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房間陡然陷入寂靜。
“怎麽可能?!”阮櫻瞪大眼睛, 第一反應不信。
被質疑了醫術的老大夫比阮櫻還激動,保養得很漂亮的胡子幾乎要吹飛起來。
“不會有錯的, 不信你自己摸!”
他抓起阮櫻的左手, 食指中指按在脈搏的位置上,邊摸邊道:
“你瞧這……脈象流利,好似有一排氣泡或是珍珠在你的經脈中游走滾動, 圓滑若珠,這正是滑脈之相啊!”
好比錘子狠狠地敲在她的腦殼上。
阮櫻瞬間蒙了。
看兩人神情有異, 老大夫好似明悟了什麽, 看着阮櫻搖了搖頭似有幾分嘆息, 先選擇了離開,把房間讓給了她們兩個。
別說阮櫻沒反應過來,江桃在一邊聽着也驚了, 但老大夫十分篤定, 讓人不敢懷疑。
阮櫻已經傻在了那邊, 江桃猶豫了一下, 不敢用靈氣去試探另一個修士的身體, 卻也學着凡人的方式,試着摸了摸她的左手和脈象,阮櫻沒有抵抗。
這會兒,她的腦子已經成了漿糊。
之前種種的疑點,重新浮上了心頭,并最終指向了同一個答案。
即使江桃從不懂醫,這會兒也似懂非懂地好像體會到了剛才大夫說的滑脈。
這是好事, 說明阮櫻脈象強勁, 聲音清晰, 她很健康, 她肚子裏的孩子也十分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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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
“怎麽會呢?!”阮櫻陷入了夢魇中,整個人一直在那裏碎碎念。
“我才二十歲啊,怎麽就英年早孕了……”
“二十?”江桃眉眼一擡看向阮櫻,淩厲的斜劉海下是溫柔的好似看妹妹一樣的目光,“真二十?”
“真的呢,我才成年多久……”阮櫻震驚之餘,還記得回答江桃。
江桃倒不知道她這麽小,心裏更柔軟了幾分,明明是性子外向偶爾還顯得急躁的人,卻有意放緩了聲音,溫聲問她:
“你和我說,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可不是嘛,大反派啊。
但阮櫻心虛,不敢點頭,她知道這鍋有她自己一半、一小半。
畢竟那會兒她意識也不清醒,說不清楚是誰先伸手,反正兩個人都很愉快——她覺得。
“就……”阮櫻不多的良心讓她沒好意思全推到游顏竹的身上,“就是意外,額,情不自禁。”
“不是被野男人占了便宜?”江桃有點不信。
她沒聽說阮櫻有對象,相處這些時日,也沒見其他男人出現過,噢,之前的劍宗師兄除外。
“這個……”阮櫻再度遲疑。
這話問的,好像對、好像不對。
她是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
“主要是……我是金丹期嘛,當時還是在宗門裏……”她很小聲地說着,唯恐被人聽見。
若不是她和江桃關系好了很多,又是同齡人,兩人沒有其他共同認識的朋友,也不用帶太大負擔,阮櫻是根本不會說的。
“如果我真的想避開,肯定是沒問題的,但是吧,當時就有一點……迷糊。”
阮櫻越說越覺得自己倒黴,但也賴她自己不小心,大反派是個精神不正常的,而她是個健全修士,就是戒心太低,不知不覺就中藥了,說出去都惹人發笑。
當然,真的要公開追究責任,掰扯掰扯誰的問題更大,阮櫻還是很樂意把所有的責任都甩到大反派的頭上,只要他不和她翻臉。
畢竟,美少女是沒有錯的!
“那時候我倆都無意中中了那個藥,而且我也确實動了色心,所以,這個、那個……”
江桃大概明白了。
但這會兒追究在兩廂情願的意亂情迷的中誰先犯錯、誰的問題大已經沒有必要了。
現在的關鍵是懷孕,是阮櫻肚子裏的孩子。
“他是普通人嗎?”
