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王支書是一個真心實意的好客之人。
最後還是拉來了他家嬸娘,幫忙做好了這頓午飯,沒有白瞎那條新鮮的野生鲫魚。
吃完午飯後,井溪先去衛生室和王支書談村裏人抽血體檢的事,童栀閑着無事又轉去了學校,繼續打掃教室衛生。
等她回來時,正好遇上井溪從王支書那拿了鑰匙進屋收拾。童栀突然想起早上自己潑過界的水,跟在井溪的身後,探頭探腦地向屋內望去。
正如楊學屹所說那樣,早上她無心淹潑過來的水漬,現在已經在餘夏高溫的炙烤下消失無跡,心虛的童栀不禁松下一口氣。
井溪的屋內和她們的一樣,只有一張大床,一個木櫃和一套桌椅,再無其他多餘的用具。
井溪拉着行李箱來到靠窗的木制衣櫃前,拉開櫃門的一瞬,潮濕腥氣的黴味撲鼻而來。淺淡的眉峰微蹙,他将兩扇櫃門敞開,把行李箱推至了一旁。
童栀想起林晚拉開櫃門後,她們看到的令人頭皮發麻的“壯景”,搓着小臂上的雞皮疙瘩安慰道:“等會我幫你清理吧。”
“嗯?”井溪的神情已經恢複如常,他從屋角拿過掃帚,一邊利落地打掃一邊笑問道,“房間還沒收拾夠?你那屋應該也是這種情況吧?”
童栀回想起清理黴菌時的感受,揉了揉又有些發癢的鼻子皺眉道:“嗯,但是我不用櫃子,我自己帶了收納箱。”
井溪掃地的動作一頓,直起身看向門邊的童栀道:“你打算東西都只放在收納箱內?”
童栀以為井溪是覺得她太懶,不想收拾東西,抿着唇小聲解釋道:“我不是不想收拾,只是一想到櫃子裏的黴菌,我就不敢把衣服放進去,總覺得不幹淨......”
井溪環顧了一下房間,伸手觸了觸牆面,感受到牆上些微的濕意後,他搖頭不贊同道:“還是要清理,只用收納箱放在外面,裏面的衣物肯定會受潮。既然要在這裏住兩年,還是好好規整一下房間吧。”
童栀歪了歪腦袋,有些疑惑地看向井溪道:“你怎麽知道我要在這裏待兩年?”
院校安排的支教,短到一個月,長到兩年,時間往往不定,井溪怎麽知道她這次支教是兩年之期?
井溪頓了一下,從善如流道:“今天來的時候,王支書提前向我介紹了你們的情況。”
哦,忘記王支書熱情又善聊了。
那井溪是進來之前就知道她在這裏了?
童栀覺得哪裏不對勁。如果井溪和王支書聊天時就知道這些,王支書為什麽還會不知道她和井溪的同學關系,他為什麽當時不解釋?
井溪瞥了眼還在思考的童栀,輕咳一聲轉移注意道:“等會我去鎮上的超市買些東西,回來後幫你清理。我這有消毒液,等消毒後再搬到院裏曬一曬,就可以放心正常使用了。”
井溪擡頭看了眼還在繃着嘴角糾結幹淨度的童栀,敲了敲櫃門笑道:“你要還是不放心,那就連你的收納箱一起放進去,這樣比較幹淨,也不容易受潮。”
童栀點了點頭,井溪又詢問道:“你有什麽缺的東西麽?我看鎮上有個超市,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用了,我只缺蚊帳,同事已經去了鎮上,她會幫我帶。”
剛剛從箱裏拿出床單的井溪,簡單思索了一下問道:“手電筒、幹燥劑、除堿劑這些都帶了麽?”
童栀:“......”
沒聽到童栀的回答,井溪回頭看向沉默的她明白道:“晚點我一起帶回來。”
“不用麻煩,我讓同事幫我帶......”
“剛剛認識的同事不麻煩,相處了兩年的同學很麻煩?”
井溪停下手中的活,走到正在幫他拖地的童栀面前問道:“既然我很麻煩,為什麽要幫我打掃?”
井溪有關“麻煩”的理解,當即引起了童栀的專業病:“你偷換概念,我們說的麻煩,主語和含義根本就不一樣。我說的‘麻煩’是怕給你帶來麻煩,而你理解的‘麻煩’卻是你對我而言是......”
“我對你而言是什麽?”
童栀一時啞然。
井溪卻像是喪失了語言理解能力一般,曲解着意思刨根問底道:“你說我不是你的麻煩,那我對你而言是什麽?”
“......是同學!”
童栀攥緊手中的拖把手柄,慌亂地偏頭避開了井溪墨色沉沉的雙眸。她從井溪身側繞開,跑到房屋中遠離井溪的一角,快速地拖擦起地面。
井溪盯着童栀的背影許久,重新拉起被單,一邊整理一邊認真道:“既然知道是同學,兩年同窗友誼,便不必事事都與我客氣。童栀,你不嫌麻煩地幫我,那就更不應該與我生疏,我們不是陌生人。”
童栀手下的動作一慢,垂眸緩聲道:“我不是把你當陌生人,我只是......”
