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游說
廳內再次陷入沉默,管平波道:“我還要去程府麽?”
窦向東呼出一口濁氣, 道:“去吧, 把今日的事分說明白。洪讓奸猾狡詐, 得讓程知州有個防備。到底洪家仗着吏部,許多時候比太子還好動作。”又喚陸觀頤,“洪家的家譜姻親關系, 你列出來。”
陸觀頤忙從屏風後頭出來, 要紙筆寫字。管平波卻道:“你過會子再寫, 先幫我打扮打扮。我們沒先投帖子, 貿然上門, 不靠衣裳且進不了大門。”
肖金桃見練竹依舊在哭,心中大不滿, 不搭理兒子兒媳, 只對管平波道:“你們姑嫂兩個速回房, 裝扮了來與我瞧瞧。”
管平波與陸觀頤齊齊答應了一聲,立刻回屋換衣裳。管平波一身的汗, 在陸觀頤替她撿衣服的當口, 火速洗了個戰鬥澡,蹲在火邊烤頭發。雪雁與紫鵑拿着大燙鬥, 燙着一件豆綠色落花流雲的杭綢褙子并一條大紅銷金寶瓶紋樣的馬面裙。管平波抽抽嘴角:“我一個小老婆, 你們給備大紅的裙子,太嚣張了。”
陸觀頤拿了塊大手巾,替管平波擦着頭發道:“如今哪管那麽許多,聖上幾次下旨訓斥逾制, 哪個肯聽。休說在巴州,那年我在京城,大紅雲錦鵝黃帶子都穿過,禦史都不管。你那白狐貍毛滾邊的鬥篷我也收拾出來了,可惜沒有白狐貍毛的風帽兒,不然一套配着才好看。”
不一時,管平波的頭發烤幹,陸觀頤先用頭油過了一遍,才飛快的盤起發髻。末了挑了個口銜珍珠的小鳳簪替她戴上,又插上根步搖,解釋道:“你年紀小,不用滿頭珠翠,看着像暴發。這根步搖是方才你洗澡的時候,媽媽撿出來的,不算華麗,難得上頭鑲嵌了兩顆寶石,合了京中的風俗。”
梳頭上妝換衣畢,陸觀頤又拿出了個項圈替她壓上,管平波只覺得自己像個珠寶展示臺。仔細檢查了幾遍墜在項圈上的赤金點翠麒麟,生怕哪裏沒接好,在路上掉了。
陸觀頤笑了她幾句,又把雪雁裝扮好,方打發她們主仆兩個出門。管平波氣血甚旺,很不怕冷。狐貍皮的鬥篷裹的她只想開窗吹冷風。好容易下了船,帶着雪雁并兩個男仆尋幹淨的轎子。一搖一晃的到了程知州府上,管平波穩當當下了轎子,傲慢的扔了一小塊足有一兩重的銀子道:“我是君山窦家的,來與知州太太拜年,勞小哥通傳一聲。”
門房乃程家從京城帶來,眼睛最利。先看管平波的裝扮,不單華麗,且無村氣,就高看了三分;再度其舉止,大大方方,毫無畏縮,立刻點頭哈腰的道:“太太稍待,小的立等通傳。”
不一時,程太太的陪房走了出來,見盛裝打扮的管平波愣了愣,管平波迎上前去,笑着往陪房手裏塞了塊銀子,低聲道:“我們家老太爺使我來說話。”
陪房一驚,忙綻出一個笑臉,扶上管平波的胳膊,伺候着往內宅去。進到屋內,暖香撲鼻,雪雁趕上來替管平波脫了鬥篷,露出了裏頭衣裳的華貴。陪房暗贊一句,地方豪強果然有錢!一個小老婆都這般排場,可見那日宴飲是刻意低調了。
請管平波坐下,陪房又去請程太太。就有小丫頭端上女眷常喝的果子茶,白瓷茶杯內幾顆紅棗桂圓,配着個精致小銀叉子,倒像甜品。桌上一疊蜜餞,一疊巧葉酥,皆用蓮花型的瓷器裝了,看着就顯高檔。
時下絲綢珍貴,便是官宦人家,不待客時都是穿着家常衣裳。若要見客,才換新衣。管平波不請自來,程太太少說得要半個鐘頭打扮,便慢悠悠的喝着茶,時不時撿顆蜜餞咬着,耐心等待。
良久,程太太方笑盈盈的出來,管平波忙起身見禮。程太太笑道:“對不住姨奶奶,是我來遲了。”
管平波懶的那麽多廢話,勉力寒暄兩句,就道:“我們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落。”隐去了窦家兄弟阋牆,只把洪家算計了窦家一個兒子的事告訴出來,又道,“我們老太爺在家中急的沒法,不好使男人出來紮眼,嫂嫂姐姐們的官話說的又不如我,只得派我來傳話。府上就沒聽到什麽風聲麽?”
Advertisement
程太太看了看左右,索性攜了管平波的手往裏間坐下才道:“府上可知近來雁州鹽礦之事?”
管平波為難的道:“不瞞太太,我年紀小,家裏的事都不大管。并不知家裏知道否。”
程太太心中了然,不過一個妾,憑誰家也不會與之商議機密。只如今派她來傳話,程太太便壓低聲音道:“雁州鹽礦被人盯上了,我們老爺查了許久,似是驚動了京中。太子殿下特命人寫信來與我們說,且先收一陣子,應付了這一茬再提。你家去告訴貴府老太爺一聲,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們都先別急。”
管平波不動聲色的套話道:“鐵礦呢?”