“不是,”阮櫻想到這裏也有些無奈,“他修為比我高,而且不瞞你說,他比我厲害得多,是标準的高階修士,并且他……身份特殊……你就當是家族遺傳,就是類似凡人那種一脈單傳,很不容易有子嗣的情況。”
說着,阮櫻語氣也不那麽磕絆了,還能安慰江桃兩句。
“當時我們之間也不存在什麽強迫之類的情況,你別擔心。我也沒有得罪什麽大佬……額,大概沒有,反正他還不知道,估計也猜不到我懷孕了。”
“他會因此傷害你嗎?”江桃還是多問了一句。
“比如?”阮櫻不明所以。
“比如去母留子……?”江桃遲疑地問,其實她也不太懂,但這會兒她至少要比孕婦穩得住才行。
“不會……吧?”阮櫻眨眨眼睛,突然想到神獸一族子嗣稀缺的問題,不由聯想道,“恐怕還會因此放過我一馬,至少原本我還有點擔心因為奪走了他的清白而被追究責任什麽的,但現在……他應該說不出什麽了。”
“就是有個問題。”
“什麽?”
“我沒想到要當媽的。”阮櫻一臉無辜又坦誠地看向江桃,“就是說,我沒準備好生娃,甚至覺得有些突然,第一反應是不想要。”
“最好時間能倒流……我絕對不會再被美色哄騙到昏頭了。”說到這裏,阮櫻痛心疾首。
這下,江桃也無話可說了。
并且以她單身多年的經驗來看,她反而十分理解此時阮櫻的心情,包括她逃避和不想要孩子的想法。
“不管你想做什麽,都要仔細考量。”江桃緩緩地說道,“作為朋友,我支持你的任何決定。”
阮櫻沉默不言,雖然看起來接受了這個現實,但江桃揣測她心裏其實還是很不平靜的,至少易地而處,如果發生這種事情的是她自己,她大概也會懵逼很久,那種混雜着震撼和不可思議的心情足以叫人發蒙,江桃也能理解阮櫻企圖逃避的想法。
因為孩子——
就是很麻煩啊!
不管是懷孕還是什麽,哪怕對于修士來說生産時的風險已經小了很多,但伴随懷孕而來的許多問題依然會讓人頭疼不已。
而且女修懷孕最大的問題不是養育孩子而是在孕育的過程中可能發生的各種麻煩,其中不少人甚至會因為懷孕而失去登頂大道的能力和資質,可以說是用自己的未來鋪墊了屬于孩子的未來。
這些事情都是需要好好考慮的。
老大夫估摸着時間,進了房間,臉上神色很是平和,像是見慣了各種人情世故。
“你們談好了?”
“啊,是的。”
看阮櫻沒說話,江桃應了聲,勉強露出個笑容來:“您是想說些什麽?哦對了,櫻櫻是為什麽會暈倒?”
“她是營養不良啊!”
說道這裏,老大夫原本平靜的情緒又不由激動起來,臉上是一種複雜的還有點生氣的樣子。
“怎麽能讓孕婦累着呢?”他問。
“什麽?!”阮櫻又震驚了。
“怎麽可能呢?”江桃也不敢相信。
她們可是修士,怎麽會有凡人的那種營養不良,而且看面色就不是那般啊……
“是啊,我也納悶呢。”老大夫猶豫了一下,随即口吻又堅定了起來,“但我看過的孕婦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遠近的婦人懷胎,都找我瞧過,我想我這判斷是不會有錯的,便是你們去尋了其他大夫也是這般。”
“應該是你肚子裏的這胎費勁,比一般的頭胎懷孕更需要仔細照顧,不論是營養還是什麽。”
“你會暈倒,就是孩子一直在吸取母親身體裏的養分,母體沒有跟上補給,再加上你可能是突然累着了,這才會暈倒。”
江桃和阮櫻心裏微沉,顯然胎兒的問題是戳中了她們兩個之前避而不談但其實都心知肚明的一點了。
老大夫不知她們心中複雜,只按照大夫的習慣,将事情說的是明明白白,有條有理地講了他推測的依據。
哪怕他不是修士也不知道修士,阮櫻覺得他的判斷是正确的,說不定真的大差不差。
畢竟如果這是大反派的種,她多半是懷了個混血小麒麟。
也沒有其他的可能了,她就只和大反派有過那麽一個白日。
這神獸幼崽,和普通胎兒……大概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再說,便是修士生育,為了不讓胎兒過分搶奪母體營養甚至導致母親的資質和修為下降,都會盡力地給各種天材地寶補充。
越是高階的修士懷孕,便越是如此。
腹中胎兒若是天分很高,對母親的要求只會更加嚴苛。
這方面,就不是老大夫說的什麽靈芝、人參補補就可以的了。
“不過我還是覺得要觀察觀察,”老大夫對阮櫻道,“你是要拿了藥回去自己弄呢,還是在這裏煎了藥吃了休息一會?”
