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屍體
六具陌生的屍體并排陳列在主屋前的檐廊下,已經開始發僵。
管平波拿出自己的匕首,叮的一聲抽出,寒光乍現。
臨出門前,窦向東給了她很多不錯的裝備,譬如說火繩槍,譬如說好幾把削鐵如泥的匕首。
匕首的刀鋒上,有鍛造的花紋,肉眼看去便知不凡。
管平波用細布一面擦着匕首,一面與衆人慢悠悠的說着庖丁解牛的故事。
窦宏朗脊背竄出一股寒意:“你今日不會是打算解人吧!?”
管平波無奈的看着窦宏朗道:“橫豎是仇人,何不廢物利用?”
窦宏朗臉色發青:“殺了便算了,非得叫他們死的不安寧作甚?”
管平波不理他,扭頭對祝芝蓉與張四妹道:“布陣的時候,你們二人做了夥夫。
夥夫的訓練量不如其它人,但因要做飯,亦是辛苦。
然而僅會做飯遠遠不夠。
從來兩軍對壘,軍功以人頭記。
鴛鴦陣與別的不同,尤其講究團隊合作,故,鴛鴦陣裏的軍功按隊記。
如何統計?便由夥夫割下的人頭來算。
一場仗打下來,倘或以少敵多,你們知道有多少人頭要割麽?”
祝芝蓉與張四妹沒來由的打了個寒顫。
管平波繼續道:“笨辦法割,給你一刻鐘未必能有一個。
而我……”說着提起一個屍體的發髻,電光火時間,屍首分離!
陸觀頤死命捂着嘴,才沒尖叫出聲。
雪雁與紫鵑腳軟的跌倒在地。
韋高義等人也好不到哪裏去,一個個臉色發白,嘴唇顫抖。
唯有躺在屋內的譚元洲單手撐起頭,吹了聲口哨:“奶奶好刀法!”
窦宏朗倒不至于膽小,開膛破肚的事沒少幹,只不慣不敬死人。
夫妻數月,他算摸着管平波些許脾性。
尋常事好說,凡與老虎營相關的,便異常固執。
明知懷着孩子,卻不肯落下過一日訓練。
哪怕風雨交加,都要想法子在室內指導。
因懷孕而帶來的欣喜退去,窦宏朗再次覺的管平波不似女人,既勸不動她,索性眼不見心不煩,自回書房。
管平波全當窦宏朗不存在,這種只喜歡嬌俏順從的直男癌,後世都一抓一大把,何況合情合理的當下。
她與窦宏朗三觀不合,本就難産生情誼,她又不是靠着夫主混飯吃的,更不強求。
待窦宏朗走遠後,管平波接着講課。
“人與動物無甚區別,骨頭與骨頭之間,有連接的組織。
人骨堅硬,一味去砍,須得利刃。
因此,若要拆解,瞅準骨頭的縫隙。”
管平波又是一刀,此回動作十分緩慢,讓弟子們清晰的看着,她的拆解動作。
示範完畢,把匕首扔給了祝芝蓉:“還剩四具屍體,你先來。”
祝芝蓉接過匕首,手抖的幾乎拿不住。
管平波面無表情的吩咐:“雪雁,把我屋裏的另一把匕首拿來。”
雪雁快哭了,在地上爬不起來。
陸觀頤深吸一口氣,勉強道:“我去拿吧。”
管平波點點頭。
陸觀頤忍着嘔吐的沖動,跌跌撞撞的到樓上,扶着欄杆,緩了好半日,才把惡心感壓了下去。
走到管平波的房間,從刀架上拿好匕首,又頓了許久,方才慢慢平複,一步一步的走到堂屋,把匕首遞給了另一個夥夫張四妹。
張四妹看了看匕首,又看了看抖着手試圖朝屍首下手的祝芝蓉,有些無助的看着管平波。
陸觀頤卻柔聲道:“去吧。”
管平波立在廊下,面無表情的指導着祝芝蓉。
屋內才被救治的雛兒們皆覺腹中翻滾。
不過他們與韋高義等人差不多,固然不舒服,卻不至于說承擔不起。
