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加重
窦家豪富,做的出百般花樣的下酒菜。
頭一個紮眼的就是洞庭特産銀魚雞蛋湯, 便是孔彰從不沉溺美食, 也多吃了兩筷子, 把李恩會看的啧啧稱奇。
換了阿速衛的土話道:“難得你喜歡,不若找幾個大水缸養上些許,帶回去與太太嘗鮮。
阿博同阿娴兩個也可吃得。”
孔彰原不想理他, 待聽見帶回去給母親與孩子吃, 又有些動心。
李恩會見狀笑問:“窦大人, 我從未見過此魚, 不知可養麽?”
窦宏朗笑道:“不瞞将軍說, 鮮魚得四五月才有,旁的時候多是幹貨, 遠不如時鮮。
常言道物離鄉貴, 咱們洞庭人家, 銀魚幹倒不怎麽值錢。
既将軍看的上,下官立刻使人備上。
待開了春有了新鮮的, 再打發人往京中送去。”
鮮銀魚本就是貢品, 自有人讨好孔尚書,只孔彰久居邊疆, 去歲又一直怄氣, 不曾在家吃着,遂今日才吃了個新鮮。
洪讓還當是李恩會稀奇,不願窦家越過自己搭上了上頭,忙道:“年年我都要采買些送上京孝敬長輩的, 一事不煩二主,我一并送了吧,還便利些。”
窦向東不動聲色,由着次子與人周旋。
都是當官的人,他不說話,旁人也不理他。
礙着孔彰在,窦家不好使美婢伺候,省的跟驸馬有牽扯,反得罪了上頭。
一行人頗覺無聊,只拿朝中閑話來講。
Advertisement
窦宏朗勉力跟幾句,文官們當他們土財主,更不理論他們是否說話。
不過在心中暗暗給窦家下了個不會拍馬的考評也就完了。
文武不相籌,偏今日的主賓是個武将,把文官們卡的好不難受。
胡吃海喝一番,沒了趣兒,便紛紛告辭。
窦宏朗又打疊了幾份禮物,忙不疊的相送。
窦向東年老,送到碼頭,見大船靠到對岸,立刻掉頭往二房而去!
窦向東憋了大半日的氣,一個兩個兒子不争氣,他惱的頭皮都要炸了!想着本就在鬼門關打轉的管平波今日平白的遭了一回罪,就恨不能打死老二兩口子!游擊算個屁!他要見也是去房裏瞧病人,憑什麽叫他兒媳跪在院中。
那是一般的兒媳麽?病死了哪個賠的起!
三步并作兩步的走到二房,也顧不得老公公的忌諱,直接敲門道:“觀頤,開門。”
陸觀頤急急開了門,低聲問:“洪讓走了?”
窦向東點點頭,跨進門檻,走到火箱邊探視管平波。
後世有句話叫細節決定成敗,凡有一番事業着,不拘性情豪爽還是秀氣,皆是明察秋毫的性子。
窦向東只往裏一瞧,就看見枕頭上煙煴了塊水跡,輕輕撥過管平波的臉,果見眼睛紅腫了,就咬牙切齒的道:“好滿崽,阿爺知道你委屈了!回頭看我怎麽收拾他!”
滿崽,是土話裏長輩對晚輩極親昵的稱呼。
滿,是小的意思。
通常是喚家中最小的孩兒,也可喚最寵的孩兒。
管平波幼時,她爹便是如此喚她。
病人容易脆弱,忽聽兒時稱謂,不由眼睛一酸,又滾下淚來。
窦向東伸手揉了揉管平波的頭發,柔聲道:“他是個糊塗人,等我們養好了傷,狠狠打他一頓。
叫他為着溜須拍馬,把老婆都不顧了。”
管平波只不說話,窦向東生怕她與窦家離了心,拿了無數好話哄她。
要知道世間有才之人,鮮有不傲的。
不順毛去捋,難道還用權勢去壓?果真能降服便罷了,倘或不能,倒結了仇。
管平波一個半大的孩子,又死絕了娘家,最好養熟。
窦宏朗兩口子對着她演戲,果然昨天夜裏那般難受都爬起來把事情說了個詳盡才倒下。
哪知那兩口子眼皮子忒淺,聽見個驸馬就得意忘形!眼見着管平波又昏昏沉沉的睡去,高燒卻一直不退,窦向東臉黑的似鍋底,忍着氣對陸觀頤道:“你二哥二嫂就是個沒長腦的!你多看顧她些,短了什麽只管打發丫頭問你媽媽要。
萬別離了她跟前。
再有,天大的事都不許攪了她休養,你二哥要犯糊塗,叫他來問我!”
陸觀頤比窦向東還急,忙道:“我要兩個力氣大的婆子,我跟雪雁很搬不動她。”
窦向東怒道:“要甚婆子!她男人做的孽,叫她男人伺候!”說畢,氣的擡腳走了。
練竹在窗子外頭聽了半日,臉色陣陣發青。
也不知窦向東是拿管平波當小女兒養,還是想那一樹梨花壓海棠。
然不管怎樣,她把管平波拖出去的事都惹惱了公公,窦宏朗外放的節骨眼上,又如何是好?頓了半日,覺着扣兒還得從管平波身上解,調整好表情,走進堂屋探視。
管平波正在昏睡,能瞧出個什麽好歹來?陸觀頤心裏七上八下,她算看出來了,因着窦向東的寵愛,管平波在窦家地位超然,她自可大樹底下好乘涼。
一旦管平波有個好歹,她立刻就要淪落成哥三個的粉頭。
窦向東并不把她放在眼裏,她知道。
生死攸關間,見了假惺惺的練竹也沒好臉,姑嫂兩個枯坐了半日,練竹只得讪讪的走了。
哪知到了天黑時分,管平波越發燒的厲害,只把陸觀頤急的上吊的心都有。
練竹急急的打發人去尋窦宏朗,窦宏朗卻是陪着一衆官員在樓子裏吃酒。
聽到家裏小厮來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洪讓忙問:“何事?”