“哦對了,我這醫館有專門為産婦準備的屋子,日日收拾的,被褥等都是新的,如果你需要,要另外花點錢。”
老大夫也開始看出阮櫻和江桃穿着不凡,本身模樣也出衆,估計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這才開口多問了一句。
果然,兩人都不覺得加錢是什麽大事。
如果老大夫再多了解一點,就會知道她們兩個都是近來出入鵲橋鎮的修士,非尋常人可比,可惜他并不在意鎮上的那些俗事,一心撲在他的醫館和醫道上,不怎麽和鎮上人有其他交流。
“怎麽說?”江桃看向阮櫻。
“我……我還有點懵,讓我再坐會吧。”
“那行,你先歇一歇,勞煩大夫,補藥不用,到時候我們會安排的。”
“你們自己抓藥也行,開方還是要的。”老大夫也好說話,并不介意自家的醫館藥鋪賺不到這筆藥錢。
江桃按照她看話本了解到的凡人習俗,給老大夫包了個數額可觀的紅封并希望對方保密,老大夫也應了,沒有多問什麽。
阮櫻看着他們出去,她其實就是想坐會,緩緩神。
這雷打得實在是太震撼了一些,現在她才有些理解——
當時老天爺劈她是有道理的。
合着不是為了讓她想起上輩子的記憶重新認知這個世界,也不是因為她嫖了修真界質量最高的青年帥哥,而是因為她和大反派游顏竹歡快了一次,居然有了孩子!
這也未免太巧了一些,但有時候天道和命數就是這麽沒有道理。
“不過是一晌貪歡,怎的突然成了天意難違。”
阮櫻再度感慨一句,身子往後一倒,摔躺在柔軟的床榻上。
躺完,她才想起來自己現在是有身子的人,也許、大概、可能,她需要更小心一點,仔細一點。
阮櫻還沒糾結完,連內疚都沒有來得及升起,又轉念一想,自己和肚子裏的都不是凡人,修士出身,應該不至于脆弱到那個程度。
“美少女……唉,懷孕的美少女也沒有死角。”
她安慰自己,并扯了扯被子,蓋住了自己的臉。
眼前一黑,她不寧的心緒好似平複了一些,她嘆了一聲,迷迷糊糊地就想睡覺。
現在她知道自己經常犯困、肚子好像長肉了、口味吃酸以及吸收了但不知去向的靈氣都是什麽原因了,都是肚子裏的娃害的。
這事鬧的……
阮櫻還沒想好怎麽解決,她甚至不想費力去想,只要一想就覺得十分恐怖。
她怎麽就成了孩子他娘,怎麽就這麽倒黴中招懷孕了呢?!
阮櫻迷瞪瞪地就睡着了,醒來時候還以為過去了很久,但擡頭看去,炊煙也不過才升起多時。
估計是小憩了一兩個刻鐘,這會兒江桃還在家裏,估計是和她差不多的懵逼,但也可能是在做一些準備,比如布置一些孕婦可能用得上的東西,哪怕她們只在鎮上住一小段時間。
有些事情她們知道就好,沒有必要通知林安和林老仆了。
但是鴻天秘境的密匙已經發放完了,再有個半個月一個月的,秘境就要正式開啓,到時候她們也不會再留在鵲橋鎮。
想到密匙,阮櫻幾乎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明明她才得到了她期待許久的入門券,卻一下因為這懷孕的事情而變得為難起來。
她長嘆了一聲,突然聽到了隔壁類似于争吵般的聲音。
其實也說不上是吵架,畢竟老大夫脾氣确實是很好,也見慣了各種各樣的人和事,在病床前,人情世故是最真切的,他還不至于那麽大驚小怪。
就是說話的另一個人有些激動,忍不住就提高了嗓音。
阮櫻不由自主地就聽了進去。
也是修士的耳力太好,她想避開也不容易。
“……便是我有了身子,蕭郎也依舊不願娶我,”那女聲溫柔中還有幾分堅定,“既然如此,我便不能留着這個孩子了。”
“你……”那大夫仍然不願松口,“你何苦呢,可知道流了對身體有多大的傷害,甚至可能讓你以後都難于生育。”
“九個月的身孕,我是無論如何都瞞不過去的,生産的風險之大,只會比流産更為煎熬。”
“再說家裏既已經給我安排了未婚夫,我也不願再為難……”
女聲咬了咬牙,态度更堅決了,言辭中甚至忍不住透出幾分叫人驚訝與感慨的真實。
“我與蕭郎不過是……偶爾貪歡……哪成想會懷孕,他不願娶我,我亦有了新的前途,大夫您不能就讓這個孩子逼死我啊!”
