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李綏綏察覺到了一些變化。
以日常對話為例,寧決剛來的那段時間,李綏綏說的每句話他都聽得異常專注,專注到了不必要的地步。李綏綏有時候會懷疑,他是在抓住一切機會吸收新的信息。
到了今天,寧決在這裏待了快有一個月的時間,或許是逐步熟悉了環境,他看上去終于松懈了一點,在李綏綏念叨一些無聊的瑣事時,他竟然學會走神了。
李綏綏在欣慰的同時,又有一些微妙的不開心,她身體往前探,揮了揮手,“尊敬的王子殿下,聽得到我講話嗎?”
寧決眨了眨眼睛,像是畫中人忽然一動,“茄盒下油鍋後不能立刻翻動,我記住了。”
話倒是聽得一字不落,但是……李綏綏擔憂地看着他,“怎麽這個表情,有心事嗎?”
寧決嘴角勾起一點弧度,“啊,電量不足,要關機了。”
李綏綏忍俊不禁,“什麽呀,你是紙片人,又不是機器人!”她忽然靈光一閃,“這是你創作的第二個冷笑話嗎?”
兩人相對笑了一會兒,也就忘了最初的心情,一起到廚房炸茄盒去了。
*
又比如,寧決忽然喜歡上看各式各樣的戀愛偶像劇,往往是李綏綏下班回到家,一打開門,就聽見電視裏傳來深情呼喚,屏幕上是一男一女癡癡對望,互訴衷腸,或者争吵、淚奔、你追我趕。
寧決指着電視裏的內容,轉過頭問她,“這樣就算是愛嗎?”
這……
李綏綏遲疑道:“應該算吧。”畢竟,這些可都是愛情故事。
寧決若有所思,“竟然是這樣一種呈現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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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綏綏笑了笑,“不同的創作者有不同的表達習慣,這個作者應該很喜歡灑狗血,制造沖突,看得多了,就不會覺得奇怪了。”
寧決點點頭,換了個別的頻道。
吃晚飯時,李綏綏正在喝湯,寧決又說道:“故事的主人公沒有歷經重重苦難,也沒有一起去看更廣闊的世界,更沒有許下承諾、立下誓言,他們之間的愛是如何産生的?”
李綏綏笑道:“這些并不是愛的必要條件呀,愛就是愛,有些時候,什麽也不需要做,就這樣出現了。”
寧決又是若有所悟,他繼續吃飯,神情如常,姿态優雅。
李綏綏夾起一塊拔絲蘋果,又想到他之前做的很多菜品,好奇問道:“你是不是很喜歡吃甜食呀?”
寧決看向她,問道:“綏綏,你愛我嗎?”
兩句話幾乎同時說出,寧決先回答了,他點了點頭,“是的,我的口味偏甜。”
李綏綏卻愣了好一會兒,她以為自己聽錯了,看了寧決一眼,謹慎地保持沉默。
寧決視線沒有偏移,依然看着她,“綏綏,你還沒有回答,你愛我嗎?”
為什麽會有人在飯桌上說這種話啊?李綏綏感覺剛才吃進去的米飯全部變成了漿糊,攪得她頭昏腦脹,張口結舌,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飯桌上靜悄悄的,寧決似乎還在等她回答,但李綏綏是給不出答案的,她低着頭吃飯。
過了一會兒,李綏綏拿着碗躲進了廚房,水流聲沖刷在耳邊,她的心情也平複下來,深呼吸一陣子,又硬着頭皮走出去。
餐廳與客廳空空蕩蕩,寧決也離開了。
*
李綏綏輾轉反側到了深夜,透過門縫看見書房的燈關了,她終于安心一點,也按滅了燈。
第二天起來,她在卧室門口打轉,遲遲不敢推開門。
卻聽到寧決的聲音,“綏綏,醒了嗎?今天是工作日。”
李綏綏松了一口氣,正如傳統家庭裏父母的道歉方式是叫孩子“出來吃飯”,那麽,此時寧決的這一聲問話,也能視作一個和好的信號。
走到客廳,寧決果然是神情平靜,見到她還笑了笑,提醒道:“今天有雨,記得帶傘。”
李綏綏背上挎包出門,腳步頓了頓,說道:“快下雨了,你待在家吧,不用送我了。”
寧決看着她的眼睛,說道:“好的。”
二十分鐘之後,窗外果然下起了大雨,玻璃窗上水霧茫茫,寧決眉眼淩厲,從窗上映出來卻是一片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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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綏綏感覺今天諸事不順,眼看馬上就要走到研發部的大樓,大雨忽然澆了下來,李綏綏飛快撐開傘,卻沒留意到腳下,一腳踩中一塊活動的地磚,泥點飛濺,褲腳都被打濕。
等到了工位,李綏綏端起杯子去接水,手上一滑,瓷杯摔碎了,熱水也倒在了手背上。
好不容易收拾好一切,小張慌裏慌張地來敲門,“師姐,測試區出事了。”
這段時間,李綏綏組研究的複健拉伸設備終于做出了第一版樣品,正在投入測試,參與測試的除了有工作人員,還有面向社會有償招募的志願者,由于産品是專供老年人使用,志願者的平均年齡都在五十歲以上。
李綏綏立刻站了起來,“有人受傷了?”
