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夢想驿站”開張大吉的日子。
整個下午，雨晨被從海邊隐約飄來的音樂聲搞得心神不寧。
簡直是噪音污染嘛!她一定要去環保局申訴，請他們派人過來檢測分貝數。她不能容忍這種把商業利益建築在附近居民痛苦上的行為上。
可是怎麽好像不高興的只有她一個，其他人都開心得跟中樂透彩一樣?
下午三點過後，書屋門前就陸續有車子經過，興奮的大人小孩坐在家門口數着經過的車輛數目，他們恐怕一輩子都沒看過這麽多車子。
書屋裏本來還有幾個小孩在看書，後來聽到音樂便丢下書本跑了出去，只剩下她獨自生着悶氣。
“喬姐姐，好多人喔，停車場滿滿的。”
“沙灘上都是人耶，有人在烤肉、有人在玩水上摩托車……”
小孩來來回回的打探及回報，吱吱喳喳的讓她更是心浮氣躁。
“喬姐姐，你怎麽不去呢?好像很好玩呢。對了，我還看到孟仔在那裏忙東忙西的……”
孟翔一早就出去了，出門前特地到她房間叫醒她。他說沒替她準備晚餐，要她到旅館去吃。
“雨晨，你一定要來，這對我的意義非比尋常。”
“我寧願餓死也不會去。”想用晚餐逼她就範?哼，門兒都沒有。
她倒頭繼續睡，然後感覺他在她額上輕輕的印下一吻，轉身離開。她聽到他下樓梯的聲音，立刻翻身坐起。她瞪着房門，心裏後悔萬分。
對他而言，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比他蓋的房子落成還重要好幾百倍。她應該像連續劇裏的太太一樣，起個大早，幫出遠門的先生準備行李，然後再替他細心打好領帶之後，深情款款的對他說：“祝你成功。”
可憐他在百忙當中還得關心她的飲食問題，而她竟然毫不領情；他期待她分享他的榮耀，她卻嗤之以鼻。她這樣做是不是太狠了點?
一整天，孟翔的真誠邀請始終回蕩在耳邊，原來讓她心浮氣躁的不是音樂聲，而是他。
将近傍晚，她開始認真的考慮，去或不去在心裏拉鋸着。去，是對他的支持；不去，他一定很失望。可是一旦去了，就表示她默許和解，願意原諒。
其實她早就原諒他了。她本來就不是小心眼的人，況且他的試圖彌補她也都看在眼裏。
她只是還拉不下臉，她任性慣了。
算了吧，他那麽忙，肯定沒空招呼她，搞不好連看她一眼的時間都沒有，那多無趣啊。
六點，她吞了幾片餅幹充饑，打開電腦轉移注意力。有個叫梅安的女孩，不想再跟着別的小鬼到處跑，所以留在書屋裏看書。電腦引起了她的好奇心，她湊到跟前來。
“喬姐姐，你教我用電腦好嗎?”
“好啊，我教你WORD。”
她盡量忽略從海邊傳來的聲音，努力抛去腦中孟翔失望的表情，專心的示範着。梅安是個聰穎的學生，一教就會。
“梅安，你注意看，這是個很好用的功能喔。”她點着滑鼠，“這是‘複原’，如果不小心删掉某段文字或犯了某個錯誤，你都可以用這個功能來補救，就像這樣。”
“哈!我們老師錯了，她總是說，”梅安模仿着老師的語氣：“你們必須謹言慎行，不是所有的錯誤都有機會彌補的。”然後她拍手高興的說：“現在我知道了，原來是我們老師不會用電腦!”
“梅安，你們老師并沒有錯，現實生活中有一些錯誤的确是無法彌補的，一不小心就會造成終生遺憾。”她趕緊澄清，以免誤導了女孩。
“這樣啊。”天真的小女孩還以為電腦是萬能的呢。
她讓梅安自己練習，坐在一旁無所事事，腦中又浮現孟翔失望的表情。這樣的表情，她曾在文中臉上看過。
文中寵了她兩年之後，失望的離開她。
孟翔的耐性會比文中多嗎?他會不會也在得不到回應之後毅然走開?
文中離開，她不在意。但孟翔呢，她也無所謂嗎?
她站起來，煩躁的踱着步子，感覺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
梅安的老師說的沒錯，不是所有的錯誤都有機會彌補。
等到失去了才痛哭流涕、撾胸頓足、悔不當初，這樣的任性有何意義?
海邊傳來的快節奏音樂逐漸趨于和緩，莫非活動要結束了?