“這這這……”
大夫驚愕中多了幾分猶疑。
他也知道好歹,若孩子生父不願負責,那女人這兩個月的肚子根本不可能隐瞞鄰裏,何況她還有定親的人家。
“我不能留下這‘孽種’,堕了胎便也算是了了一段感情,蕭郎無情,我也無意。”
說着,女人心中更生了幾分怨恨,對着孩子自然也沒有了當母親的歡喜,反而是愁苦、埋怨甚至于憎恨。
阮櫻躺在那裏,呆呆地聽着,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的心情比那女人也好不到哪裏去,只不過這會兒她處在被懷孕的消息“打蒙了”的狀态裏。
按着上輩子作為現代人的觀念,若不是打算去父留子,那一夜情後女人若是懷孕,結局不過是堕胎一個,留下孩子也是徒增煩擾,畢竟養孩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秉持着半分現代半分修真界的思維觀念,阮櫻在感到突然的同時,不可否認自己一瞬間也升起了和女人類似的“不想要孩子”的念頭。
阮櫻根本沒有做好當母親的準備,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
她很清楚這一點,甚至自己都覺得自己還是個小孩子——雖然她努力地想讓自己看起來成熟一點,但不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是沒有多少社會經驗和歷練的。
“你們啊,哎。”
一聲長長的嘆息,阮櫻知道,大夫遵從了女人的想法,到底還是給了她堕胎的藥。
畢竟這裏是凡俗界,若是閉塞些的地方,說不定還要将女人和肚子裏的孩子一道沉塘。命都不保,何況孩子。
再說,女人也不是全然無辜,至少聽她言辭,她還有個要成親的未婚夫,但她偏偏傾心那“蕭郎”,不過那男人不是個好東西,哄了人又不願負責。
在複雜的三角關系中發散了一會兒思維,阮櫻的理智漸漸地越過了她滿是逃避的心理,感性的思維很快被取代。
雖然說她很希望時間倒流,自己沒有做下那荒唐事,但實際上她知道這不可能,她該做的也不是幻想一些有的沒的。
修真界和凡俗界不太一樣,她和那女子也不一樣。
主要是,這輩子她的身份有些不同,才能考慮和上輩子不一樣的可能。
阮櫻心想。
“我似乎是有能力留下這個孩子的。”
和上輩子作為現代姑娘的諸多顧忌不同,她上輩子還沒來得及踏入社會,各自成就家庭的雙親也并沒有給予她太多的金錢支持,她省吃儉用到畢業那會兒也就餘下兩萬塊錢。
至于房子——她雖然是祖輩養大,但外祖父母和祖父母都沒有越過自己的親子給作為孫輩的她過多支持的意思,換句話說她沒有半點繼承到老家財産的可能,她也不可能去争搶這些。
想從親生父母那裏得到更多的支持幾乎不可能,能提供她經濟支持、讓她讀完大學,已經是他們會給她的全部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讓她未婚先孕生下一個一夜情之後的單親孩子,阮櫻完全不會考慮這個可能,她自己都在艱難找工作中,沒吃沒住沒錢的,哪裏有精力懷孕生子養孩子。
但這輩子不一樣。
她是家裏獨女,修二代,雙親幾乎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孩子也不會分出更多的精力在子嗣上了,他們雖然沒有給她一個完整的童年和幸福的小家,卻在物質上給了她多到令人豔羨的支持。
當然他們各自也在他們能給予的範圍內給了她他們單獨作為“父親”和“母親”的愛,雖然和傳統的父母雙全下的親情不完全一樣,但阮櫻對此沒有什麽怨言,甚至會感到些微的高興,至少比上輩子的多一些、真切一些。
這輩子她本身的資質很高,可以說是前途光明,不說到化神修為活個上萬年,幾千年應該是有的,她對晉升到元嬰期是有一定的把握的。
她身上最大的風險就是原著中慘死的結局命運,但她已經确認書中描繪的只是一種可能性,她已經和原本女配會走的方向不同了,未來也不一定會重蹈覆轍,甚至因為這幾分先見性,她知道了更多的事情,能根據某些未來重做打算。
“唔,孩子啊……”
阮櫻遲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還是沒能做出決定。
正在她翻來覆去在床上烙煎餅時,阮櫻突然感到儲物镯中的通訊玉符微微動了動。
她一愣,爬起來,把玉符取出來一瞧。
是親爹發消息了。
“櫻櫻,不在宗門?”
