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無聲
無聲
短信裏躺着沈澄十幾分鐘前發來的信息。
“二十分鐘後到。”
沈澄對數字敏感，赴約的時間從來都是算得滿分不差。既然說了二十分鐘，他一定會在說好的時間出現在她的面前。
周景從冰箱取出格子冰塊和椰青，接着從櫥櫃上拿出磨豆機。咖啡豆經過機器的研磨，散發出醇厚的香味，間或夾雜苦味。
咖啡豆磨好而後泡好，濾掉殘渣，周景不急不慢地将冰塊投入玻璃杯，倒入椰青，再引入泡好的咖啡。
一杯椰青咖啡随即做好，周景呼了口氣，扯過架子上的擦手布擦了擦手，然後急急地走出廚房，經過玄關位置，她停了一瞬。
木架上是一件薄款亞麻格子衫，以藏青色為主色調，白色條紋為輔，大學時她極愛的一個款式。
臨城的綠化規劃得極好，大大小小的街道馬路兩側皆是蔥翠碧綠的行道樹。距離沈澄約定的時間還有五分鐘，周景站在一棵繁茂的天竺桂旁邊等待。
她低頭，地板磚呈黃色、綠色為主，常年累月經由無數行人的路過，顏色褪去，表面光滑不再。
視線慢移，如同老電影裏的安靜慢鏡頭。周景捏不準“看看你”究竟是如何的一種看，她不清楚它的界限。于是在涼拖和涼鞋之間，微微猶豫幾分，之後選了平底涼鞋。
七點半的時候，沈澄出現了。
周景雙手合抱，百無聊賴地望着四周。馬路上是來來往往川流不息的車輛，小區入口，車輛與住戶們進進出出。她側頭看左邊的時候，沈澄的身影驀然進入視野。
她微微愣了片刻，而後看着那道身影越來越近，這才緩過神，垂下手，迎上去。
沈澄盯着她看了許久，最後落在她的肩膀，才問：“人有沒有好點？”
“好多了。”
一問一答的簡短對話過後，兩兩靜默。
風劃過臉頰，風息裏帶着熱意，也是在這時，周景才意識到一個被她可以忽略的事實，套上薄款格子衫純屬多此一舉。
此時也不便脫下外套，她想了一想，不留痕跡地将格子衫的袖子挽到手肘處。
“吃晚飯了嗎？”她挽好左手的袖子，聽到沈澄問。
“還沒有，”周景放下手，然後在沈澄微微皺緊的眉間下多加了一句，“正打算做，開手機的時候看到了你的電話。”
她解釋完，沈澄多看了她一眼，随即詢問道：“公園附近有家粥店，有時間一起過去？”
自然是有時間，周景點點頭，然後說：“我車被我朋友開走了，我們打車還是？”
沈澄并沒有開車過來。
“粥店離這兒不遠。”沈澄看了看身後，轉過頭來，“我們可以步行過去。”
兩人并肩行走，偶爾有行人經過，步行道不能滿足三人并行，周景會落後兩步，先給行人讓路。兩人身影因此錯開，沈澄大概也是意識到了，這時他會停下來，等候落後幾步的周景。
過了會，兩人在一個小路口停步，是一個小型分岔口，右拐是通向火車站的隧道，也是連接附近梧村隧道的拐彎站。
“你剛才怎麽過來的？”等候的期間，周景偏頭問沈澄。
“走路過來。”
走路？周景這才注意到他的服飾，一身休閑的打扮，然後又想到他到她這邊只花了二十五分鐘的時間。
不由得多問了句：“你過來附近辦事？”
“不是。”
看他輕松閑适的模樣也不像剛跑過步，周景正要再問，沈澄卻說：“先過去。”
穿過斑馬線，再往前走一段路程，随即進入一小段橋洞，橋洞上面是火車軌道，接連鐵路文化公園。以前讀書的時候，沈澄閑暇時間稀少，加上是異地戀，兩人還沒去過鐵路文化公園。
其實仔細回想下來，臨城很多地方他們都沒怎麽走過。
橋洞內車聲回音作響，嘈嘈雜雜。
周景突然問：“你來臨城工作有一段時間了，有沒有去過鐵路文化公園？”
沈澄頓了頓，搖搖頭，正要回答，餘光瞥見前方有自行車行來，他說：“走邊上，這邊經常有自行車經過。”
是以周景往旁邊挪了點位置，走了幾步，步出橋洞，來到了明亮處，聲音漸漸回到熟悉的樣子。
