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回響
回響
兩人約了既定的時間和地點碰面,到時由周景引路,一同坐公司的車上班。
次日早上,周景跟往常一樣的時間準時睜眼醒來。起床收拾、洗漱、換衣服,最後站在盥洗室鏡子前拍拍臉,透過鏡子确認一身裝束規規整整,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這才回書房拿電腦包。
刷卡出小區大門,她拿手機的動作明顯有幾秒的停頓,別過臉看看宏偉的大門,不禁輕輕一笑。
說好了在金榜公園碰面,他倒好,還是到樓下來等她。
她走過去,在他平和的目光下,迎面而上毫不避諱地問:“這次是為什麽過來?”
附近有兩所中學,此時小區進進出出穿着校服的學生。時間尚早,晨露未退,每個人臉上都有着學生這個年紀裏特有的稚嫩。
沈澄盯着她看了好一會,末了,慢慢說道:“我過來比較方便一些。”
周景就問:“方便在哪裏?”
這個直白的問題讓對方怔忪了好一會,時間悠悠而過,他依舊不發一語。
混合在學生潮以及晨練的行人中,兩人慢悠悠地沿着人行道朝外面走去。
“周景。”
突然沈澄叫她,聞聲,周景別過臉。
“方便……”他笑了笑,“方便我早一點見到你。”
此時的這句話倒是應了昨晚那通電話。
“是嗎?”
她面不改色,佯裝鎮定。
“嗯。”
行過短暫的橋洞,恍如快速走過昏昏暗暗的這些年,沒一會兒,又是一片清明。周景抓着電腦包的帶子,細細摩挲表面的紋路。沉默了一段小路,再一別眼,周邊兩側皆是高聳行道樹。
綠林,茂盛而高大旺盛,給人以安慰和希望感。
她突然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要是以前早點這麽說就好了。”
左手邊是馬路,車子和公交車平穩駛過。沈澄等了會,問:“你剛才說什麽?”
原來沒聽見啊。
周景沒事般笑笑:“沒什麽。”
到了等車的地方,由于周景時間掐得剛剛好,沒一會兒,車子來了。周景往車子後面走,選了一處兩人的空座位,坐到裏面。
沈澄随後落座。
車子平平穩穩地行駛在柏油路面上,車室內一片安靜。
“剛才有車經過,沒聽見你說話的內容。”沈澄倏忽說道。
兩人四目相接,在他真摯的凝視下,周景緩緩笑了:“真的沒說什麽。”
“真的?”
周景重重點點頭,怕他不相信般:“真的。”
沒過幾秒。
“記得第一次主導一個項目時,當時的師父看到我的成品也突然說了一句什麽,我一時沒聽清,過後追問師父,他那時也跟你一樣的反應。”
周景本來看着窗外,借以躲過心裏的一點不對勁,這會聽到他這麽說,不免收回視線,反過來看他,“你師父說了什麽?”
“急功近利,粉飾表面,內裏一塌糊塗。”
周景不信:“如果真的這麽說了,你不應該聽不到。”
“确實,”沈澄點點頭,“這是我之後提交項目報告之後得到的評語。”
這就對了,周景毫不掩飾:“你師父這麽直白。”
“他之前的評語更直白。”
周景好奇:“比如?”
“他當時說了一句:‘太差了,簡直不像我教出來的徒弟。’”
直白得見血,撕破所有平和下的表面,周景突然無言以對。
沈澄又問:“你剛才說了什麽?”
所以到頭來還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周景突然覺得新鮮。她說:“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以前是怎麽樣?”他不恥下問。
四目相接,想了一會,她慢慢道來。
“以前我說了什麽還是別人說了什麽,對你都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周景捏了捏手指,緩了緩,接着說,“以前的你就像是一個悶葫蘆,別人說的,不管好的壞的一股腦都往葫蘆裏裝,裝進去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車裏沒什麽人講話,大家都趁着短暫的車程假寐,養精蓄銳,從而開啓新一天的工作日程。是以兩人說話聲音很輕,輕得只有兩人能夠聽清楚對方說了什麽。
“原來以前的我是這樣子的,”沈澄忽然道,“當時給你帶來不少郁悶吧。”
要是換做以前,周景當下鐵定會搖搖頭,說沒有的事。但是重逢這幾個月下來,歷經歲月淬煉,兩人都成長了不少。她半是點頭半是思忖:“有時會,有時不會。”
“不用顧忌我,”沈澄替她下定論,“郁悶的是大部分時間,小部分的才是一點快樂。”
這話說得有些重了。
周景趕忙說道:“那也沒有。”
她看着他笑,一如從前的明朗:“大部分時間還是快樂居多。”
她不得不承認,與他相處的時間,雖然沉默居多,但對于那時偶爾才能見一次面的異地戀人來說,快樂的甜蜜大過異地的苦澀。