阮老爹十分生硬地問。
如果不是阮櫻自己知道她院子裏的陣法是她爹親自設置的,在消失的第一時間他肯定就知道了,她還真的以為他是一無所知地回到宗門,結果沒找到她,如果這個消息給她娘季淳茹看到,那麽她多半會認為這是阮老爹在生事,口吻這麽差是來問罪來了。
“我可以水鏡。”
她回了個信兒,然後趕忙把通訊用的水鏡拿出來,在屋子裏布置了個陣盤,陣法能暫時讓其他普通人不自覺地避開這裏并阻隔外界的窺伺。
片刻之後,水鏡之前出現了阮傑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咖色的短褐,背上背着一把相對于一般寶劍來說尤其顯得狹長的亮銀色長劍,一頭烏發高高豎起,眉眼淩厲,面色沉穩,氣質相當內斂,甚至在不加注意的時候,會好像忽視這個人的存在。
但阮傑本身的面容、身量等并不差,絕非那種樣貌平凡、氣質平庸的人,反而整個人相當英武有力,宛若大雪重壓之下,在懸崖峭壁上遒勁生長的青松。
只是他将武道修煉到的極致,一顆劍心也經歷了諸多打磨,才呈現出如今眼前這一種令人驚嘆的幾乎可以說是返璞歸真的氣質和不為外顯卻難于琢磨的實力。
低調、謙遜,不起眼但強大,細探究去氣息仿佛深不可測。
這就是阮傑,劍宗第六峰的執劍長老,以元嬰後期修為可斬化神中期的第一實戰派高手,劍宗中上層長老中的實力派。
“這是在哪?”阮傑掃了一眼她背後的景致,見陳設十分平凡頗似凡人世界的樣子,他并不覺得有什麽,反而隐約有幾分欣慰。
季淳茹是高調浪漫甚至有些溺愛的性子,她作為季家小姐的成長經歷注定了她沒有經歷過什麽風浪,雖然有一些反感但最終她還是順從了家族的安排去聯姻,直到生下阮櫻之後得到了家族資源的供給,她突破了元嬰,才顯得更為放松和随心起來。
但在阮櫻小的時候,在他們還是一個家庭的成員時,她沒有少給阮櫻安排許多在阮傑看來十分不必要甚至于花哨的東西。
季淳茹是大小姐,她照顧的阮櫻自然也是按照修真家族的大小姐的樣子去培養的。
而季家也不是阮家那種注重歷練和戰鬥的家族,反而一直都是以隐性的“特殊體質”和對外标簽更為分明的“季家的女人們”聞名,季家是标準的聯姻家族。
季淳茹覺得保護女兒如何都不為過,阮櫻是兩家都看重的寶貝小輩,哪怕她不專心于大道,沉溺于玩樂也無妨,即使堆資源也能将她推到那個高度,一切以阮櫻個人的意願為主。
但阮傑完全無法接受這個選擇,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兒當個廢物的二代,做一個在他看來華而不實的草包。
他希望她吃苦,希望她能經受磨砺,他對自己的孩子正是這般期待的,甚至要求自己的孩子會比要求自己沒有血緣的徒弟更加嚴格。
沒有任何一個走在大道上的修士是沒有經過考驗的,能走到化神的人背後必然有一些故事,尤其人族修士不似神獸或其他那般有得天獨厚的資質。
妖獸呼吸都能漲修為,天生擁有強悍的身體,無須日夜修行,錘煉自身的體魄,自然有兇悍的獸性作為他們的本能。
邪修以邪道增長實力,通過一些滿是血淚的以他人的生命為自己築路的方式來“搶跑”,這種道途雖然走不長遠最終為天道不容,但在修煉期時确實也比一般修士修為增長更快。
……
但正道人修無論是何種道途入仙門,都要經受種種考驗。
在這過程中每偷的一點懶,都是未來逆天而行、度雷劫時候多增加的一分死亡的可能。
阮傑和季淳茹都很愛自己的孩子。
只是他們的觀念不同,理解也不一樣,對阮櫻的照養更不可能相同。
“在呢,”阮櫻笑眯眯地回答,一點不為老爹的冷臉害怕,“在鵲橋鎮,拿到通往鴻天秘境的鑰匙了。”
