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回響
回響
是祝頌。
上周和程文揚短暫見面後,不知程文揚怎麽跟祝頌說的,祝頌沒打電話過來,倒是聽說她身體不适去了趟醫院,發過一條短信。
起先周景驚訝于她此次态度的平靜,後來和父親周燃的談話中,有意無意知道祝頌最近在為一個角色做準備,平時需要進行大量的武術培訓,撥不出多餘的心思來應對她這邊的事。
周景忐忑的心情至此告一段落。
此時晚了一周的電話,好像在無聲告訴她并不是那麽回事。
“媽。”周景接起。
那頭平靜了好一會,才傳來祝頌的聲音,“身體怎麽樣?”
“還可以,沒什麽太大的問題。”
“周景,”祝頌嘆了口氣,“要我提醒你多少次?回答問題不要回答一半。”
似是而非的态度在祝頌那裏是一個燃點。她遵從一是一,二是二的處理态度,模棱兩可的回應只會加劇她的厭煩。
“沒問題。”周景看着不遠處隐在綠林裏的居民樓,多加了句,“我很好。”
出乎意料的是,後面這句話卻挑起了祝頌的不滿:“每次安排你見面總要惹出點問題,是很好的意思?”
“沒有。”周景肯定快速地否認。
“這你倒否認很快。”
周景默默接下這聲諷刺,沒有應答。
“每一次見面,你總有鬧出點事,這次也一樣。周景,下次你要再找點什麽借口逃避?”
周景別過頭,視線劃過不遠處同是站在綠蔭樹下的沈澄。
對方恰好擡眼,兩人視線隔空彙交。半晌,各自點了點頭。
周景收回視線,突然說:“媽,沒有下次了。”
手機那端,祝頌氣得直笑,沒理睬她這句話,反倒說:“八月初我去臨城一趟。”
祝頌很少來臨城,雖然近年來不少影視劇的拍攝地選在臨城,祝頌也來過幾次,每每戲份拍完就走,不會多留一刻。更不用說通知周景。
想到此,周景突然啞聲。
祝頌那邊又說:“時間定下來,小餘會聯系你。”
八月,今天已是七月下旬了,距祝頌說的時間也就相隔十來天左右。
“好,到時我去機場接你。”
“不用,小餘開車過去。”祝頌淡淡的,“你該明白的。”
祝頌對外向來不談家裏的事,家庭與表演事業她一向分得清清楚楚。
周景看着黑着屏幕的手機,輕輕地搖搖頭。
沈澄走到她身旁,出聲相問:“繼續往前走還是往回走?”
“再走一會吧。”周景收回神,右手垂在身側,手心裏滿是汗漬,“不是說走到植物園那邊再往回走?”
植物園離這裏也沒多長時間的路程,沈澄自然沒意見,看了眼天空,“那待會走到少年宮那邊去坐車。”
都知道附近什麽車站可以乘車直達各自的住處,加上之前關于植物的一點談話,看得出他應該做了功課。
周景無聲笑笑:“好。”
既然回程不打算步行,時間也便多出了許多。恰好附近有一座亭子,兩人一致覺得走了這麽久可以坐下來喝點水且作短暫的休息。
亭子裏除了他們還有另外稍作停留的一位大爺,此刻悠閑地呷着泡好的熱茶。他自備了一套圓形的單人茶具,許是用的時間長了,茶具上不少茶漬,昏昏黃黃,是舊時的痕跡。
片刻注視過後,周景收回目光,就近坐在石頭長條凳的一頭,取出濕紙巾,擡起頭問沈澄:“擦擦手?”
