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原是故人來(二)
“我怎麽能不傷心!”林記成一甩手,将莞爾推開, 她的身子弱, 這麽一推直接推飛了出去,腦袋撞在後頭的柱子上, 眼前霎時一陣黑一陣白,什麽都看不清楚了。
林子夙扭曲着臉, 裏頭是無窮的怒火, 他拿着劍,指着莞爾, 一步一顫地走過來,“你, 你這個禽獸!”
“爹爹。”莞爾沒有多餘的力氣爬起來,只能微微撐着身子, 揚起臉看着無比陌生的林記成, “到底怎麽了,哥哥……”
“你還敢叫我爹爹!”林記成終于爆發了出來,他瘋了似的揮劍, 劍身削過莞爾耳邊, 深深地刺入她身後的柱內, 莞爾錯愕地望着林記成的劍,不明白自己向來溫和的父親為何突然如此暴戾, 她拼命地搖頭,顫抖着想去拉他的衣角。
“看看這幅樣子,還真是我見猶憐啊。”銀色面具後發出無情的嘲諷, 風揚側身上前,攙扶着林記成的胳膊,“你是誰做了什麽自己不清楚嗎,這聲爹爹叫的虧不虧心!”
“風揚?”眼前的少年雖然戴着面具,但那聲音她不會忘,莞爾一下子就了然了,身份被識破,只要風揚和花燭在,那都是早晚的事情,她對真正的林家小小姐一直心存愧疚,正好,現在也該是償還的時候了。
她把全身的力氣全都韻致在手上,小小的身子搖晃地站了起來,靠着柱子,緩緩地倒了幾口氣,“對不起,莞爾任憑爹爹處置。”
“好一副深明大義的樣子,林家養育你兩年,你竟然會如此薄情,林家對你的恩情你絲毫不念,竟還和簡玉珩聯手殺了子夙少爺!”風揚披頭就是一頓教訓,莞爾皺眉仰頭道:“我沒有……”
“你還說沒有!”風揚冷笑一聲,接着道:“你原本就是簡家的人,和簡玉珩共謀,殺了林家真正的小姐,這等茍且之事,虧得你一個女子能做出來!”
“不是,沒有……”莞爾一陣的力不從心,她望着林記成落魄極了的臉,心裏痛的糾結起來,“爹爹,您聽我解釋,我真的沒有……”
“閉嘴!”風揚揚手,有匕首從袖口射出,莞爾瞳孔渙散,她一心只顧着向林記成解釋,絲毫沒發覺近在咫尺的短刃,卻突然覺得身子突然一輕,被一雙有力的胳膊抱了起來,那人身子一閃,抱着她躲在了柱子後。
“林大人。”風揚見一擊未成,轉頭看林記成,林記成眼裏劃過憐惜的神色,眼前的孩子生的實在和她太像,只一瞬間,他的神色又恢複了憤怒,兒子的屍體就橫在手邊,罪魁禍首卻一副推脫的模樣,他冷着臉,朝風揚道:“殺了她。”
随着林記成的話出口,莞爾心瞬間跌落懸崖,風揚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踢了一腳地上的劍,緊跟着身子向前一躍将劍柄握在手裏,直直地朝莞爾刺來。
莞爾身後的人鼻子發出一聲冷哼,他拖住莞爾的手,牽引着她拔出插進柱子裏的劍,然後向後輕巧地一跳,莞爾只看見自己的手臂一橫,劍便向上去,撥開了風揚的劍尖兒。
“你是什麽人!”風揚皺眉,莞爾被那人緊緊摟在懷裏,仿佛和她合成了一個人一般,此時此刻,他的手就是她的,他的身子帶着她,将劍揮舞起來,半空中一圈一圈地打璇。
莞爾被那人包裹着,仿佛是另一個自己,心裏一瞬間湧出一股心血相連的感覺,她的左手拿着劍,狠狠地握住了,身子也在那一瞬間重新灌滿了力量。
“說話!”風揚見他不理會自己,剎那間惱羞成怒,提劍亂砍,毫無章法可言,那人冷哼一聲,輕蔑地笑笑,手腕翻覆之間,便帶着莞爾輕而易舉地破了他的劍招。
“陰險小人,不配聽我的名字。”
是少年正在變聲的沙啞,他說這話的當間胳膊突然繃直,揮劍上前,莞爾還沒來得及反應,瞬間就欺到風揚跟前,風揚頓時害怕起來,剛剛離得遠還沒覺得什麽,現在離得近了,竟然在他身上聞到了一股子混沌的血腥味兒,是長年累月的殺戮,才會在身上印下的那種味道。
他費勁地擋了他的殺招,退後了好幾步,詫異地将他望着,明明是個未及弱冠的孩子,個子都還沒開始長,只比莞爾高小半個頭,臉色卻陰沉的像外頭墨黑色的蒼穹。
風揚不敢輕易上前,歪頭看了眼門外,只見黑壓壓的一片鐵水般的甲騎,藏在漆黑的深夜裏,隐隐的殺氣浮動,駭的人頭皮發麻。
“全軍聽令!”身後的少年振聲,手臂揚起,“拿下叛賊林記成,如若抵抗,殺無赦!”