一個連邊關将領都可肆意欺辱的朝廷,從上到下,從中樞到地方,其殘暴與無恥可想而知。
這群半大的孩子裏,有依附窦家而生的水手打行的子孫,更多的卻是來自失業的商人與流民。
他們不但聽過碎屍萬段,更親眼見過敲骨吸髓。
其承受能力,比前世的十五六歲的管平波強的多的多。
戚繼光招兵都不願在江南,因為過于富庶,所以綿軟。
天災頻發的、悍勇的蒼梧郡人,并沒有多少脆弱矯情的情懷。
祝芝蓉與張四妹花了半個多時辰,在衆人的鼓勵下,笨手笨腳的學會了新的技能。
管平波收回匕首,利落的将屍體解剖,指着腹內的器官,一一解說。
室內一片寂靜,良久,管平波待衆人定了神才道:“不管是誰,大體的結構都差不離。
敵人的是,我們的亦是。
解剖能更好的尋找敵人的弱點,譬如攻擊腹部就比攻擊胸口有效。
同時,也能幫助我們救助傷員。
就似昨夜,我能快速的處理皮外傷。
盡可能的殲滅敵人,盡可能的保存實力,這便是立于不敗之地的法門。
你們都有武器,六具屍體,拿去練習吧。”
就有躺在屋內的人臉色發僵的道:“奶奶,你把我們當衣服縫的手法,別是屍體上練出來的吧?”
管平波撇嘴,那種沒技術含量的犯得着練習嘛,緊急情況下亂來就可以了,又不用考慮是否留疤。
然而如此說,似乎更令人恐懼,只得挑眉道:“怎麽?害怕?”
血氣方剛的年歲,如何肯在女人面前示弱?那人色厲內荏的道:“誰怕了!”
管平波笑笑,不去刺激傷員,喚來暫代管家一職的平安道:“你去外頭采買些胡蘿蔔幹,弄碎了回頭拌在飯裏,适當的在鍋中加些油。”
平安好奇的問道:“奶奶怎麽想起放胡蘿蔔了?可是家裏的糧食不夠吃?”
管平波道:“書上說胡蘿蔔可治療夜盲,不知是否見效,不值什麽,且試之。”
其實胡蘿蔔中含有的維生素E想要發揮作用,需要一定量的油脂,可惜如今是缺鹽少油的時代,聊勝于無。
比胡蘿蔔更好的是動物肝髒,想也知道暫時指望不上,只待以後再提。
夜盲如此泛濫,并不是沒有好處。
他們家的晚上看不見,對手便也看不見,将來自家條件跟上來,專打夜襲戰,玩不死丫的。
也算匮乏時代為數不多的優勢了。
處理完瑣事,折騰一夜的管平波才上樓休息。
她剛無視了窦宏朗,懶的去外書房看他的冷臉。
窦宏朗也不閑着,請了崔亮與徐旺過來,把昨夜之事如是這般的說了一回。
崔亮聽完嘆道:“幸虧大老爺家裏有人,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窦宏朗心道:沒人我哪裏敢招搖!來都不會來了好麽!
徐旺皺眉道:“近來因水患,外頭的人都不讓放入,城牆上亦守着兵丁,他們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入到城中來?昨夜又從何處逃脫?”
崔亮忙道:“我去查驗查驗。”
唯有崔亮在此處呆的久些,窦宏朗與徐旺只得讓他去了。
餘下的二人在外書房大眼瞪小眼,好半日,徐旺頹然道:“他們殺縣令不是頭一回了。
主簿略好些,亦是看老天爺肯不肯賞我等的癞子命。
不瞞大老爺說,我已往上遞了告老的折子,不知何時能批複。
大老爺家若不缺銀錢,也活動活動吧。
官家雖好聽,得有命享用不是?”
