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距離周五還有三天, 坐在辦公室裏的童栀,握着手機,微信聊天框裏的內容添了又删。
又一次将大段的文字删除後, 童栀盯着鐘北堯的卡通頭像默默嘆了一口氣。
她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和鐘北堯聊他們之間的事。
讓鐘北堯保密?
且不說這件事有沒有什麽隐秘可言,鐘北堯本身也不一定還把這件事記在心上。
人家來塔山中學是為了慈善活動, 可能根本就不會再提起那件事。再者, 這件事本身就是她自己引起的,當年鐘北堯也只是幫她忙, 她現在去找人談,反倒顯得有些奇怪。
童栀看着自己和鐘北堯只有加好友那天有交流的聊天框, 手指點在屏幕上猶豫不決。
“那個......請問童老師是在這個辦公室麽?”
童栀擡頭看向門口,肩背有些佝偻的中年男子忐忑地站在門邊, 擡手輕舉在額邊向童栀打着招呼。
“我就是, 請問您是?”
男子彎了彎腰, 不好意思地走進辦公室道:“童老師您好!我是陶鑫彭的爸爸,陶兆清......”
童栀仔細看了看男子, 随即反應過來起身招呼道:“您好,是為了看陶鑫彭回來了是吧?”
“是是是,童老師不好意思啊,給您和學校添麻煩了。”
童栀從隔壁辦公桌拉過楊學屹的座椅放至自己辦公桌旁,又轉身倒了杯熱水遞給了陶兆清。
陶兆清趕緊擺手道謝,童栀笑了一下指指座椅道:“坐吧,別客氣。”
看了看幹淨無痕的座椅, 陶兆清有些局促地整了整自己磨得泛白的褲子,往旁邊挪了挪道:“謝, 謝謝......我就不坐了。”
童栀有些詫異地看向緊張不安的陶兆清,默了片刻也沒再相勸, 自己索性也沒坐回位置,斜靠在身後林晚的辦公桌前,靜靜觀察起眼前看起來淳樸老實的家長。
“陶鑫彭好些了麽?”
“好了好了,醫生說他沒什麽事了,剛才我也把他送進班了。”
童栀點點頭,陶兆清搓了搓交握的手,低頭道歉道:“童老師,對不住啊,我,我聽警察同志說了,我大哥大嫂他們給您添麻煩了,這......這對不起!”
陶兆清突然深深地鞠了一躬,驚得童栀趕緊上前扶起他彎曲的身子:“沒事,不必這樣。”
明白了陶兆清的來意,童栀沉默了片刻道:“孩子生病本身就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情況,對于陶鑫彭的病情,你們有顧慮,不想對外人說,我們也能理解。但是有些事情,往後還是三思而後行吧,這次的事情也已經解決的差不多,過去便過去了,學校這邊也不會再說什麽,只是希望家裏人能夠引以為戒。”
“哎哎!我們知道錯了,以後一定不會了。”
陶兆清緊張握在一起的手指輕輕捏了捏,他低着頭愁苦嘆氣道:“小彭他打出生就帶着這些毛病,我沒啥用,他娘在他還在襁褓裏時,就抛下他跟人走了,我一個人在外打工,孩子就跟着爺爺生活。後來他爺爺年齡大了,也依着我大哥生活,這孩子平時就歸他大伯管。”
童栀瞥了眼低着頭眼中溢着水光的陶兆清,垂眸默了一瞬,将桌上的熱水遞到了他的手中。
“謝,謝謝!”
陶兆清黝黑褶裂的手顫抖着接過紙杯,借着喝水的動作抹了一下眼眶繼續道:“其實小彭之前是有按時吃藥的,我一個人在外打工花不了多少錢,就這麽一個孩子,我就想他好好的,能念好書,有個出路......我每個月去掉夥食費,工錢基本都打回來,給他買藥,買書買筆......”
出門在外,每個人都很忙碌,沒什麽人會認真去聽別人訴苦。
一直在做異鄉客的陶兆清,如今終是忍不住,哽着嗓子沒什麽條理的和童栀說起自己的無奈。
“......我不在家,孩子跟着他大伯,吃喝用,什麽都只能依賴他,他大伯平時也要做活,難免有時會忙不過。”
陶兆清頓了頓,紅着眼擦了下眼眶啞聲道:“小彭的藥吃完了,他大伯一忙......就不小心忘了買......”
說到這,陶兆清哽咽着頓了下來,從口袋裏掏出一塊破舊的手帕,背過身捂着鼻子抹擦起來。
童栀看着他微顫的背影沒有說話。
井溪和她說過,衛生院那邊的記錄,陶兆淳上次去醫院拿藥,已經是年前了,那次的藥量只夠吃三個月。
想想陶兆淳夫婦無賴的模樣,究竟是忘了,還是想吞這份藥錢,童栀心如明鏡。
童栀看着足以被自己稱一聲“叔”的學生父親,挺着脊梁骨在外打拼,撐着家庭,卻為了孩子在自己面前低聲小心,局促地說着自己的無奈,心裏五味雜陳。
她很明白陶兆清今天來的目的,除了道歉、感謝,還有着對陶鑫彭未來學校生活的擔憂。
她站在陶兆清的身後靜靜等着他平複心情,半晌後才開口道:“我知道作為父親,您為了這個小家承擔了很多,在照顧陶鑫彭的生活和學習方面,您有許多不便的地方。”
陶兆清轉回身眼含希冀地看向童栀,童栀輕輕出氣承諾道:“作為老師,在學校我會認真對待每一個學生,會盡我的努力,去照顧好他們的學習與生活,直到他們畢業離開。但是孩子離校的時間裏,還是只能依賴家長,我們老師鞭長莫及。”
“我明白我明白!”