“還沒去過。”周景走着走着，耳邊傳來一道回答。
周景笑了笑，看他：“下次有時間一起去走走，金榜公園這裏一路走過去，可以跨過植物園，然後是大生裏，到了那裏，還可以順路搭車去南普陀或者中山路逛逛。”
之前辦公室有同事走過，回來後一邊說走得腰酸背疼腿抽筋，一方面又說路線實在方便，風景與美食兩不誤，也相當于把臨城島內大半的光景看了個透。
累是累了點，走一遭還是值得的。最後那位同事說。
兩人走到公園車站，在斑馬線處等待車況稀松後再過馬路。沈澄饒有興致地問道：“你什麽時候有時間？”
周景本是沒話找話，正好說到了熟悉的地方，多嘴了幾句，沒想到對方卻上了心。
只好實話實說：“周末吧，我周末一般都沒什麽安排。”
過馬路的時候，沈澄一邊護着她，注意左側的車輛，然後走到了中間的位置，他們稍微停頓了一會：“如果這周六走你剛才說的路程，你方便嗎？”
馬路是雙行道，一往一返，中間有護欄加以區分，現在他們位于中間位置。周景注意到右側方向有很多回程的公交車還有幾輛大巴，私家車更是絡繹不絕，車輛來來往往，一時半會過不去。
“方便，不過不能走太長，走到大生裏再去南普陀可能有點難處。”周景分析了自身情況，說道。
沈澄點點頭，她才因為休息不良暈倒，馬上進行大幅度運動，短期內身體恐怕也吃不消。大巴從眼前穿過，公交車停下讓乘客上下車，沈澄護着她過馬路。
“折中一下，我們周六從金榜公園出發走到植物園。”沈澄思考幾秒，又說，“以後再走剩下的路程。”
“可以。”周景點頭。
車站往前走一段距離有個拐口，拐彎過後再往前走是另外一個小區，附近有家味道不錯的粥店，正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
他們到了店裏的時候，正值八點。店裏沒什麽顧客。
周景笑道：“來得正是時候。”
老板娘迎上來，聽到這話笑了：“是好時候，裏面挑個位置坐，我給你們拿菜單。”
沈澄挑了個居中的位置，不離店門口太遠，也不離後廚太近，是他一貫挑吃飯位置的習慣。
周景點了一份皮蛋瘦弱粥，沈澄則是芥菜粥。
老板娘問：“需不需要點什麽小菜？”
沈澄示意周景：“你點。”
“那就一份涼拌黃瓜，一份橄榄菜。”周景掃了一遍菜單，說道，“再加一份花生米。”
老板娘收好菜單，就要走。
沈澄補上一句：“小菜不要放辣椒，芥菜粥的肉都放到皮蛋瘦肉粥，謝謝。”
老板娘挑挑眉，大概是見多了顧客的要求，在菜單上寫了寫，笑了笑：“馬上讓廚房那邊做，兩位坐一會。”
等老板娘走後，周景問：“怎麽不吃肉？”
沈澄抽了兩張紙，擦了擦桌面，說：“中午吃多了。”
“哦，”他擦桌子，周景則是拿了兩副一次性筷子，掰開，一手拿一支，來回劃了劃，去掉表面的木屑，這才遞給沈澄。
桌子擦好，筷子擺好，店裏先前唯一的一位食客吃完買單離去，不大不小的一家店這會只剩他們這一桌顧客了。
周景抿了抿唇，出聲道：“周六那天，”她頓了一下，說：“你跟程文揚認識？”
“我在上海工作期間認識了他，”沈澄也不躲避也不介意，淡淡地說，“他家通過獵頭聯系到我，希望我去他那裏工作。”
程家一家紮根在上海，後來程文揚又接手了家裏的公司，周景多多少少了解一些。那天知道程文揚口中的朋友是沈澄後，她還驚到了一小把。
現在經沈澄這麽一說，看來應該是程文揚想挖沈澄，然而沒成功。這次趁着來臨城辦事，接着‘相親’再次來游說一番。
“是過去項目部嗎？”周景想到他本科專業，“我以為你會考慮。”
沈澄問，“怎麽說？”
“我看過你的簡歷，你原來從事嵌入式系統方面的工作，現在來做産品顧問，應該屬于跨行了。”周景對嵌入式系統并沒有多大的概念，停頓半會，“更準确地說，是屈才了。”