窦宏朗苦笑道:“我與你不同,你道我怎在本地做官?原是我得罪了洪知州,他是吏部孔尚書的內侄,你們能走得,我卻走不得。
便是活動了,天下鬧土匪流寇的地方多了,還不如呆在蒼梧郡內,好賴家裏還有些船上生意,不至于受太多苦楚。
倘或把我放到了不通水路的大山裏頭,那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豪富的窦家跑到土匪窩裏當官,是人都不信。
窦宏朗編了段半真半假的話。
果然徐旺滿目同情:“我是京畿人,孔尚書家卻是知道。
他們家好不跋扈。
我們族裏的地,說圈就圈,裝模作樣的折了銀錢,可誰不知道田土方是基業?我不得已,拿了錢跑了官,想着做了官能有些許體面,誰料又落到了這等倒黴催的地界兒。
你說的洪知州,我也知道,是孔家的姻親不是?也是京裏數得着的人家。”
徐旺不住的擺手,郁悶的道,“惹不起,哪個都惹不起。”
圈地兼并的事,不獨官員做,豪強幹的都不少。
窦家繞着洞庭,十幾頃良田,如今還在不停積累,豈是規規矩矩能做到的?無非看誰家拳頭大小罷了。
徐旺顯然是拳頭小的那個,就只好抛下繁華的京畿,到窮鄉僻壤做官,以期立些功績,好平步青雲的。
卻是讀書人低估了土匪的兇悍,悔之不疊。
二人無事,話題又岔到朝堂。
只聽徐旺又道:“現天下官員都想去江南,似唯有江南尚算太平了。
就大老爺來之前不久,我瞧見邸報,說是河東數十萬流民縱橫,中原腹地盡數糜爛。
唉……”未出口的話,便是大陳朝垂暮矣,苦笑道:“連邸報也時有時無了……”
窦宏朗認真的聽着,自打知道父親窦向東的心思後,難免生出些許豪情,于朝廷大事上格外留心。
他巴不得陳朝速速失道,面上卻裝成痛心疾首的模樣,唉聲嘆氣,套着徐旺的話。
半日,崔亮一身濕漉漉的回來,窦宏朗忙命人拿套幹淨的新衣與他換上。
崔亮也不推辭,迅速換了衣裳,拆了頭發,拿着毛巾一面擦幹,一面道:“我們竟是都沒瞧見,河邊的城牆處有個狗洞,左近全是泥濘,順着泥巴看,他們是打河對面來的。
河對面無數寨子,我們從來分不清哪個是哪個。
只好現抓了幾個壯丁,看着他們補好狗洞才回來。”
徐旺忙問:“用什麽補的?泥巴只怕不牢。”
崔亮道:“不是泥巴,難道還有青磚不成?上回修城牆都不夠,好些地方用紅磚補的,幸虧土匪沒大炮,不然一家夥就炸開了。
你們也休怕,雖是泥巴,內牆卻打了幾枚鋼釘,架上了鐵網,他們爬狗洞不方便的。
只還要大老爺寫個令,組織城中居民巡防,才萬無一失。”
窦宏朗笑道:“還是老先生妥當。”
“不敢當。”
崔亮謙虛了兩句,又問,“昨夜死的土匪呢?我們不若上了石灰,挂在城牆上威懾。
順道給百戶所一個人情,叫他們得些功勞,倘或朝廷有嘉獎,他們只怕更願意護着我們些。”
窦宏朗想着土匪都叫管平波當了砍頭記軍功的教學工具,無可無不可的道:“在後頭,可如何制頭顱,我卻不會。”
徐旺哭笑不得:“您放後頭,也不怕驚着奶奶。”
窦宏朗幹笑着領着二人去看人頭,哪知到了主樓,徐旺一個踉跄,險些栽倒在地,臉色煞白的指着前方,全身抖如篩糠,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崔亮順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見土匪的屍首已拆成一堆零件,眼睛一翻就撅了過去,直砸在青石板上,發出一聲大響。
窦宏朗氣的咬牙切齒,管、平、波!你夠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