“謝謝,”他雖是說了謝謝,卻沒接過。
這點默契周景還是有的,她從口袋裏又取出一小包。得虧濕巾是一人份一小包,薄薄的放在口袋裏正好。
“我帶了兩人份。”
她這麽說了,沈澄才接過她手裏的濕巾,跟她隔了點距離的位置坐下。
中間隔着一個人空座位,風緩緩吹過,擦完手,兩人各自喝着手裏的茶,兩相靜默。
他們喝茶,對面的大爺飲茶完畢,此刻倒是清閑地将茶具收進專門的背袋裏,起身離去,背影稍顯恣意。
亭子裏只餘他們兩人。外面行道上倒是不時有行人經過,零零散散,也是悠閑。
誰都沒有挑起話題的意思,默默喝着茶。偶爾側過臉龐,目光在半空交接,他們不覺驚訝或者尴尬,只是彼此無聲笑笑。
平緩而寧靜。
大約坐了十來分鐘,沈澄說:“再過一會會很曬,我們現在就走。”
周景正小心翼翼地驅趕腳踝上的蚊蟲。夏日的山裏、樹林叢邊,蚊蟲總是居多。
“好。”也算是解了她的圍。
從亭子裏走出來,後面這段路還是走得很慢,慢悠悠的狀态格外适合陽光将烈未烈的早上。
忽然,周景說:“禮物我收到了。”
沈澄投來一眼,末了笑了笑:“收到就好。”
“昨天下午的快遞,”兩人在A7相遇,還是他幫忙拿回來的,他卻當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本正經的模樣。周景慢慢道:“有點突然。”
“沒有。”
他回答得很快。
周景停下腳步,看他。
聽到他緩緩地說:“以前要給你的,這次補上。”
快遞箱裏玉色的玻璃具,面前熟悉的人。周景想到剛才的電話,想到了她的母親,繼而她想起幾年前的事。
大三那年,她忽然迷上了一首英文歌曲——《No One But You》,曲調聽來歡快但是又格外孤獨,歌唱者的聲音也是,初聽時充滿着無所謂,過後卻透着淡淡的憂傷。有種笑着笑着就哭了的感覺。
與這首歌格外搭配的是這張歌曲的封面,周景一眼迷上了封面的綠色杯具。後來一查是Fire King系列中的一種,她收過幾款,專門和沈澄搭了個情侶款。她的那一款有幾次從宿舍床上摔下來終于扛不住碎了,沈澄說他買送給她,還沒等到他兌現的那一天,他們就已經分手了。
還沒想個明白,該如何接過他的話,或者怎麽合适而又自然地接上以前的事情。
聽到他低聲問:“這幾年你過得怎麽樣?”
聲音輕輕,和煦微風吹過,話語破碎在風裏。
她握着手裏的水杯。因為這句話,手心的汗漬席卷重來,比接祝頌的電話時來得還要洶湧。
“還可以,不好不壞。”似是而非的回答無比适合現在的情況,周景輕輕地答。
“那就好。”
“你呢?”
沈澄笑了笑,笑容淡淡的,“差不多,不好不壞。”
看來兩人都一樣。
周景捏了捏手指,擡眼看他:“阿姨身體怎麽樣了?”
“挺好的,去年搬回蘇州居住後,又好了很多。”
他的臉龐落了不少斑駁的光影,臉頰輪廓暈染了一層層的光層。
依舊亮眼,如初見時的亮眼。
周景懸着的心緩緩落下,變得踏實許多。
沈澄說:“說說你這幾年的生活情況。”他有些感慨,“以前相識的同學後來都沒了聯系,想知道也無從而知。”
所以,他直接來問她了。
話題跳得有些快,與此同時還有他的态度。周景微微低頭,“我以為你會怪我。”
當年是她先提的分手,而後來她偶然想起總覺得是自己不懂事居多。再次相遇成為同事,她的心情尤為複雜,慶幸的同時,更過的是苦惱與愧疚。
“我沒怪過你,”他眼睛尤為深邃與認真,“從來沒有。”
周景嘴唇小幅度地一張一合,良久許許多多的字終是沒有彙成完整的語句,她放棄了。
沈澄倒是往下繼續:“我們聊聊各自這幾年的生活。”
他這麽輕巧又直接地說着,無形淡去了周景的考慮。她将擔憂與忐忑抛擲身後。
前路未明,他們還有足夠的時間說說這些年。
周景跳過畢業後的頭一年,徑直從回臨城工作開始說起:“在現在這份工作之前,我先是在一家外貿公司做過一段時間。”
她細細說着,“起初本來是想去一家翻譯公司作市場部對外的宣傳,”說道這裏她笑了笑。
沈澄受她感染,也跟着笑道,“當時發生了什麽事?”
周景至今回想起當時的情況仍是覺得好笑,“當時入職的第一天,帶我的人直接抱了一堆厚厚的文件讓我自主學習,之後他就走了。”
沈澄皺眉,“什麽話都沒說?”
“沒有。”
“是不是他找錯人了?”