“你是這麽想的？”沈澄嘴角微微彎了彎，“屈才嗎？”
“個人看法，你別太放在心上。”周景覺得她不該說得那麽多。
“那你呢？”沈澄問，“我以為你會從事筆譯或者考老師之類的。”
周景低下頭：“我不是很喜歡一整天的工作都是翻譯，現在這份工作正好。”
“挺好的，”沈澄微微笑了下，“幾年工作下來，身邊的朋友都說經濟允許之內，做份自己喜歡的工作最好。”
沒有養家糊口的壓力，挑一份過得去、自己也喜歡的工作，應該是大部分人的理想選擇。這時候周景不由得想到她的父親周燃，他也算是選擇了他的“理想選擇”。
她笑笑，算是默許，沒再吱聲。
喝完粥，沈澄擦了擦嘴角，将紙巾疊好同一次性筷子放在一起，方便店家整理。
“要再坐會，還是出去走走？”周景看他。
“看你。”沈澄說，“聽你的安排。”
“去外面走走，透透風。”
他們按來時的路往回走，不過步速都比先前慢了許多，頗為默契地不去打擾廣袤夜空下一角的靜默。
垂葉榕茂盛，枝葉繁茂，在路燈的照映下，地上投了許多密密匝匝的光點，昏昏黃黃，不甚明亮，和着夜色，說不出的溫柔與靜谧。
再次回到拐彎口，穿過斑馬線，來到公園車站。周景突然停下。
沈澄見狀，跟着落步。
“那是區圖書館，環境也不錯。”周景笑笑的，“裏面書還挺多的，不用再特地跑到市圖書館去了。”
沈澄順着她的話語和視線，朝圖書館看去。臨城市圖書館在體育路一帶，以前就聽她抱怨過地理位置，說交通太麻煩了，需要轉好久的公交車，一來一回，半天都過去了。
周景繼續說道：“之前選擇這邊的住處，就是這裏有一家圖書館，有圖書館的地方總是令人莫名安心。”
大學時她也說過同樣的話，一所學校的圖書館如何也是攘括在她的擇校标準範圍之內。
“挺方便的，”沈澄朝右側方向看了看，再看看圖書館的位置，最後看向周景，“二十來分鐘的路程，比起市圖書館确實方便了許多。”
他能提起市圖書館一事完全在周景意料之外。
她不甚明朗地笑笑，心緒稍微複雜，“我以為你……”
她沒再說下去，背向圖書館走了幾步。
公園入口就在旁側，這一小範圍內滿是參天大樹，枝幹粗壯。人落在夜晚下的蔥郁大樹裏，猶如一腳踏入星空。
“以為什麽？”沈澄跟她保持同樣的步速，走在身側。
周景嘆了口氣，“你剛到公司時，我們沒講過幾句話，我以為我們會是萍水相逢的同事，是會在公司裏遇到了只做點頭之交的同事。”
她沒想到他會提出來看看她，然後兩人吃了一頓飯。
沈澄說：“上周五我約過你。”
不過那時她婉拒了。一是家裏有朋友在，二是還要趕赴朋友的約會。
周景卻搖搖頭：“謝謝你今晚的粥，還有來看我。”
她謝過之後，不再根據這個話題往下聊，而是說：“你住哪裏？這裏比較好打車，坐公交車也方便。”
沈澄卻搖搖頭：“離你那不遠，我先送你回去。”
“你也說了不遠，我自己回去。明天還要上班，你早點回去休息。”周景客觀地跟他分析。
沈澄難得拿手掩在嘴邊咳嗽了幾聲，這才說：“我住對面。沒幾步，我送你到樓下再回來。”
他說完，随即恢複正經的模樣，清清靜靜地等待她的回複。
周景莫名壓低的情緒一下子消散。她落開幾步，避開車站的gg牌，馬路對面的小區随即展現在眼前。
她：“……”
莫名噎了一下。
這麽近？
微愣之中，她聽到沈澄的解釋：“朋友的房子，聽說我來臨城，房子正好空着，暫時先住着，之後再找別處的房子。”
他今天有點特別，無論态度還是話語，都比先前個把月溫和了不少。
“很方便。”
良久，周景緩緩地說了一句。
沈澄無聲笑了下，兩人沉默地朝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