房間走,誰知道我還沒來得及到轉角,江雪空忽然沖過來一把将我拉進洗手間,咔嚓一聲鎖了門。
他本來要和我說什麽,正要開口,忽然不吱聲了。
我們倆轉頭一看,發現趙景正坐在馬桶上,臉上帶着擦傷,眼角一道劃傷非常明顯,正花着臉、表情詭異地看着我們。
趙景正要張嘴,江雪空跳起來沖過去,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急道:“求你了,別叫!”
我:“那個你別捂他……”
江雪空身上的裙子狼狽不堪,劃了一個特別大的口子,就這麽向外翻着,着急地說:“我翻窗戶進來的,顧明昊不知道,求你了別讓他發現我。”
說着,松開了趙景的嘴。
趙景說:“……你能不能讓我把褲子穿上?”
我在旁邊奚落:“哦,沒事的,她是男的。”
趙景整個人凝固一樣僵住了。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問我:“這跟我有什麽關系嗎?”
趙景用了好久才反應過來:“等一下,你說誰是男的?”
這個瓜太大,他一時接受不來。
他看看我,又看看江雪空,臉部肌肉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抽搐了一下,半晌才道:“你們這麽看着我,我沒法上廁所。”
我見江雪空不知所措,依舊站在地上緊張地措裙角,索性說道:“你知道嗎,我受夠你了。我真的受夠你了。我再也不想幫你任何忙了,不是因為我歧視你或是怎樣,甚至跟那兩張票都沒關系,單純因為你,因為你這個人——因為你是個糟糕頭頂的人,我這輩子都不想和你有任何聯系了。”
江雪空看着我,都快要哭出來了。
我又說:“或許我一開始就該把你趕出去。這太過分了。你明明知道……”
我本來想說他明明知道顧明昊多麽在乎他,卻依舊要騙他。這種事就是有的人可以接受,有的人不可以接受,我的哥哥已經受了九次傷害了,前九次我都不在他身邊,我只希望最後這一次他不會再重蹈覆轍了。
但是我覺得和江雪空說這些已經沒有用了,索性把他和趙景丢在衛生間裏相對尴尬,轉頭走了。
我轉身出了衛生間,那一瞬間我覺得我終于做了一件一開始就該做的事,正為自己高興。
我還沒來得及真的高興,一出去就迎頭撞上顧明昊。
我剛信誓旦旦說我再也不會幫江雪空,結果一撞到顧明昊,我瞬間就慫了,當即砰的一聲關上洗手間的門,死死扣住門把手,生怕江雪空出來。
顧明昊原本還在為他自己的事發愁,此刻早已把那點事抛到腦後,關心地看着我:“頌,你和趙景還好吧?我聽見你們吵架了,出什麽事了嗎?”
我支吾了一下:“沒……”
顧明昊看着我,嘆了口氣:“你先去休息吧,我和小景談談。但是我說實話,你這次話說得有點過分。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怎麽能這麽說他呢?”=
我下意識抓緊了門把手,生怕顧明昊進去:“他在上廁所。我剛才給他……給他送衛生紙。你現在進去,不是很方便……”
顧明昊愈發不解地看着我:“你在他上廁所的時候和他吵架?”
顧明昊還加重語氣強調一句:“你還說他是個糟糕頭頂的人,要把他趕出去。你明知道趙景沒了你活不了,你怎麽能這麽說呢?”
完了,這次是甩不幹淨了。
我當即慫了,特小聲地跟我哥哥認錯:“我以後不這麽說別人了。”
我當時本來打算出來就跟顧明昊說清楚,但是我真沒打算這麽跟他說清楚。
至少是我和他好好地坐在沙發上一起談這件事,不是他一打開廁所的門看見沒穿褲子的趙景坐在馬桶圈上加上江雪空一身狼狽站在前頭這種可怕的場景。
我誠懇地看着我的哥哥:“我去向他道歉。”
顧明昊加重語氣,用教育小孩的語氣對我說:“好好道歉。你們是最好的朋友,不能為了小事傷害對方。”
我說:“好,我道歉,我認錯,你能不能去客廳等我?”
顧明昊猶豫了一會兒,才說道:“好吧,但是你一定不能再和他吵架了。”
我像個三年級的小孩一樣信誓旦旦地給我哥哥保證,我絕對不會再和趙景吵架,目送着他離去的背影,一頭沖進了衛生間。
我一進去,趙景就哀嚎:“不是吧,又來?你們放過異性戀好不好?”
我就差對着江雪空原地爆炸了,氣得壓低聲音對他吼:“你滿意了?你現在高興了?你要是有點良心就和他說實話吧!”