程太太驚訝道:“你不知道?鐵礦那處礦工年前鬧了起來,已是停工許久了。”
管平波道:“是單刁民惹事,還是有人調唆?我們家心裏沒底呢。”
程太太道:“我們老爺也疑心有緣故,正在查。不過既停了工,亦難下定論。如今要緊的是鹽礦那頭。鐵器家夥一時半會壞不了,便是有什麽,湊活着能對付。鹽卻是日日要吃,倘或出點事故,市面上斷了貨,叫百姓們如何過得?”
管平波心中佩服,明明是官鹽私賣攫取暴利,到當官的嘴裏,就變成了為百姓生計了。這不要臉的境界,自愧不如。
程太太實不知窦宏朗調任的事,看在合夥人的份上,喚了一個仆從道:“你去衙門裏走一趟,告訴老爺,沒什麽事且先回來,家裏有事呢。”又扭頭對管平波道,“我內宅女眷,外頭的事不大理論,待我們老爺回來,親與你分說就明白了。姨奶奶也不用急,你們不懂朝中規矩,故容易唬着。實際上那般地方,便是接到調令,磨蹭個半年再上任也是有的。有半年功夫,什麽事不活動開了?七品官雖小,亦有好處,不打眼、好調動。你們原是蒼梧郡的人,哪裏有在蒼梧本省任職的道理。花點銀子,請個禦史彈劾彈劾,有本事他洪同知把人調去北方當官,那才叫人服氣。”
管平波奇道:“論理,洪家勢大,他為何不把我們老爺調去北方?豈不是更名正言順?”
程太太道:“這便是他心黑之處了。調去北方,合了規矩,就是正經實缺官,你們家老爺有錢有本事,有了運道,往上爬多高的都有。落在蒼梧郡,他奸計得逞便罷,若沒能奈何你們,一封彈劾,只說你們家違規做官,定是勾結權貴,一個不好,吏部就得拔出蘿蔔帶出泥,正好叫他姑父排除異己。謝你特來告訴一句,不然我們還不知道他竟有這般謀略。”
管平波心中佩服,洪讓是個人才。一步棋有前有後,利用的淋漓盡致,憑人怎麽反擊,他都有殺招等着。官場如戰場,誠不我欺!
程知州半日不來,管平波趁機問道:“若要禦史出手,須得多少銀錢?”
程太太稍微想了想,管平波忙道:“生累了府上替我們操持,老太爺必親來拜謝。只請太太告訴我們個大概,我今晚回去好籌措銀兩的。”
既有拜謝,便有好處了。程太太心中滿意,覺着窦家雖不熟官場糾葛,卻懂做人的規矩,遂笑道:“不難,不過三五千兩,你們家只怕不當回事。”
管平波心中呵呵。
程太太又道:“依我說,越性多給些銀子,實實在在的砸個實缺出來,豈不是更好?”
不待管平波回答,仆從來報:“回太太的話,老爺說今日衙門有件要緊事,一時走不開,只怕白日裏不得閑。太太若不急,就明日再說吧。”
管平波忙道:“不敢誤老爺的事,我橫豎是個閑人,不怕等,我們家在城中亦有宅子,明早來也是一樣的。”
程太太正想榨窦家的油,心中盤算了一回,笑道:“我們兩家通家之好,姨奶奶何必外道。依我說,不如就在我們家住上一夜,雖不比你們家風景秀麗,倒還暖和,姨奶奶萬別嫌棄。”
管平波無可無不可,便道:“太太擡愛,豈敢不從?”
程太太見管平波一口官話字正腔圓,言談不似尋常鄉野婦人粗鄙,亦生出了幾分喜歡,笑道:“既如此,叫他們置一桌酒,我們娘倆個喝一盅。”
管平波應了,又令雪雁回去報信。怕她一個人走路上不安全,索性叫跟來的男仆一道送她,還笑道:“我在知州府上,再不缺人伺候的。”
雪雁道:“報信的事,男人去就罷了,我還是在此處伺候奶奶吧。”
管平波道:“你個丫頭好不懂事,你這會子回去,回頭還要再來呢。”
程太太也換了不鹹不淡的巴州話道:“是了,鋪蓋家夥有現成的,衣裳鞋襪我們家也有,就怕不合你們奶奶的心意,你快去快回。現街上地痞流氓都多,回頭也叫個男人送你。”
雪雁抽抽嘴角,她家這位野人,擺起譜來真像那麽回事,在家中急起來扯她毛巾用的時候都有,這會子又講究起來了。沖程太太與管平波福了福,方退出了房間。
程太太接着方才的話題,繼續游說:“晉王有個好妹夫,咱們怕什麽?我們老爺的意思是,在南邊照例能有一番作為。有鹽有鐵,要什麽沒有?不比那死疙瘩強?你們家若能一舉砸實了官……”說着拍拍管平波的手,眉飛色舞的道,“平步青雲就在眼下。非此大功,你們老爺沒有功名,是再不能得的。”
管平波暗自點頭,從龍之功的确非同一般。卻是笑道:“我必帶話給老太爺,請他來府上聆聽教誨。”
程太太笑道:“你說這話就外道了,我們都是自己人。再有一句,我同別個不好說的。我看你是個好的,若立了功,在你家中亦有好處。”說畢暗示了一句,“依我看,你比你們家旁的媳婦都強百倍,不是輩分不對,真想認了你做女兒。”
管平波順杆往上爬:“我巴不得,只怕太太看不上。”
程太太随口客套,見管平波鑽營,岔開話題道:“看我,姨奶奶來了半日,只顧着喜歡,竟忘了時辰。既老爺不回來,我們便自開宴,我有從京中帶來的好酒,看姨奶奶吃着順口不順口。”
管平波亦跟着把話題轉到吃食上。就在此時,突聽外頭連接幾聲巨響,随後嘈雜聲四面八方湧來,一個男仆跌跌撞撞跑進來道:“太太!太太!大事不好!咱們家被欽差大人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