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完廳
第22章 完廳
日光溫和, 穿鎮而過的小河在腳邊緩緩流淌。
踏在青石板路上,完璧如腦子一片混亂。
偷偷瞥一眼身側的景煜屹,一時不知道該以“他竟然是這家度假村的老板”,還是以“他的員工似乎對他們的關系産生誤會”為話題開頭。
泓景是房地産巨擘, 尤其注重商業地産。聽說景煜屹的父親接手之後, 就開始兼顧文娛旅游方面。
但再怎麽, 也不該輪到安莊吧。
她疑惑地戳了戳男人的手臂, “你對這兒很熟嗎?”
按照那位前臺小哥的話推測,景煜屹應該之前就來過幾次安莊, 并且還有他的專屬套間。
男人淡淡嗯了聲,解釋道,“高中研學。”
“咱們是一個高中的吧,附中?”聽到研學兩個字, 完璧如和自己的經歷聯想起來,難免産生這樣的猜測。
景煜屹點了點頭, 語氣沒什麽波瀾, “我比你高一級。”
“這樣啊。”她若有所思歪了下腦袋。
研學是附中的傳統, 地點沒有強制的限定, 但會和相關旅游社合作, 向學生推薦一些知名的游學地點。
完璧如當時是想借着這個機會去安莊, 研學和回家一舉兩得。
把這個想法告訴秦斯銘的時候,他卻并不同意。煞有介事告訴她獨自出行不安全,說什麽也要随同學們的大流一起組隊。
這個想法也就随之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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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每年研學結束的時候, 她都聽說學校裏有人的地點正是滬城安莊, 除了震驚之外, 還因此後悔好一陣。
相較于附近其他幾個知名古鎮, 安莊在文旅方面的競争力還是差了一些。
竟有人會把研學地點選在這。
“原來當年的那個人就是你呀——”她沒想到世界這麽小, 她半開着玩笑道,“早知道我就和你一起去了,說不定咱們還能早點認識。”
這句話只是她的一句無心感嘆,卻不知落下的那一刻,在聽者心中激蕩出多少漣漪。
景煜屹斂着雙眸,視線落在不遠處的石板橋上,狀似無意開口,“難道不早?”
完璧如開始掰手指,“盛崎莊園,應該是初八。”
“現在正月末,咱們……”她低頭思索了一下,很快又笑着揚起腦袋,“認識快一個月了!”
他鼻息間溢出一聲輕輕的哼笑,沉默着沒再開口。
完璧如沒多想,尋着長長古街走到了一個建築物邊。
“去這裏邊看看吧。”她輕輕拉了拉男人的衣袖,又不好意思地補充,“雖然你研學的時候應該去過……”
安莊本來就不大,去過一次就能把裏邊值得玩的地方都逛完。景煜屹既然來過,那她的地主之誼好像就無處施展了。
景煜屹眸光漆黑,微揚下颌,閑适地看向他們面前青磚黛瓦的中式建築物。
嗓音淡淡,卻有幾分安撫的意味,“你陪着就不一樣。”
完璧如還全心全意盯着門匾,沒體會到他話中的深意。
只是順承着他的話,喃喃自語,“那當然呀,這可是完廳。”
完廳是她的家。
父母去世之後便被劃分為了文物保護單位,堪稱安莊六景之一。
這座民居建築并沒有承載太久遠的文化歷史,也并非出自當地名人或大戶人家,只是因為全屋建築相當體現了江南水鄉的建築風貌,這才被征用為景點。
經年累月,再次來到這間居室,竟是以游客的身份。不得不讓完璧如兀自唏噓。
跨過腳下的門檻,完璧如帶他走到前廳。
“怎麽樣,平面布局是不是和你們京市的四合院很像?”
她父親是建築世家,祖祖輩輩的智慧和審美都融合在了這座民居之中,她通過家裏的書籍中也耳濡目染,獲悉些許相關知識。
景煜屹側身看她一眼,點了點頭,又補充道,“這兒要緊湊些。”
不僅是布局方式,在裝潢特點上也有極大差別。
水鄉建築向來是雕刻裝飾繁多,色彩極少。牆為白瓦青灰,木料則用棕黑、棕紅等。與煙火味兒重、色彩炫麗又喜慶的北方相比,可謂是十分淡雅。
在認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那股強烈的真實感再次鋪天蓋地地襲來。
“真的回家了。”她的手輕輕撫着堂內的紅木扶手倚,仰着腦袋同身邊男人說話,“剛起床的時候,我還以為在做夢!”