江雪空着急地說:“那有件事我先和你說清楚。我之前不知道票是假的,我之所以躲着你,就是想把事情解決好了再見你。我知道人和人吵架的時候總會說出一些傷人的話,而且這些話一旦說出就再也無法收回了,我只是不想遇到這樣的事情。”
他着急地把手機給我看:“這就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情。我知道下個月就是你生日,那兩張票的事情我想補償你,所以ST樂隊會親自來你的生日會上演唱……”
我木然看着他:“你不會還覺得這種把戲有用吧?”
江雪空急得快要跳起來:“這是真的!我現在正在給亞當·斯特蘭打電話,電話是視頻的,你見到他你就知道了!我真的用盡所有的關系才找到他……”
趙景坐在馬桶上,抓過一條浴巾把自己全身都裹得嚴嚴實實,委屈極了地小聲咕哝:“別人上廁所的時候視頻電話……”
一邊說,一邊幽怨地擡頭,用口型對我說:我恨他。
我對江雪空說:“好了,這些都沒用了。你現在就出去和他說清楚。”
這時候,電話忽然接通了,亞當·斯特蘭的臉出現在屏幕上。
他顯然不太記得江雪空是誰,江雪空用英語給他解釋了好幾句他才想起來,至于我,我是個英語廢,我根本聽不懂。
我從十六歲就開始喜歡的樂隊主唱就這麽出現在我面前的手機屏幕上,我的心當時漏跳了一拍。
斯特蘭不怎麽記得江雪空,屏幕一轉,他忽然看見我,特別驚喜地叫了一聲,烏拉烏拉講了一大堆,語速快得要死,蘇格蘭腔加走調,我一句也沒聽清。
江雪空在旁邊給我翻譯:“他說他在香港的演唱會體育場外面見過你,當時覺得你講的故事很有意思,覺得你特別可愛,很想讓你進去聽演唱會,但是他需要和工作人員确認,當時他不認識路,回去的時候找不到你了。”
斯特蘭說完,忽然目光詭異地看向江雪空,又看看我,仿佛一瞬間明白了什麽。
江雪空說:“頌,求你了,這是最後一次了,你給我一次機會吧。而且亞當·斯特蘭會在你的生日會上演唱。”
見我不說話,他又說道:“這不是你小時候的夢想嗎?”
是,如果我答應江雪空,我大概就可以對那個十六歲的自己說,我的夢想成真了。
世界沒有我想的那麽糟糕,發生在我身邊的一切事情都會好起來。
但是很可惜的是,我不能。
我對江雪空說:“不行。”
我說這話的時候簡直覺得自己在拿刀子割我的心。
ST樂隊啊!
天堂只和我有一步之遙了!
我對江雪空說:“我不會再幫你了。我是很喜歡ST樂隊,但是那是我十幾歲的時候了。現在我的哥哥對我更重要,我不希望傷害他。如果你在手術後才告訴他,他就會認為你是為了他才做的手術,到時候他只會覺得虧欠你,什麽事情都解決不了了。”
江雪空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可是我都把ST樂隊的主唱給你找來了啊。”
那一瞬間我才發現原來亞當·斯特蘭的屬性和趙景基本一致,他也很喜歡吃瓜,而且趙景只能吃他聽得懂的瓜,至于斯特蘭,他壓根聽不懂我們在說什麽,在大洋那一頭特別激動地圍觀我們,甚至都開始咔嚓咔嚓吃薯片了。
我對江雪空說:“但是我更希望我哥哥知道真相。”
江雪空不知道為什麽特別生氣,差點氣笑了:“你讓我就這麽走出去,然後告訴我未婚夫我是個男的?”
我說:“随你便。”
江雪空不可置信地和我對視了半晌,恍然意識到他兩個月來做的所有努力全都白費了,那一刻他氣極了,索性對我說:“那好啊,你也自己和斯特蘭說吧,說你不要他來你生日會上唱歌了。”
我說:“可是我不會——”
江雪空漠然道:“你不幫我,我為什麽要幫你,你自己和他說清楚啊。”
說着,把手機遞給了我。
我跟斯特蘭說了很多,我說我從十六歲開始喜歡他們,那時候他們還沒成名,我會省下全部的零花錢去買一張樂隊的專輯,我說他們的歌給了我面對困難的勇氣,我在一個又一個深夜裏循環着他們的歌,那些旋律現在依舊清晰地浮現在我的腦海裏,總之就是每一個粉絲都會有的那些千篇一律的感受,我全說了。
當然了斯特蘭一個字也沒聽懂。
我們好像聊得很來,但是他說蘇格蘭腔的英語,我說普通話,我們對着屏幕兩個咕哝了半晌,各自對牛彈琴。
過了很久我才知道他那天說的是遇到我們真是太有趣了,樂隊已經解散了,大家以後都去過自己的生活,他很喜歡中國,能這麽巧認識我們真是太有意思了,他還說想在我生日會上唱他的新歌,以及我說的話他屁也沒聽懂,但是和我聊得很開心,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得出和我聊得很開心這種結論的,以及他還想來中國吃冰糖葫蘆、梅花糕、桂花糖,blablabla……
反正他話唠成性,說得正高興。
可是我當時不知道,江雪空抱着肩膀站在旁邊一言不發,冷冰冰地看着我。
但是江雪空讓我跟他說實話,我就跟他說實話,我說他不能來我的生日會了,至于斯特蘭,斯特蘭那邊正在挨個數他想來中國吃的菜名,數得正激動。
然後,我用我唯一會的英語說:I don't want to see you anymore.