阮櫻于是主動地講了講這段時間在她身上發生的故事,提到了萬悅和林安,又講到了她結識的夥伴江桃,還說了說她原本的打算。
阮傑始終很安靜地聽着,一雙平靜的雙目不見太多情緒的溢出,只是偶爾點點頭,表示自己在聽。
在知道康安和綁架的事情已經解決之後,阮傑也沒有說什麽,他甚至不覺得這點事情算事情,他只會認為這是修行的一環,她應該經歷各種的考驗,現在漲經驗總比以後突然遇上吃虧來得好。
換做季淳茹得知自己的女兒被觊觎差點被綁架了給人做丹藥,她恐怕會擔心很久——所以在最後告知她的時候,阮櫻其實隐藏了很多事情,只是重點和她說了康安有問題讓配合調查——如果不是阮櫻說她和江桃約好了探索秘境,季淳茹其實是想讓她留在追月樓的。
至少季淳茹覺得追月樓是安全的。
但阮櫻知道她留在那裏也沒有什麽事情可做。
母親不需要她的陪伴,阮櫻在那兒客觀上會影響王家和季家的聯姻,季淳茹也不會一直陪着她。
大概過了頭天,在知道女兒在追月樓之後,她就會自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事實上也是如此,給了她功法之後那一周時間她甚至沒有再過問一句。
說季淳茹不愛女兒,那不可能,所有的關切和擔心都是真的。但如果說愛,和凡人的母女親情比起來,這份愛又似乎十分短暫和過于心大。
“嗯,挺好的。”
阮櫻語畢,阮傑留下一個評語。
大概是曾經為這事情和季淳茹辯論過很多次,阮傑大概也知道了養閨女不能那麽粗疏,但讓一個冷硬的漢子變得柔軟溫情、浪漫細膩起來也不太現實,不過是稍微折中一下,不那麽嚴格、但也不那麽放松。
反正,阮櫻自己挺習慣,阮傑大概也是滿意這樣的父女相處的。
“就按照你的想法來吧。”隔了一會,阮傑緩聲道,“是該多在外歷練歷練,其實……如果不是你娘攔着,我早就該安排你出去做點正經事的。”
阮櫻一愣,她還以為“不到金丹不能出門”是她爹的想法,但現在想來這個說法裏頭本身就夾着一股季淳茹的味兒,或者說是季家的風格。
“哦……嗯。”她應了聲。
阮傑沒有那麽仔細地琢磨她的心理變化,只是繼續道:“不過現在你娘也該多少放心了些,而且她也有自己的新生活了。”
阮櫻一愣,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什麽來,就聽得他老爹告訴她。
“季家會和王家有新的‘聯絡’,你娘呆在長老位置上不算很穩,雖然背後有師尊和季家,但如果多了在追月樓紮根多年的王家的支持,她的位置能坐得更穩,資源獲得更多,當然更重要的是她與王家子弟的性情應該還算相投。”
直到水鏡挂斷,阮櫻都沒能說出什麽來,只是勉強應付了一下,剛好這時阮傑所在的地方又有戰事——他代表劍宗在西北某處邊關地方戍守,鎮壓邪魔亂道,那裏發瘋的妖獸、準确叫做魔獸特別多,一直處于吃緊的狀态,他雖然是過去應急,只待一小段時間,但他多殺一個就能給其他人減輕一分壓力,便沒有功夫和她多說了。
雖然大陸上沒有大範圍的戰事,但這種小摩擦小沖突沒有停過,并且阮櫻也知道《仙途》一文的劇情主線就有關于此,等到了女主中後期,他們也要去進行這種邊關浴血和生死歷練。
想到阮傑正在做的事與他為之奮鬥的宗門和大道,想到季淳茹這會兒可能在進行的相親和似乎被她耽擱了的新生活,阮櫻久久不能言語。
季家和王家背景類似,都是追月樓相關的大家族,說直白點,季淳茹如果不是被安排給了阮傑,她大概也會和某個類似于王少爺背景的世家子弟結親,這會兒前頭的女兒成年了,她也成為了元嬰長老了,确實是時候發展下一春了——