窦宏朗只得幹笑:“小寵有些不好,大人見笑。”
洪讓有心拉攏,窦宏朗有意示好,恰孔彰不耐煩跟他們厮混,早早回去休息,幾個文官你一言我一句,親熱的好似失散了多年的兄弟一般。
正耍的高興,窦宏朗哪裏肯走?皺眉對小厮道,“我又不是大夫,喚我回去有甚用?”
洪讓想了想,如今孔彰住在他家,習武之人又靈敏,他回去晚了少不得有些動靜,橫豎那尊菩薩明日就要走,何苦今晚惹的他不自在,便從善如流的道:“我們何時不能吃酒?尊寵的病情要緊。”
心裏奇了怪哉,那女人生的不算天仙,怎麽勾的這多人傷心?莫不是有別的風味?
窦宏朗還要客套,衆人度着洪讓的顏色,紛紛勸了幾句,窦宏朗方對着上官們千恩萬謝的走了。
正院內,窦向東暴躁的在屋裏繞圈,肖金桃道:“知道的說你疼晚輩,不知道的還當你扒灰。
你可繃着點吧!”
窦向東猛的一拍案幾,震的花瓶跟着跳起,怒道:“我能不急麽?啊?”說着指着東邊道,“十五歲!那樣好的兵法,那般厲害的武功。
甚縫紉機洗衣機随手就有,轉臉就能給我生造出火。
槍來!上哪找這麽個人去?便是金山銀海,也未必能尋出幾個與她比肩的。
還是咱們家的人,不過日常多照看些,一年便是砸上二三千兩,還不是肉爛在鍋裏?不比便宜了外人強?”說着又罵窦宏朗,“我今日要不是當着那起子當官的面,我窩心腳腸子都給他踹出來!好意思出門吃酒?他有臉出去吃酒!?我眼錯不見就吩咐了小厮喚平波起來,他脖子上頂個腦門是配相的!那皇帝老兒就是個秋後的螞蚱,洪讓算個屁!跪迎你麻痹!”
肖金桃見丈夫動了真怒,也不敢很勸,幹笑着道:“你惱也沒法子,我再去瞧瞧。”
說畢,提着裙子一溜煙的跑了。
窦向東又開始在屋裏轉圈,心中把兒子罵了又罵,娘的他要年輕二十歲,早自家收了,保管比那廢物哄的親香!後院女人多特麽簡單!這都攏不住,要你何用!
肖金桃一路小跑到二房,迎頭撞見了窦宏朗,張嘴就罵:“老婆身上不好,你還有心情逛樓子灌黃湯!我怎麽就生出個你這般沒良心的王八羔子!”
窦宏朗不高興的道:“一個小老婆,你們一個兩個的看的比阿竹還重!阿爺要這般待二媽媽,你也覺着該不成?”
肖金桃冷笑道:“她黃雪蘭有這般本事,我跪下管她叫娘!”說畢,也不理兒子,自己先進了院子。
西廂點足了兩個大燈架,照的如白日一般。
練竹見婆婆面色不好,心中惴惴,只把眼巴巴的看向丈夫。
肖金桃白了蠢兒媳一眼,問道:“大夫呢?”
練竹忙道:“在廚下熬藥,說是今晚十分要緊,不放心婆子胡亂熬,他去廚房守着了。”
肖金桃又走來看管平波,只見她面色潮紅,呼吸急促,昏迷不醒。
再看擱在火箱邊上的灌藥器,便知她竟是半點意識都無。
此刻恰是燒着也怕,退燒更怕。
想起丈夫心中的偉業,對兒子當真恨的咬牙!甭管窦向東待管平波好是因何緣故,能幫着二房争寵的,都是功臣!你們懂不懂禦下之道啊!?不懂禦下,懂蔽上也好啊!兒女全是債!
等着大夫熬了藥來,艱難的灌了下去,卻是直到寅時還不見醒轉。
肖金桃終于忍不住,把窦宏朗夫妻劈頭蓋臉的罵個臭死,轉頭吩咐寶珠:“去告訴老太爺,使人往鋪子裏拿棵好參回來,預備熬獨參湯!”
獨參湯是吊命所用,肖金桃也是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陸觀頤想了一回,問窦宏朗道:“你可知她是怎麽傷着的?”
窦宏朗道:“左不過是些兵器。”
陸觀頤道:“兵器可有淬毒?或是沾了腤臜物兒?你守在家裏也無用,快去問問,倘或有毒,可有解藥?”
窦宏朗沒好氣的道:“你是話本子看多了,哪有甚毒。
藥解藥的!”
大夫卻道:“姑娘說的有理,若是中毒,有中毒的方子;若單只發燒,便有發燒的方子。
然醜話說在前頭,倘或傷口沾了牛馬糞等物,便是神仙也難救,府上且做預備吧。”
陸觀頤聽得此話,登時臉色煞白,伸手抓住管平波的手腕,眼淚撲撲的掉。
你千萬別死,別丢下我,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