“不是,”周景說回憶了下,“聽說每個剛進去的人都是這樣的流程。”
“不進行任何培訓,讓新進員工自學?”沈澄搖搖頭,“第一回聽說。”
“待遇環境都挺好的,”話是這麽說,周景卻半點沒可惜的意思,“第二天我又接到一家公司的電話,兩家情況比了比,還是選了後面的那一家。”
“然後呢?”
周景露出一個苦笑,“起初幾個月是跟着當時分配的經理跟單學習,熟悉流程之後,開始尋找客戶開單。當時難是難了點,好在也堅持了下來。”
說到這她搖搖頭,“接的第一單客戶并不順利,當時郵件電話各個方面都跟對方定好了,對方态度也好,很愉快地簽了合同。”
沈澄點點頭,“後面不順利?”
“是的,”周景道:“對方要的貨物是之後新分公司展覽要用的,訂單只給了二十來天的時間,貨物要求的細節也多,我第一次接單子,跟客戶談得又很順利,沒想那麽多。結果到了時間,工廠雖然能如約交出貨物,但做出來的産品跟客戶要求的相差甚遠,我這邊交不了貨。毫不誇張,當時真的快崩潰了。”
“跟工廠那邊沒交接好?”
周景笑得有些慘淡,“第一次簽單,過程又順利,興奮得過了頭,沒有及時跟工廠跟進。”
“後來呢?當時怎麽解決?”
“既定的時間交不了貨,賠違約金。”周景說道這裏,搖搖頭,“不過公司有應急資金,專門備用處理各種意外造成的風險,念在我是初次,違約金倒是不用我賠。”
沈澄聽完後松了口氣,又問:“工廠那邊的貨怎麽處理?”
周景眉頭皺緊,憋了好一會才說:“砸自己手裏,違約金不用我賠,貨物算我頭上。”
說到這裏,沈澄看她,待周景側過臉,與他視線相交,對方不留痕跡地別過頭,看向前方。
周景一筆跳過:“不過後來還是順利解決了。”
至于怎麽解決的,周景沒說,沈澄也沒問。
過了會,沈澄說:“後來因為什麽原因換了現在的工作?”
周景默了幾秒鐘,臨了她自個倒先笑了,“适應不了每個月的績效考核。”
她解釋道:“每個月要簽多少單,單子的完成度又如何,月末要做當月總結,同時列出下月目标。績效考核跟薪資挂鈎,我當時做得并不好,最後實在呆不下去,提出了離職申請。”
第一次脫離父母庇佑,投入社會,走得跌跌撞撞,到處磕磕碰碰,并不順利。
沈澄似有所感,“當時壓力很大?”
周景重重地點點頭,看了眼遠處天際清澈的藍天,轉過頭看沈澄,“好長一段時間睡不好覺,夢裏都是怎麽找目标客戶,怎麽跟人家敲合同細節,在最大程度上同時滿足客戶與公司。”
最後她總結,“太難了。”
“很厲害,”沈澄也看她。
周景愣了幾秒鐘,而後說:“是嗎?”
“當然。”沈澄慢慢道來:“聽人講起以前的工作,都把大部分責任歸在公司,很少人從自身找原因。剛才聽你講下來,你是以客觀的角度去看待過去的工作。”
周景搖搖頭,不過不是不認同,而是說:“我适應不了那家公司的速度,融入不進去。我只是在兩相權衡下,為我自己以後的工作考慮,選了适合我的。”
沈澄笑笑:“挺好的。”
“你呢?”周景問他。
沈澄想了一會才說:“畢業之後都在大三實習的那家公司工作,每天工作十來個小時,一周休息一天。每天工作內容都是編寫應用程序,設計開發産品,開會,随時關注市場新動态。”
他看她,“工作密集,充實與枯燥都有。”
他三兩句說完這些年的工作,周景細細琢磨過他的話,然後問了個最為關鍵的問題,“為什麽辭職?”
她查過他的職業,目前就業前景全國發展最好的是上海,其次是深圳和北京。
雖是走得慢,聊着聊着他們也走到了萬石植物園。這邊的人相對多了許多,行人來來往往,馬路上車子也密集接壤。
喧鬧閑适的環境下,周景聽到一道低沉的聲音緩緩傳來。
“有件重要的事情沒完成,想了很久,不能無疾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