之前她交的那些小男友都算不得數,但牽扯上了家族和利益,阮櫻并不需要多思考就知道這大概率是真的。
季淳茹和季家的矛盾或者說她的叛逆,是她希望更大的自主權,而不是如當初那般被操控着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但這不代表她不接受聯姻,相反她雖然性情浪漫,追求一些阮傑看來很不可思議的東西,但她同時也有世家子弟的精明和冷情,也認可以利益為紐帶的聯系,并以此物質作為她肆意和個人追求的基礎。
她認可“付出并收獲”那套,所以在生下阮櫻之後她就知道這個聯姻可以結束了,或者說最大的“成果”已經有了,她可以恣意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而不是作為一個聯姻的标志了。
“連老爹都這麽說,看來我娘是要嫁給王少爺了……唔,也有可能不嫁,只是合籍,然後王季兩家聯合。”
阮櫻怔怔地坐在那裏,心頭湧起一股相當微妙的感覺。
她知道自己對于雙親各自再成立家庭有一種莫名的恐懼,雖然她也知道這是早晚會發生的事情。
在他們還單身的時候,她能夠告訴自己,自己是他們唯一的孩子,但新家成立之後不可否認的,他們的注意力會轉移到新的家庭去。
“大概真的是命。”阮櫻很難不這麽想,一時之間竟變得尤其多愁善感起來,眼淚水就在眼眶裏打轉。
上輩子沒有家庭幸福的機會,親爹親媽離婚前争吵離婚後把她當皮球踢來踢去。
這輩子……本來以為父母俱全、人生如意,但想想從始至終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
阮傑和季淳茹都是很好的人,作為父母他們其實沒有什麽應該被指責的地方,他們已經把父母之愛全部都給了阮櫻,阮櫻也知道自己是修仙界非常幸運的存在。
但是,有時候,只是偶爾的某些時刻,她反而更加羨慕和期待那些凡人的親情,那些即使是處在困苦之中卻依然彼此信賴、彼此依偎的力量。
她不是在大道上非常有野心的人,或者是她如今觀念還沒轉過來、思想還沒有改變,但對于修士幾百上千年的歲月來說,短短的二十年即使是荒廢了又能夠如何呢?
都說修真無歲月,很多時候修士們随便一個閉關,就可能花上數年的時間,化神大能一修煉就是百年也不算少見。
如果阮櫻真的強烈渴望大道,信念堅定地想要長生,那她就應該心無旁骛地修煉,不會被那些世俗紅塵的東西所牽絆。
但實際上她始終無法定下心來。
其實自己隐約也知道原因,并不是在修仙界待久了對凡俗的東西好奇,而是上輩子留下的一些類似于執念一般的東西在影響着她,讓她一顆心始終留了一半在世俗中。
她想要一個溫暖的家,就像之前看到的想吃糖葫蘆但不說的小男孩和他的奶奶,剛才看到的認真賣花的小姑娘和注視着她的媽媽,富貴或貧困都改不了兩個人彼此相依的親情。
阮櫻并沒有埋怨阮傑或季淳茹的意思。
他們兩個不合适,這是客觀事實,不論是性格還是旁的什麽,他們都差的太遠,本就注定走不到一起。
但也許是修士們的歲月太過漫長,他們的心裏其實都裝了很多的東西。
阮傑的心中是他的宗門和大道,季淳茹心中是她的浪漫和自我。
這在他們的日常和理想中占據了更多的地位,以至于留給親情和孩子的位置并不多,即使全都給了阮櫻,也依然會讓她感到悵然。
“我不該這樣的。”阮櫻粗糙地抹了抹眼角的淚水,許是哭過之後,過了最難受的那一陣兒,她的情緒又重新平複了起來,至少看起來平靜了許多。
“是不是你搞的?”