她總算下定決心，用最快的速度沖上二樓換衣服，心想再慢就來不及了。
孟翔每隔十分鐘就探頭往東側入口瞧，始終不見她的蹤影。
“孟翔，恭喜你，今晚的客房全滿，而且有三分之二續住一晚。打響了這第一炮，就不怕以後沒生意上門了。”陳銘鑫興奮的報告佳績。
“謝了，大功臣!”
他們是在夏威夷念書時認識的，後來陳銘鑫在北投開了一家溫泉旅館，經營得有聲有色。這回他鼎力相助，開幕前的籌備和員工的訓練都是他負責的。
“還沒來嗎?”發現了孟翔的心不在焉，他關心的問：“可別讓我們白忙一場。”
為了那個特別節目，他們可是動員了好多人力排練了好幾次呢。
“再等等吧。”
“我倒真想會會這位才女，看她到底是怎麽讓咱們孟大情人牽腸挂肚、望穿秋水的。”
“你少虧我，別忘了我才剛擺脫忍者龜的身份。”孟翔苦笑着，他和曼蒂的糾葛，陳明鑫最清楚。
“逝者已矣，來者可追。孟翔，好好把握!”說完，他拍拍孟翔的肩膀，忙和去了。
今天的開幕嘉年華比預期的成功。之前孟翔下了許多工夫打廣告做宣傳，當然動用關系力邀嘉賓也是造成盛況的主要因素之一。
然而不管今天多麽成功，她的缺席卻會是他最大的遺憾。
鈴……他的手機響了。
“孟翔，雨晨還沒到嗎?”
“有其母必有其女，令千金恐怕是普天下最有毅力的女性。”他看看手表，無奈的說。
“哈!算你獨具慧眼，咱母女倆的優點全被你給發現了。”敏華開心的說：“我和士佑要去散個步，等她來了記得打電話給我。”
挂上手機之前，她說：“相信我，她會來的，知女莫若母啊。”
她會來?希望如此。可是活動都快結束了呀。
沙灘上舞影婆娑，彌漫着一股濃濃的浪漫情調。樂隊演奏的是最近當紅的老歌新唱SmokeGetsInYourEyes。窮極無聊的他雙手插在長褲口袋裏，倚在牆上跟着旋律吹起了口哨——TheyaskedmehowIknewmytruelovewastrue……
他的口哨聲突然中斷了，一個念頭跑進他的腦袋——他對她的感情再真不過，他知道，但她可未必。
難怪她不來，他活該。
他意興闌珊的吹着口哨，到後來溫柔的情歌居然讓他給吹得荒腔走板。
不期然的，一個熟悉的窈窕身影出現在東側入口，是她!
他小跑步迎向她，驚喜萬分。
“雨晨!你終于來了!”
看見他，她原本急促的腳步一頓，馬上換了一副漫不經心。他心裏暗笑。盡管ㄍ一ㄥ吧，人來了就好。
“我是怕空肚子會胃痛，我又沒有胃藥……”她左顧右盼，就是不看他。
“來吧，廚房裏的殘羹剩飯應該足夠填滿你的胃。”她愈是這樣，他愈是想捉弄她。
“殘羹剩飯?”她捶他一拳，怒視他，“孟大老板，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他報以大笑，伸開雙臂緊緊擁抱她，再也不願松手。
接近尾聲了。
Jazz風情的樂曲在入夜的海邊悠悠的飄揚，情侶們交頸私語、朋友間談心品茗，游客盡情體會着難得的恬适興惬意，不忍讓今晚的浪漫就此劃下句點。
“親愛的朋友，夕照下的雲海山風是否使你回想起那段輕狂的年少歲月?月色中的水影浪花可曾牽動你心靈深處的詩樣情懷?”
孟翔低沉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在沙灘上放送，要不是周圍的游客都正因他的感性話語而如癡如醉，雨晨真的會捧腹大笑。他正經八百念的那些全是她随興胡諸的文宣詞呀。
“嘉年華的告一段落，并非浪漫夜晚的結束。接下來，你可以在沙灘上細數繁星，你可以在海風中追逐浪潮，你可以在房間的陽臺上觀賞漁火，你也可以在按摩浴缸裏享受溫泉SPA。但不管你是否因為我們完美的服務而感動得整晚睡不着覺，或因為夢想驿站的愈夜愈美麗而舍不得上床休息，還是因為與親密愛人做愛做的事而徹夜不眠……”
四周笑聲響起!