震天響的咆哮聲響起,風蟬帶來的鐵騎可不比京城裏嬌養的禦林軍,他們都是戰場上滾着同伴的屍體回來的,身上的煞氣濃重,隔着幾步遠就能感受到那種壓迫般的沉重。
鐵甲戰馬完全不管品花樓脆弱的擺設,直接踏平了大門,一杆杆黑色長槍剎那間就将林記成圍了起來,風揚護主心切,大罵了一聲:“都給我放下!爾等敢對林大人無禮,待我明兒上書皇上……”
莞爾手突然一輕,身後的人冷哼一聲,劍尖翻挑,斬下了風揚臉上的面具。
那道傷疤亮了出來,他頓時窘迫地伸手去遮,又氣又惱,像個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後頭鐵騎軍發出了陣陣笑聲,“你看他臉上這疤,跟我娘給我縫的褲頭子一樣!”
整個軍隊全都笑了,風揚臉漲得通紅,提起劍就要上,被林記成摁住了肩膀。
“敢問我林記成犯了什麽罪,要屠我一家老小。”他的聲音顫抖,眼淚終于滑出了眼眶,滿門遭屠,只剩下小阿湛和一個小侍女兒躲在床板底下,他回去的時候,小阿湛哭的都麻木了,緊緊地抱着侍女,嗓子裏破碎的聲音還在喊着阿姐和哥哥。
她就是這樣當姐姐的,不知道他是造了什麽孽,惹上了簡玉珩那個瘋子,他們這個局他設了可不止兩年吧,引着他一步一步地往裏走,越陷越深,直到有一天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給他一個突然襲擊,打的他措手不及。
“通敵叛國的罪,罪證等你落了獄,自然會看見!”
風蟬依舊緊緊抱着莞爾,他下巴抵在她頭上,緩緩地吸那熟悉的味道,心貼着心的感覺,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了。
他正享受着這種久違的親近,身子裏的人卻突然不安起來,她扭動着身子,掙脫了風蟬的懷抱,直直地向那些鐵騎軍撲了過去,她通紅着眼睛,扒着那黑漆漆的槍杆子,啞着嗓問:“一家老小是什麽意思,阿湛呢,小阿湛呢。”
“閉嘴!”林記成揚手,狠狠地打在了莞爾的臉上,一時間血沫四濺,他仿佛是打穿了她的肉皮,血絲一根一根地爆裂開來,她這是做什麽,非要把小阿湛也害死,害的他林家絕後不可嗎。
‘嗖’一柄短劍迅速飛出,直直刺入林記成的小腿,他跪下來,卻還是狠狠地瞪着莞爾,眼珠子都快要爆裂開:“你,不得好死。”
話畢,他一手拔出腿上的劍,朝着自己心髒揮去。
“爹爹!”莞爾驚叫,沖上前去,血花濺開,灑在她的臉上,溫熱的讓人害怕,她過去扶住他,手握住劍柄,想拔出來,卻不料他的手是那樣的有勁,死死地摁着,表情倔強的讓人心碎。
“爹爹,爹爹。”莞爾哭的腦袋發蒙,一聲一聲地喊他,雙手握住劍柄往外拔,一臉的鮮血襯着她臉色的蒼白。
小阿湛的一聲驚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張大了嘴,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莞爾心徹底亂了,她松了手,用幾乎弱小到蚊鳴似得聲響朝門口道:“阿湛,不要看。”
風蟬明白她的意思,兩步走過去抱起來林懷湛,蒙住了他的眼睛,小阿湛這下才反應過來,拼命地掙紮,他一口咬在風蟬的手臂上,趁着他吃痛皺眉的當間滑出了他的控制。
“阿湛,聽我說,你聽我說。”莞爾跪在地上,用近乎哀求的語氣對林懷湛說:“你快離開這裏,離開。”
林懷湛一個激靈扭頭就跑,精致的臉上因着恐慌而扭曲,他害怕極了,爹爹和哥哥的屍體一夜之間橫在了自己眼前,最親近的阿姐成了殺死他們的兇手,他整個人亂了套,跳出了品花樓。
外頭雨已經開始下,大雨像瀑布似得澆下來,鐵騎軍認出了林家的最後一個孩子,紛紛掉頭拔劍,朝着他遠去的方向追去,莞爾絕望地想拉他們的衣角,無奈眼睛裏頭血紅模糊,撲了空,狠狠跌在了地上。
“阿姐。”風蟬将她抱起來,心疼地捧着她,“阿姐你別哭,陌陽在呢,陌陽不離開阿姐。”
聽到這兩個字後,莞爾哭的便更兇了,她抓着他胸前的衣襟,似是命令卻更像是祈求:“別殺我的弟弟,阿湛,阿湛啊!”
她哭的撕心裂肺,風蟬也跟着痛徹心扉,他倆心是連着的,以血肉做承載,成了一道深深的勾連,她傷心,他自然也跟着痛。
可誠然風蟬的痛不全是因為這個,剛剛莞爾喊那小孩子弟弟,讓他一下子就失落起來,他确實沒法兒高興,他找了她整整四年,終于見面,可見面的第一件事就是求他不殺她的弟弟。
這是他一個人的阿姐,別人怎麽可以當她的弟弟。
“罪臣之子。”
他的聲音冰冷,正要開口再說,莞爾開始瘋狂地搖頭,神智都開始不清楚,她反反複複地說一句話:“求你,求你,阿湛,別殺阿湛。”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這裏有一丢丢的心痛啊..