得了童栀不計較,會一視同仁的承諾後,陶兆清感激地鞠躬道:“往後我會多抽時間回來看看孩子,有什麽事您盡管說!小彭在學校就麻煩童老師了,您多費心!”
陶兆清平時也不善交流,和童栀聊了一會後,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童栀給他添了些熱水,主動和他聊了會陶鑫彭的情況,見時間差不多了才送他離開。
陶兆清一直念着謝念到了門口,起身送他的童栀這才發現靠站在門側牆邊的井溪。
樓梯道的腳步聲漸漸息止,童栀看向不知等了多久的井溪,留意到他手上的核酸統計表明白道:“是來找胡校?”
童栀探頭看了看走廊第一間的校長辦公室,指了指自己的辦公室道:“胡校估計是上課去了,你到我們辦公室坐着等等吧。”
童栀将辦公桌上用過的紙杯收拾掉,又重新接了杯熱水遞給井溪:“你等多久了,怎麽不直接來我們這邊坐等?”
井溪接過紙杯輕謝一聲:“來的時候看到陶鑫彭爸爸進來,我不方便過來,就在外面等了等。”
“嗯?你這麽早就來了?”童栀愣了一下指了指左右道,“兩邊也還有辦公室,你其實可以直接進去休息的。”
井溪看了看只有童栀一人在的辦公室,輕輕動了動眼眸淺笑道:“沒事,剛好也想在外面看看風景。”
童栀坐回到辦公桌前,井溪看了眼桌上修改到一半的發言稿問道:“這是捐助活動要用到的學生發言稿?”
“嗯,學生有些地方寫得不太好,我幫她改一改。”
井溪坐在一旁靜靜地看着童栀在發言稿上圈改,片刻後,童栀開始不自在地偷偷斜瞟。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驚得走神偷看的童栀手上一抖。
她尴尬地看了眼盯向自己的井溪,拿過手機看到來電人姓名,有些訝異地接起了電話:“喂,徐賀?”
“嗨,童栀!在忙麽,方便接電話麽?”
童栀瞥了眼井溪微頓道:“方便......你說。”
“這周六,咱們班和鐘北堯他們班有場聯誼聚會,可以賞臉一起去不?”
聽到鐘北堯的名字,童栀趕緊拒絕道:“不了,我有事去不了,你們玩,不好意思啊!”
“啊,就知道你會拒絕!”徐賀不禁哀嚎道,“沈慈恩不去,你也不去,井哥也沒說去不去,咱班少了三大将,這多沒意思啊!”
童栀偏頭看了眼正好望過來的井溪,眨了眨眼問道:“慈恩也不去麽?”
“是啊!她說她要出差!”徐賀忍不住吐槽道,“她騙人!我今天遇到她同事了,人說最近根本就沒出差計劃!你說她平時活動也都參加,怎麽這次就不去了?”
童栀心裏還在想着井溪為什麽還沒決定去不去,有些走神地應付道:“可能她有其他事情吧,我也不太清楚。”
“哎,算了算了,不行我就和鐘北堯他們說改日再聚!”
“不,不用!”童栀嗆了一聲飛快道,“你們玩得開心就好,我和慈恩以後有機會再參與!”
“不行,王昆特地說了,讓我一定要把你約上!”
童栀看了井溪一眼,默默調低了手機聽筒音量道:“我和他也不認識。”
徐賀頓了一下,随後嘿嘿笑了兩聲道:“我知道你們不認識,但是他們班有人你認識,這次聚會是鐘北堯組的局,醉翁之意不在酒嘛......”
“哦,這樣啊,那祝你們玩得開心,以後有機會再聚!”
“哎??哎不是,什麽意思啊,哎童栀!”
童栀掐斷了電話,倒扣下手機屏幕慢慢呼了一口氣。
井溪看了眼童栀,垂着眼眸平靜道:“徐賀?和你說周六聚餐的事?”
“......嗯。”
井溪輕輕抿了口熱水問道:“不去麽?”
“不,不去。”童栀想起自己和鐘北堯的事,搖了搖頭補充道,“教學檢查挪到下周了,周六我要備課。”
井溪慢慢點了點頭。
透亮的眼珠微動,童栀觀察着井溪的神色小聲問道:“你打算去麽?”
井溪沒有說話,漆黑深邃的瞳眸與好奇探聽的童栀直直對視。
童栀陷入井溪眸中的深海,片刻後回神避目道:“聽徐賀說你還沒答複他。”
井溪依舊沒有挪動視線,靜了片刻後答道:“周六有臺手術,去不了。”
“啊?”
童栀疑惑了一下,随後又低頭哦了一聲。
手術計劃已經定好,那為什麽不直接回絕徐賀?
井溪沒有解釋,童栀也沒有問出聲。
下課鈴聲響起,井溪拿起檢測表起身道:“我去找胡校,不打擾你了。”
“唔好。”
井溪沉默地走出辦公室,童栀看着他的背影,覺得有些奇怪。
林晚說井溪最近心情不太好,好像确實有點。
為什麽?
走出辦公室的井溪,盯着自己出神忘記扔掉的紙杯,心裏一陣沉悶。
他掏出手機不再猶豫,打下“有事,抱歉”四個字回絕了徐賀的邀請。
手機嗡鳴,井溪也沒再看徐賀的回複,只覺心中空落。
童栀若應鐘北堯的約,他跟去又能怎樣?
他是一個不太好的人間客,不該去妄觸童栀這輪皎月影。
過去這份感情不合時宜,實際上自十年前的變故起,這份感情就已經是不會時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