“我看你确實一天到晚在做夢。”
景煜屹收回眼,低蕩出漫不經心的調子,淡淡吐槽,“缺心眼兒。”
完璧如深深看他一眼,似乎從中分辨出了好幾層意思。
是在說她傻氣單純,這麽久才發現自己男友出軌,也是在說她沒心沒肺,大着膽一個人在街頭買醉。
她登時有些心虛,幹脆別過臉當鹌鹑,不和他搭腔了。
景煜屹嘲弄地嗤笑一聲,倒是很主動地繞到別的話題上,“你小時候住哪兒。”
完璧如帶他從前廳走到後堂,穿過浮雕環繞的軒廊,來到一間小居室。
“這裏。”她輕輕地邁步,走進去的那刻不由自主地屏息凝氣。
完璧如十歲之前的生活,無憂無慮,人人豔羨。
她是整個安莊最讨人喜歡的姑娘,長得漂亮,像個瓷娃娃一樣,嘴甜又會說話,把身邊男女老少都能逗得開心。
她的房間也有被寵愛的痕跡。
整個房間的采光極佳,許是完廳最好的一間。即使大多私人物件已經不在,但現存的竹編裝飾品、紮染布簾、陶器瓷器等等,都明顯是為小孩子制作的。
來這裏參觀的游客通常只會把注意力放在完廳的建築觀賞價值上,往往會疏忽原屋主的私人生活,所以并不會探究其背後的故事。
但只要把床頭櫃上那個供為展覽的白兔玉雕拿起來,或許還能發現底下的一排小字——四年級期末進步獎。
完璧如也不管景煜屹願不願意聽,如數家珍地一一向他解釋。
“我十歲前就是在這裏長大的。”完璧如小心翼翼地把櫥櫃上的小瓷杯擺正,“後來就和阿婆住在後面那條街了。”
街坊鄰居喜歡她,但嚴肅刻板的阿婆不常陪她一塊玩。
“阿婆似乎不喜歡阿爸和姆媽,也不喜歡我。”
她爸爸完越山是學建築的,一天到晚都在各地趕項目。媽媽是當地遠近聞名的美人,對他一見鐘情,很快就墜入愛河。
只可惜林阿婆,也就是完璧如的外婆,一直都不支持這種女方主動的感情,自二人結婚之後就很少來往。
後來在一次工程項目中,完越山所在的地方突遇泥石流,陪同他一塊工作的妻子也未能幸免。
意外來得很快。
彼時完璧如剛知道死亡這個概念,要承受的第一個噩耗就關于自己父母。
那段日子過得很慢,記憶中的片段都是灰蒙蒙的,被烏雲遮住了所有的光彩。
而阿婆卻一句怨言也沒講,把完璧如接過來一起生活了。
她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阿婆其實嘴硬心軟,待她無微不至。
她們的關系漸漸和緩了些,後來把她送到京市的時候,一向刻薄堅韌的老人還偷偷落了淚。
“最近這麽些年,阿婆似乎又不願意搭理我了。”說到這裏的時候,完璧如垂頭喪氣地低下了腦袋。
她至今弄不明白,阿婆為什麽突然又和她拉開距離。
“我也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麽……”
景煜屹沒說話,默然垂眸看過來,鴉羽一般的長睫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一片小小的陰影。
他的手懸在半空片刻,還是僵硬地重新插回褲兜,沒有輕浮地搭上她的後背。
“錯就錯了,說不定已經改了呢。”男人若無其事地朝外走,“走吧,去看看你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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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阿婆的住所離完廳只隔了一條街。
距離稍微商業化一點的鎮中心來說,這裏更少游客的痕跡。青石板街上的行人,大多都是附近的原住居民。
完璧如帶景煜屹走上一條石砌拱橋。
拱橋很窄小,只能供人通過,腳下偶有青苔,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
她回頭提醒身後的男人,“你注意點走,長得那麽高,橋的扶欄又那麽矮,一不小心就摔了……”
念念叨叨說了一串,重新回頭的那瞬,腳下不小心踩空,上半身斜斜地往旁側栽倒,“诶——”
驚呼落下來的同時,一個力度倏然扯住了她的衣領,完璧如堪堪停在半空,險些摔倒。
她驚魂未定地站起來,不好意思地朝身後笑,“謝謝啊。”
景煜屹摁着她的腦袋把人轉回去,以免再出現剛剛的狀況。
“說我說得起勁,自個兒就瞎了?”
“哎呀,不小心嘛。”這次她沒回頭,一邊氣哄哄反駁,一邊想把那個摁在腦袋上的手給拍掉。
然而,沒等她動作,男人已經非常及時地收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感覺景煜屹最近對她規矩了很多,就連剛剛扶她的時候,都只是扯住了她的衣領。
不像從前那樣喜歡動手動腳了。
沒等她繼續思考下去,已經很快下了橋,走到阿婆家的門前。
街坊鄰居都知根知底,院門一向是敞開着的。可走到屋前才發現,門上有把銅制金屬鎖。
完璧如做無用功地掰扯了兩下,心裏推算日子,很快遺憾地下了結論。
“阿婆不在家,應該是去市裏開會了。”
林阿婆是自幼學習鈎針編織的非遺技藝,是滬派鈎針的傳承人,有時會被叫到市裏的單位去開會或者開班教學。
看來今天來得不是時候。
景煜屹察覺出了她的洩氣,“沒事。”
他看一眼時間,“先去吃飯,晚上再來。”
“嗯。”完璧如恹恹地應了聲。
“怎麽一副小苦瓜臉,”他揚着聲笑,故意逗她,“要麽帶你回酒店吃飯,老板夫人?”
完璧如一聽這個稱呼就頭疼,沒好氣地瞪着他,“喂,你亂講什麽——!”
她氣急敗壞朝他吼了一嗓子,說到最後又覺得自己語氣太兇,聲音就越來越弱,不好意思地漲紅了臉。
最後看到景煜屹一副得逞的樣子,就知道他在逗自己開心,也憋不住笑了。
早春的江南很是溫和,徐徐的微風把男人略不正經的調侃聲吹來。
“嚯,小苦瓜舍得笑了。”
作者有話說:
完妹:我不是小苦瓜,我是小甜瓜!
景二:是是是,小甜瓜。
我已經開始姨母笑了:-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