小張點點頭,“說是痛感裝置出了問題,傳導不及時,體驗者又沒能及時按鍵關機,結果腿部肌肉拉傷,已經送去了醫院。”
“受傷的是工作人員還是志願者?”李綏綏追問道。
“是我們的工作人員。”
李綏綏稍微冷靜了一點,至少工作人員保險齊全,不會有別的後顧之憂。
“帶我去看看。”李綏綏抓起外套就走。
到了測試區,倒是沒有想象中那麽混亂,投入測試的産品不止一種,一間房間停止了工作,其他的地方還是有條不紊。
不過,有人受傷之後,眼前這間測試房就暫停使用,禁止人員進出,李綏綏在門口看了一會兒,也做不了什麽,再度和小張确認:“今天測試的那一批,具體數值都保存下來了吧?”
小張拍了拍胸脯,“放心吧師姐,我待會兒就整理好拿過來。”
從測試部往回走,會路過一條空中階梯,架在兩棟樓之間,像是懸空的橋梁,牆磚和地面一片雪白,燈光也亮得攝人,李綏綏忍不住微微閉上眼睛,撫了撫通紅的手背。
快走到盡頭時,對面樓裏走出來一行人,是楊清組長和她的下屬。
楊清看見李綏綏,腳步一停,問道:“我聽說測試區發生了一點小事故,還好嗎?”
李綏綏點了點頭,“有人受傷,已經去醫院了,是産品的問題,我們會盡快調整。”
楊清笑了笑,說道:“這都是常有的事,你不用自責。”
“不過,”楊清話鋒一轉,又說道:“這個産品,比起其他的來說,風險是要大一點,它畢竟是一個被放棄過的項目。”
李綏綏眉頭一皺,又飛快松開,她和楊清告別,“謝謝關心,我先去工作了。”
楊清往旁邊讓了讓,忽然嘆息一聲,說道:“你認為把這個産品做出來可以救助人,想法當然是好的,但事實上,限制太多,它能不能投入生産都是未知數,現階段卻已經有人因為它而受傷,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呢。”
“你真的認為自己的工作是有價值的嗎?”她問道。
李綏綏停了停,聽她把話說完,略一點頭,穿過這段漫長的階梯。
工作遇到瓶頸,這是很正常的事,放在小張身上,他毫無心理負擔,領導怎麽說他就怎麽做。
但李綏綏卻不能這樣,她需要自己權衡,自己做決定。
上級領導的态度很明顯,這個項目無關緊要,做得順利就做,要是有困難呢,就要考慮一下投入成本,得不償失就不必再做。
楊清組長說它沒有價值,而其他領導根本不在乎它有沒有價值,只在乎它做出來有沒有利益。
李綏綏揉了揉太陽穴,看向窗外,窗臺上淋漓斑駁,雨還在下。
*
寧決聽着斷斷續續的雨聲,感到一陣平靜。
手腕處的血管顏色淡得快要看不清,表盤的刻度卻越來越清晰,今天早上,指針停在了第二十九格。
720個小時,異世界裏的三十個日夜,時間不能倒退,不能暫停。
魔法師的話寧決記得很清楚,一開始卻并沒有太在乎,畢竟,他認為愛是無需證明就存在的東西。
白鳥的契約歷歷在目,那是用情感締結的約定,李綏綏怎麽可能不愛他?
但是,到了現在,寧決忽然又有些不确定了。
雨聲淅淅瀝瀝,寧決低下頭,眼睜睜看着表盤上的指針又是一跳,到了第三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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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綏綏接到了寧決的電話,一開始她還以為是送藥的外賣——手背太疼了,妨礙工作,她買了點藥膏。
“怎麽了?喂,能聽見嗎?”李綏綏接通電話,半天沒聽到聲音,看了看屏幕,确認是寧決打來的沒錯。
“綏綏,我想知道,你愛我嗎?”寧決終于開口了。
李綏綏一陣語塞,她真的很不明白,“為什麽非要問這個問題呢?”這麽不分時間,不分場合,追問一個尋常人絕不會宣之于口的問題。
寧決說道:“我想知道。”
“你真的很奇怪,”李綏綏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此時此刻,她覺得很憤怒,又傷心,還很無助,“什麽愛不愛的,說一說就能證明什麽嗎?世界不是這麽簡單的。”
通話繼續着,對面不說話了,只有呼吸聲隔着聽筒傳來。
“你的思維太簡單了,太理想化了,我有時候……也會覺得難以交流,”李綏綏忽然笑了一聲,“差點忘了,你根本不是真人,談什麽愛,你真的能理解嗎?”
“我不愛你,”李綏綏說道:“你甚至不是人,我怎麽可能會愛你。”
通話戛然而止,手機掉在地板上,窗外的雨無窮無盡,寧決感到一陣難以遏制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