井溪擡頭看向背着自己吞吐解釋的童栀,靜靜等着她的回答,半晌後童栀的腦袋輕垂,繼續手下的事情道:“沒什麽,我就是老同學太久沒見了,一時沒反應過來。待會我也想去鎮上買東西,一起去吧。”
童栀握着拖把的力度驟然加重,井溪看着情緒突然低落的童栀,眉心漸漸攏起。他張了張口想要繼續追問,最後還是沉默了下來。
十年的空缺,似乎比他想象的還要難以彌補。
木床吱呀作響,背後悉索的布料抖動成風。見井溪不再執着于同學關系的探讨,童栀緊繃的後背慢慢放松下來。
她用眼角餘光偷偷觀察起正在忙碌的井溪,他認真做事的模樣,與十年前坐在他家書桌前給她講題的時候如出一轍。
怕麻煩他麽?
不是。
她只是怕麻煩他後,他會厭惡她,不喜歡她。畢竟只會給人添麻煩的拖油瓶,沒有人會喜歡。
這是她珍藏在心尖上的井溪,她害怕他不喜歡她。
“好了,我們先去鎮上買東西。剩下的回來我再收拾。”
井溪帶着童栀來到衛生室前,上車點火後,操控臺警示标志閃爍。他掃了眼有問題的車胎位置,下車繞去一看,這才發現右後輪被紮了三顆釘子,車胎氣已經漏了大半。
“應該是中村那邊施工,你路過時紮上了釘子。”
井溪掀開後備箱道:“應該是,你去衛生室裏乘會涼,我換下輪胎——”
井溪的話驟然一止,童栀繞到他的身旁,看着空蕩蕩的後備箱問道:“你沒帶工具箱麽?”
“早上劉主任順便讓我帶了幾箱藥過來,後備箱放不下,我便把工具箱放下去了。”井溪揉了揉眉心嘆出一口氣,“只能等王支書回來,問他借一下工具箱了。”
“王支書去鎮上開會,等他回來應該已經很晚了吧?”
一旁的公路上,學校的吳老師騎着電瓶車疾馳而來,童栀眨了眨眼指着吳老師的坐騎揚眉道:“要不,我騎車帶你去鎮上吧?”
童栀和吳老師唠了兩句,吳老師看了看她和井溪,交出車鑰匙,把自己心愛的“小電驢”借給了童栀:“我這油門有些猛,你路上小心點啊!”
“嗯,謝謝吳老師了!”
吳老師溜着樹蔭步行回學校,童栀拍了拍座椅對着井溪潇灑道:“上車!”
井溪笑着走到有童栀半身高的電瓶車前問道:“你現在會騎車了?我記得你的自行車只騎了一天?”
童栀想起高中開學第一天,她騎着自己只學了半天的自行車,因為不太會剎車,在校門口徑直撞上了井溪,如果不是井溪替她墊了一下,那天擦傷的就不只是井溪一個人了。
突然被提起過去的糗事,童栀抿緊唇頂出兩個小梨渦道:“那是過去的事了!我大學時就已經可以熟練騎車,你放心,我騎得很穩,不會摔着你的!”
“這樣啊......”井溪邁腿坐到電瓶車的後座,拍了拍“駕駛位”點頭道:“那就勞駕童老師帶帶我了!”
吳老師的電瓶車比童栀在大學時騎的“小毛驢”要笨重高大不少,但是井溪坐上去後,又顯得格外嬌小。
童栀扶着車把手坐上前座,見她坐穩後,井溪慢慢松開了幫扶的手。
然而他剛一松手,電瓶車立即向右歪斜,童栀慌忙邁腿想要穩住車頭,然而笨重的車身毫不留情面地墜着車頭側歪向了地面!
井溪匆忙扶住童栀的腰身,擡手撐住了電瓶車的重量。
童栀堪堪站穩,心跳鼓動間才意識到好像和她想得不太一樣,怎麽後面那麽沉?
井溪看着童栀戲弄道:“老司機?”
聽着井溪的打趣,童栀從臉紅到了脖子:“是後座太沉,我沒控住平衡!”
井溪愣了一下笑出聲道:“怪我,今天童老師的菜做得太好吃,多貪了些嘴。”
童栀盯着笑容璀璨的井溪,耳後根起熱,與臉頰脖頸連紅一片。
是吹牛被拆後的害羞,也有些被美色晃了神的害羞。
童栀轉回頭,重新扶穩車頭小聲道:“不是你的問題,是電瓶車的問題。你松手,我現在可以了。”
車後座上突然一輕,井溪跨下車,踢落了車旁的支撐架,然後伸手攬過童栀的腰身,微微用力将她安置在了後座上。
“你做什麽?”
井溪自己坐到駕駛位,将童栀的手拉到自己的肩膀上搭好,熟練地發動電瓶車前進道:“我剛才聽到了嘲笑聲,它說我竟然要人家小姑娘騎車帶我,羞羞。”
童栀看向四周,圓睜着雙眼有些害怕地縮頭道:“哪......哪有人說話?”
握在肩頭的手攥得衣衫一緊,井溪倏然想起童栀最怕鬼怪一說,随後笑着指了指幹草堆道:“是它們說的,你聽——”
咕咕咕咕咕咕噠!
童栀順着看去,幹草堆旁繞着水渠散步的母雞正在咕咕低叫。
半晌後她才明白過來井溪的意思,她手上力度一重,拍着他的肩頭提聲道:“你騙我!這些雞根本就是在覓食!”
話一出口,前方傳來了一陣低笑。
童栀轉了轉眼珠不再說話,只是側頭裝作看風景的樣子,慢慢彎起了唇角。
井溪斜眸瞥了眼後視鏡,看着鏡中眉眼彎彎的童栀,怦然心動。
萬幸,他又遇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