這就是我打小不好好學英語的下場。
我都也不知道我到底傳達出了一個什麽意思,我就想表達我很難過我不能見到他了,但是我腦子裏唯一能想出來的竟然是這麽幾個單詞。
事實上,如果我有機會看到十六歲的字,我不應該對十六歲的我說什麽人生一切都是有望的這種屁話,我應該結結實實扇他一巴掌,讓他滾回去好好學英語。
斯特蘭那邊壓根沒聽懂我講了啥,茫然看我,讓我重複一遍。
這句我聽懂了。
然後我就重複了一遍,畢竟我腦袋裏只有這幾個詞彙。
我說完以後才意識到去情況不對。
他愕然看着我,手裏薯片都掉了,還用他的蘇格蘭腔不可置信地質問我,那他的冰糖葫蘆怎麽辦,怎麽辦!
他說的特別委屈,都不想去撿他的薯片了。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反正我就這句聽懂了。
我還來不及解釋啥,他就直接挂斷了視頻,我連看都看不見他了,屏幕上面一片漆黑,我只能看見黑色的屏幕上映出了我的臉。
一張可悲的男人的臉,一個打小不好好學習英語的男人的臉。
蒼白,可憐,脆弱,一個單詞也想不起來,對不起英語老師,不值得被人同情。
我把手機遞還給了江雪空,疲憊地看着他:“我們兩清了。我出去之後,你就去給顧明昊解釋清楚。而且你早就可以和我把事情說清楚了,但是你沒有。我要怎麽相信你會對他把事情說清楚?我不希望你的變性手術最後變成對他的道德綁架。”
那一刻我離天堂只有一步之遙,我卻把我的人生希望拒之門外。
我還覺得我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
但是這只是一種錯覺。
因為這世上有一條定律,叫禍不單行。
我把門一開,顧明昊正站在門口,愕然看着我。
他手裏拿着一個啤酒瓶,一時間都沒握住,咣當摔在了地上,摔了個稀碎。
我瑟瑟發抖地後退了一步。
江雪空瑟瑟發抖地扯了扯裙子。
趙景瑟瑟發抖地裹緊了他的浴巾。
我也不知道那一瞬間到達發生了什麽,我的哥哥忽然智商上線,腦補出了全部劇情,看着我質問道:
“這就是你上次為什麽躲在洗衣機裏?”
我哆嗦了一下,緊張地看着他。
顧明昊說:“所以你沒和晏澄吵架,他也不是什麽混蛋,你們還很好?”
我試圖辯解:“這這這可是他還騙你啊!你不能——”
那一刻,站在洗手間門前,我剛被男神挂了電話,又傷害了我哥哥的心,我害怕地要死,覺得我自己真是可恥。
顧明昊沖了過來,我以為他要打我,誰知道他一把抱住了我。
顧明昊說:“你吓死我了!我真的以為你要去自殺啊!你們沒事太好了!”
那一刻,我被我哥哥抱着,明白過來他在遇到重大變故的時候唯一想到的是我的感受,我卻瞞了他這麽久,我難過極了,我真的覺得我是個爛人,爛透了。
我愧疚極了,無地自容的向他忏悔:“我錯了,我不該跟着他一起騙你的,我應該早點告訴你我知道他其實是個男的。”
其實顧明昊剛才在外面已經把事情全聽去了,早在我開門之前,他就已經知道江雪空的真實性別了。
但是世界上的事就是這樣,發現一件事是一回事,但是接受這件事,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
至于顧明昊,他是個守舊的人,加上他最近經常受到打擊,心理承受能力不是特別好。
他虛弱地站在衛生間門口,看看坐在馬桶蓋上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趙景,又看着站在門口的我,末了,目光轉向我身後的江雪空。
顧明昊盯着江雪空看了一會兒,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但是沒能說出來。
又一次的,他一個沒站穩,直接就厥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