後來她從一本書裏看到一句話:沉默也是一種對話。
這句話困擾了她好長一段時間,忽然某天久旱逢甘露一般,解疑了她已久的困惑。于是,她想了又想,與他在一起時快樂居多。
正這麽想着,沈澄忽然輕輕說道,“對不起,以前我比較自我,而忽略了你。”
“你這麽說的話,”周景輕輕嘆了口氣,眼眶有些澀,她偏過臉看向車外,街景快速後退,“當時的我又何嘗不是自我。比起你,我也遜色了很多。”
“周景。”
以前戀愛的時候,沈澄沒少連名帶姓地叫她。因為兩字的姓名,确實也不好去姓。而周景當時也自我認為,戀人間連名帶姓地稱呼彼此,有種說不出的親昵與甜蜜。她當時是開心伴随着慨嘆,說幸好兩人都是兩字的姓名,多麽貼合。
她甚至化用了一部老電影裏的一句著名臺詞:“世上有那麽多形形色色的‘沈澄’,我卻偏偏在人群中一眼看中了你。”
當時正值夜晚,兩人穿梭在人滿為患的中山街。重重人流中,沈澄笑着搖搖頭,眼神裏滿是寵溺。他照舊是沉默的悶葫蘆性格,只是笑着笑着,忽然把尚在興奮中的她拉入自己的懷裏,緊緊地抱住。
貼着他的溫暖的胸膛,沁着好聞幹淨的味道。周景眨了眨眼,不自知地打破這一瞬的靜寂:“你……心跳得很快。”
“嗯。”
“你……”
她稍微擡頭,頭頂劃過他的下巴,正要再逗趣他點什麽。卻是一頭黑影壓了下來。
唇瓣很熱,追随很急。周遭是紛沓而至的腳步聲、說話聲。
這一下,不止沈澄的心跳快了,周景覺得她的心就快要跳出胸腔了。
回憶一如老電影,窸窸窣窣的嘈雜電流後,畫面一閃,她回到現實世界。
沈澄真摯地說:“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呢?周景無意追究。時過境遷,多說無益。她轉而說起:“早餐想在A6吃?還是在A7?”
目光劃過熟悉的路景,目的地盡在咫尺。
“聽你的。看你想在哪邊吃。”
時間尚早,周景也好久沒在公司的食堂吃過早餐,她略微思忖,說道:“那就在A7吧。好久沒去那邊了。”
一年四季,周景的早餐多以粥類為主,偶爾搭配其他,換換口味。
兩人選了靠窗的座位,放下電腦包,取出餐卡朝早餐窗口走去。到了取餐盤的位置,沈澄取了兩個,遞過來一個,并作出讓她先的意思。
周景一邊看着窗口的早餐菜色,一邊跟沈澄交流,“你吃什麽?”
沈澄看了一圈菜色,如數報出菜名:“荷包蛋,榨菜,拍黃瓜。”
“口味沒什麽變,還是和以前一樣。”周景邊無意說着,取了一個荷包蛋,一碟酸豆角炒肉沫。
沈澄見狀,挑挑眉,也說:“你也是。”
兩人又拿了粥,端着餐盤去刷卡,回到座位上,周景說:“吃來吃去,好像酸豆角炒肉沫跟白粥,才是絕配。”
沈澄将一碟拍黃瓜放到她餐盤裏,而後接着她的話:“夏天熱而煩悶,酸豆角下飯。”
“是這樣,”周景示意眼前的拍黃瓜,“都給我?”
“嗯。”沈澄無意笑笑,“今早的謝謝。”
“你還計較這個?”
說着周景沒有猶豫地将拍黃瓜撥了一半到自己碗裏,接着将自己的酸豆角撥一半到拍黃瓜的空碟子處,将碟子返還。
她對此抱着平常的态度,開始喝粥。
吃了幾口,只聽沈澄笑意傳來,幽幽的:“現在這樣是不是像春游分食的小學生?”
春游的小學生,那是小學時代的事了。周景抽了張紙擦擦嘴角,逗趣道:“那個時候我們都不認識,兩個天各一方的小屁孩。”
于是話題打開,他們追溯其源。沈澄放下筷子,擦拭嘴角,問:“你小學在哪裏讀?”
周景笑:“問完小學是不是要問初中了?”
沈澄不置可否的樣子。
靜默了好一會兒,周景別過臉看了看窗外,陽光漫過翠綠的樹叢,泛着層虛晃的白光。
望了一會,她收回目光,有意無意地說:“小學換過好幾所學校,沒有固定的地方。”
“是有什麽原因?”沈澄稍微遲疑些會,問道。
“嗯,算是吧。”周景拾起筷子,撥了點酸豆角到白粥裏,“父母工作的原因,每個學校呆兩年,接着又換新學校。”
沈澄突然沒話接。以前時候,她不大講起自己的家庭情況,他也不曾問起,就好比如他從來不跟她講自己的家庭一樣。如果按照後來的話說,學生時代的他們好比如給給雙方畫了個圈,他們安于一隅,藏着各自不足為外人道的家事。
周景自個笑笑:“我父母的工作比較特殊,”她尾音一轉,“不然可能我高三那時也遇不到你。”
她再次看向窗外,盯着一處修葺得适宜的景觀,也不看他,反倒真誠地道:“那時候認識你我還挺開心的。”
說了好一會的話,白粥也跟着涼了。
周景看兩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便說:“走了?”
話音一落,她收拾筷子和湯匙,就要起身去倒餐具。
沈澄擡眼看她,有些平靜,有些執意,但到了後面終歸平靜。
他說:“那時候認識你,我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