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都說孕婦情緒反常,容易不穩定,現在阮櫻好像也有些體會到這一點,但她也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如此,畢竟她的傷感和難過都是真的,并非幻覺或臆造。
有些人會說,修士無情。
他們是真的無情嗎?也不是。
這世上沒有幾個修士真的修煉無心無情道,倒是小無情而大愛之道的有一些。
修士的無情,只是因為他們的歲月太過于漫長,再強烈的熾熱的情緒情感經過了時間的沖刷,最後也不過留下幾分懷念與悵然的情緒。
人心的大小是有限的,即使是修士,也不可能真的将自己變得浩瀚如同大道。
心之大小有限,自然裝載的東西也有限,跟随着觀念的變化,一段時間裏看重的東西可能不同。
而季淳茹和阮傑相同,兩個人都是非常典型的修士,在修真界長大,自小沐浴在類似的觀念之下,反而和一直潛移默化受着上輩子“普通人”觀念影響的阮櫻不同。
他們看重的東西有不少,但親情始終不是最重的。
阮傑最在意的是大道是宗門,季淳茹和季家的關系甚至更像是互相利用,本身利益聯系更多也從不是以感情作為樞紐,在他們的心裏親情占據有限,而孩子和子嗣更是其中的一小塊,他們能把對孩子的愛全部都給予阮櫻一個,阮櫻應該滿足。
在此之前,阮櫻也以為自己是滿足的,她知道他們已經給了她“全部”了。
但這會兒功夫,她才深切地意識到,這份愛對她來說是不夠的,不足以填補她上輩子一直帶到這輩子的對于父母兒女親情的渴望。
可人從來都不能将感情寄托在其他人身上。
就像阮櫻其實也知道,如果她不改變自己,就難于在這塊上有道心的精進,就難于自立起來。
“可是好難啊。”
修心修心,何其困難,有些人幾百年不得突破,修為沒有寸進,不正是因為心魔纏身嗎?
即使沒有心魔,在心的修行不到位的情況下,這境界也上不去啊。
“唉……”
想到這裏,阮櫻再度輕輕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我能帶給你幸福嗎?”
她忍不住想。
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幸福地長大,不需要太久的時間,也不一定會在她的人生中占據全部。
但她只希望在孩子成長的最初幾十年,在他或她成年以前,他能體會到人世間最真摯也是最重要的感情之一的親情,母子之情、父子之情。
親情,真是個想到最就讓勾起唇角又紅了眼眶的詞語。
可現在阮櫻毫無信心。
她沒有準備好做一個母親,也沒有能夠為孩子布置一個足夠溫馨的家。
這不禁讓她升起一股惶恐。
縱然修士生命漫長,興許未來的很多年很輕易地就能夠覆蓋或者說治愈最初的童年,但她還是忍不住感到緊張。
她好像還沒有準備好——
沒有準備好去承擔一個新的生命的降生和最初的成長。
她害怕因為自己的原因,讓某個與她血脈相連的生命承擔她童年時感到的痛苦與不安。
她害怕自己成為那個讓別人感到不幸的人。
當自己經歷過這一切之後,她每一次每一點更高一些的期盼,都變成了一種更讓人感到沉重的壓力。
阮櫻抿了抿唇,忽然理解了許多父母面對突然降臨的孩子的無措。
說起父——
大反派也是一個問題。
阮櫻不由扶額,感到更頭疼了。
她貌似可以當做無事發生,就像之前一樣跑路,過個十來年大反派估計就忘了這回事,但是現在有了孩子就不一樣了。
總感覺,要是她再這樣溜走,等以後事發,給大反派知道了,會變得非常可怕……?!
可是讓她主動告訴大反派,她又覺得對方更可能會像原著那樣忍無可忍地弄死她了怎麽辦?!
“救、救命。”
阮櫻心裏的小人拼命哀嚎。
作者有話說:
#不負責任小劇場:一些腦補#
阮櫻:考慮好了遺囑的內容并認真準備了自己最後的穿着,最終還是忍不住戴上了痛苦面具,為自己(并不存在)的不幸遭遇垂淚。
游顏竹:?
某寶:臭爹!壞蛋!哼!
游顏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