雨晨心想：這孟翔還真的是死性不改。
“請記得明天早上千萬不要賴床，海灣的晨曦、山間的芬多精、員潭溪生态獨木舟、獅頭山公園步道、金山賞鳥路線……将會帶你邂逅另一個美麗的夢想。所以，我們明天morningcall的時間是——清晨六點鐘整!”
哇塞，群情嘩然!
早上六點耶，那不趕快回房睡覺還在這裏磨菇什麽!可是，似乎沒有人離開座位，大家的心情反而更high了。
誰會那麽笨呢，辜負如此美好溫馨的夜晚，只為了陪周公那無趣老頭兒一起去捉蝴蝶?
“他很優秀吧?”陳銘鑫坐在雨晨的旁邊，搖搖頭笑着問。
“優秀男子必有其罩門。”她揚起眉說：“你認為，他的罩門是什麽?”
“你。”他想都不想就說。
“你有沒有搞錯?”她啼笑皆非，“我算哪根蔥?夏威夷華人街的女孩都排隊等着和他約會不是?”
“那沒什麽，還有女孩為他當街打架咧。”看到她一臉的不信，他說：“是真的!我發誓沒有诓你。俗話說旁觀者清，孟翔忍心時常放着曼蒂獨守空閨，卻再怎麽忙都要趕回去弄飯給你吃，光憑這點，你在他心目中的意義已是不言而喻。”
她默然。
他對她好她知道，可是有好到“至死不渝”的程度嗎?他從沒說，她也不敢想。
她迳自想着心事，連陳銘鑫離座都沒察覺到。當她回神的時候，身旁的人已換成孟翔。
“嗨，看來一切都很順利，”她微笑對他說。
“那當然!你忘了我有兩個秘密武器?你是第一個，至于第二個嘛……”他轉頭發現前方來人，起身迎接，“說曹操，曹操就到。”
她也跟着轉過頭去，卻驚見母親和傅士佑相偕出現在面前。她吓得猛站起來，差點把椅子撞倒。
“對不起，遇到太多熟人了，不得不停下來寒暄，耽擱了一些時間。”敏華看着女兒，“雨晨，你郭伯伯、馮叔叔、陳世伯、王叔叔他們全家都來了，待會兒你也過去打個招呼。”
“媽，您和傅叔怎麽會在這裏?還有這麽多金主也來了……”她狐疑的盯着母親，然後猜到什麽似的大叫：“媽!您該不會是要替我辦相親大會吧?”
敏華開心的哈哈大笑。“本來是有這個意思啦，但我決定還是先把機會留給孟翔，誰叫我們現在是同在一條船上的人呢。”
“媽，您在說什麽?我聽不懂。”她覺得事有蹊跷，但母親沒打算替她相親倒是讓她松了一口氣。
“雨晨，你媽和孟翔合夥，算得上是夢想驿站的半個老板了。今天很多客人都是她親自邀請的，而且她打算以後每年的員工自強活動和幹部會議都要到這裏來。”士佑為雨晨解釋着，而孟翔則在一旁大聲喊冤：
“是你媽媽逼我的，她說如果我不答應讓她投資，她就不準我們交往。雨晨，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
“小子，你聽清楚，要是夢想驿站經營不善害我虧本，你就休想把雨晨娶回家。”敏華板起臉孔放話，孟翔聽了哀叫連連。
話鋒一轉，敏華對女兒說：
“我已經打電話叫你哥回來。最近我有了提早退休的念頭，而且也該是你哥進場暖身的時候了。”她和一旁的士佑交換着眼神，竟有着小女人的神态。“雨晨，我和你傅叔本來計劃去維也納度假，後來改變主意想去夏威夷，結果卻來了金山海邊，感覺倒也挺不錯的。好了，你們年輕人有本錢通宵達旦，我們可是要回房休息了。士佑，咱們走吧。”
說完，他們手牽手、依偎着走向旅館。
雨晨的腦筋突然打結了，怎麽一下子出現這麽多新的狀況?
母親不僅不再反對她和孟翔，甚至出錢投資他新建的旅館；她要哥回來接班，因為工作狂的她想要提前退休了。最令人震撼的是，她居然和傅叔一起來海邊度假?
“你不是希望她放膽去追求感情的歸宿嗎?現在她辦到了，祝福他們吧。”孟翔果然了解她。
“這算不算有情人終成眷屬?”她斜過臉問他。
孟翔攬着她的肩，愉快的說：“是啊，有情人終成眷屬，就像我們一樣!”
尾聲
夜深，月明，風更輕，人心卻更high。
夢想驿站果真是愈夜愈美麗。
有個工作人員跑過來附在孟翔耳邊講了幾句話，他馬上拉着雨晨走上他剛剛放送廣播的平臺。
“來吧，我要讓你見證歷史性的一刻。”他對她眨眨眼。這人就是會賣關子。
他拿起麥克風，依舊用着他那迷死人不償命的聲音，明明聽衆都在沙灘上，他卻只凝視她——
“親愛的朋友，夜深了，縱然萬般不舍，也只能化為一句晚安。今晚，就在這裏，我與我的夢想重逢了。你呢?”
紅暈悄悄爬上了她的臉頰。他說她是他的夢想呵!
“如果還沒有，請別着急。此刻，你的夢想正在地平線的盡頭等着與你約會。親愛的朋友，請移動你的視線找尋它……”
在場的每個人，包括雨晨在內，都忙着往海邊的方向看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縷銀色煙火咻的從海中央往上竄出，在夜空劃下一道俐落的直線，再在漆黑的天際綻放缤紛的花朵，然後如流星雨般的向海面撒下燦爛光芒。
“哇，好美啊!”驚嘆聲此起彼落，大家無不屏息等待下一個更美麗的夢想實現。
緊接着是一縷紅色的煙火，再來是綠色、金色、藍色……各式各樣的五彩煙火點亮了地平線的盡頭，整個天空滿是耀眼的花朵，連月亮星星都為之失色。
嘩!
煙火燃起心中的熱情，大家不約而同的站起來對着天空興奮的又叫又跳，high到最高點!
“雨晨，開心嗎?”孟翔問。
“嗯。”此刻她眼中只有煙火，不看可惜哪。
“雨晨，我還欠你三個字。”他的心意，此時不說更待何時?
“你是說‘對不起’嗎?”她不在意的說，“過了就算了，大人不計小人過啦!”
“不，是另外三個字。”
“哪三個字?”
他的故作神秘引起了她的好奇心，只見他指着沙灘說：
“你看!”
她以為他要她看煙火，沒想到這時海平面的煙火突然停了，四周瞬間爆出一陣失望的吶喊。
她不解的望向他，他卻一副老神在在。
她将視線轉回，卻見此時的沙灘正如電腦動畫般的一點一點亮了起來，金銀交錯的亮光營造出夢幻似的仙境。
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是插在沙灘上的仙女棒給一根一根的點燃了，簇簇火焰串連成不同弧度的線條。才幾秒鐘的工夫，串連的動作完成了，眼前呈現三個不同的大型圖案。
正當大家忙着驚呼詠嘆的時候，他對她說：
“這就是我欠你的三個字。”
她凝目分辨，是IOU。
哼!肯定是不正經的孟翔又在開她玩笑了，或許到了明天，他将只會聳聳肩、潇灑的丢給她一句“以上純屬虛構”。她還是別當真的好。
孟翔知道唯有親口說出愛的宣言，才能抹去她心中的不安全感。于是他扳過她，傾注所有的感情，看進她的眼裏。
“雨晨，我愛你。”
不敢置信的，她擡頭看他，在他臉上搜不到玩世不恭、尋不着戲谑調侃，只有再認真不過的感情。他把從來沒開口說過的那三個字給了她，他是說真的。
“孟翔!”
淚水不争氣的奪眶而出，沾濕了她的臉龐。她不敢奢望的夢想終于實現了!
他笑着拉她穿過人群跑進心形圖案中，将彼此圈在愛的框框裏。
站在心的中央，他拭去她的淚水，溫柔的說：
“我可以寵你愛你一輩子嗎?”
她點頭，已無法言語。
“那麽，願否與我共度一夜，就在夢想驿站與我約會?”
她微笑靠向他的肩膀，吸了吸鼻子，她說：
“可是我睡覺會打呼耶!”
“沒關系，我也會。”他笑着凝視她。“就讓咱們相互呼應吧。”
在金銀火焰所羅織的夢幻仙境中，他們忘情的擁吻。
哇，好羅曼蒂克的—幕啊!
蜂擁在框框外的游客們歡聲雷動，因見證了動人的愛情而興高采烈地手舞足蹈!有幾對情侶更是情不自禁的跑進愛心裏頭加入他們的行列，為嘉年華的尾聲掀起了另一波高潮。
這時煙火再度強力施放，五彩缤紛的流星雨點灑滿地平線的盡頭，仿佛邀請着人們與它真心相會。
夜更深，風更輕，夢想更近，人，更有情了……
《全書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